第27章 嵯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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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村的村口,绿草如茵,长孙蛮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微微抬头,眼睛掠过葳蕤如云的树冠,落在何老三家空落落的户檐上。茅草错乱,被火燎过的木檐一片漆黑,那顶六面转鹭紫灯无影无踪。

    村里出事了。

    长孙蛮眼神渐渐凛冽,她没猜错,游宵飞果然是来了邺村。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千方百计也要拖上这一村子的人。

    这个问题,答案早已隐隐缭绕在长孙蛮心头,但她还是很难相信。

    确切来,长孙蛮实在难以服自己,去向魏山扶低头。

    平生教,除却师父,长孙蛮未曾再受过诸多指责,也未尝听过劝。纵使仙门之中,不乏有好事挑拨的弟子,可他们谁也不敢端到明面儿上来。

    因为长孙蛮是司青衡尊者座下爱徒,钦定的关门弟子,她的言语权,比之各峰门主还重。

    如若是谁像魏山扶这般,毫不留面子的直戳长孙蛮肺管子,她也能毫不留情面的将人抽出视线之外。

    可长孙蛮现在不能,直接原因是她不过他。

    纵使两人现在都是筑基境鼎鼎有名的同辈天才,但长孙蛮也不得不承认,魏山扶装逼的技术很有格调,他总能不多不少高出她一层修为,这份做法既不损她面子,也不失苍山门楣。

    少时不懂事,长孙蛮惨败后跑到定昼峰一通胡练,将峰中试炼场内的弟子们得嗷嗷直叫,苦不堪言。

    胆大的忙去银霞峰通风报信,把司青衡尊者请了过来。

    那时的女孩儿头发还没有那么长,垂在漂亮的蝴蝶背骨上,两侧挽了一圈揪揪,随着她弯腰抽缎的动作,金色流苏哗啦啦作响。

    司青衡一阵唏嘘,她自个儿能气这么久,到底是林冰羽的徒弟本事不错。

    徒弟看到她来,气喘吁吁收了手,殷红如血的混天绫挂在臂膀,两颗尺大金铃落在地上,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真没想明白,他怎么就老是能压我一头?我自认修炼刻苦,每日三更不辍,虽盛传他天赋顶绝,可我也是一等一的冰天灵根啊,师父,我怎么就不过他呢?!”

    这句话问得很不是时候,百世门早才送来苍山的密报,司青衡压下眉心还不明显的躁意,抬手召出了一株艳如烈火的红莲。

    业火红莲,司青衡的本命法宝,徒弟曾数次看过自家师父闲来无事撕扯莲瓣,就是好奇这莲台怎么没有半丝损伤。

    司青衡指着它,“以后你就在此莲台内修行吐纳,必会日行千里。”

    “可是师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儿缭乱的发丝被紫衣女子按下,她轻柔抚平掌下毛糙,声音空灵而落寞。

    “出生时万剑朝宗的金天灵根,天生剑骨,生而便是剑道之子。阿蛮,若要追上以后的他,会更难。”

    徒弟瞪大了眼,那双灵动眼眸带着些错愕与迷茫,“师父,您怎么知道?”

    “因为师父在你这个年岁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苦恼。”司青衡柔和了眉眼,语调缓慢,一点儿也不像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做派,“但师父有个很好很好的师父,他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即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师父也还不清这份恩情。”

    像是从未破的魔咒,长孙蛮一如司青衡所言,在追平魏山扶修为造诣这件事上难如登天,即使再没有人比她更刻苦修炼了。

    不论是十七岁的仙门大比,还是如今的无可奈何,长孙蛮都只能扭头离去,尽量抬高下巴,以期矫正自己因羞恼下意识微微弯驼的脊背。

    现在,她独身一人来到此处,没有后援,不知敌手何处,只能心为上。

    混天绫红光莹莹,环绕在她周围,灵根急速运转,霜色的菱花在周遭瞬息陨落,下一秒又重新凝固在浮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从村头何家一户户走去,挨家查看,无一例外的是,日前家家户户高挂的紫灯,均都不见踪影,徒留下焦黑炭印。

    村里人去了何处?紫灯又流转到了什么地方?游宵飞呢?他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慢慢堆积成一座巨山,横压在长孙蛮惴惴不安的心头。她伤势反复未愈,灵台识海又受创不,此行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正想着,耳畔隐隐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嚎。

    长孙蛮捏紧了手,脑仁儿突突直跳,连带着向来安分的眼皮也在不受控制跳动,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怕的。

    但没有办法,再怕她也得咬牙过去,因为她是长孙蛮,九重仙门司青衡尊者之徒。

    即使没有济世为民、天下为公的情怀,见死不救亦不是师门传授的训诫。

    长孙蛮循着声悄悄靠近,轻轻拨开茂盛的芦苇。

    乌压压的人头聚集在芦苇荡旁的谷场,除却女人未曾休止的哭声,竟是一片寂静,长孙蛮在杂草之中虚起眼睛,仔细看着那头,意图寻找出游宵飞的身影。

    紫灯悬于中空,仔细看去,与之前村落里挂着的别无二致。现下影影绰绰徘徊在众人头顶,灯影阑珊,长孙蛮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终于瞧见角落里安座饮茶的男人。

    哭声正是从他脚边伏跪的妇人传出,她面前是一盏破碎的灯笼架,和一滩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游宵飞面上仍覆着面具,他光滑的下巴极为夺目,长孙蛮远远瞧去,竟还能清晰的看清他那张古里古怪的笑脸。

    他张嘴了什么,一杯茶端在手中半天,却分毫未沾,屈身递给了妇人。

    妇人似是受了极大惊吓,抖着身子往后爬去,半途中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睛圆瞪,挣扎着往外探着身子。

    长孙蛮定眼看见她露过来的脸……是王婶子!

    游宵飞这是在做什么?他摆出这么大一个阵仗,难不成是知道了她要过来?

    “还不出来吗?”他声音含着笑,仍端着那盏茶,像是在恭候什么人到来似的。

    长孙蛮呼吸微屏,看来她猜的没错,不过再怎么,她也是身怀灵力的修士,眼下凡人遭殃,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是一个局,她也要破局而入,游宵飞只是一个与精怪结了契的人,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

    长孙蛮这般安慰着自己,勉力压住心头强烈的不安,她操控着混天绫暴涨飞起,气势凌厉的往谷场窜去,轻而易举包裹住受惊的妇人。

    游宵飞似是早有所觉来人,他侧脸看着长孙蛮飞身而来,脸上一点儿惊讶也没有。

    长孙蛮护在妇人面前,“游宵飞,我劝你收手吧,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何必垂死挣扎。”

    她一边着,红绫一边缠绕上手腕,清脆的铃铛声在此时有些刺耳。

    游宵飞的目光从头到脚缓缓掠过,长孙蛮颇不自在的振了振衣袖,那身白衣恍若雪鹤,翩跹欲飞。

    “就你一个人来吗。我记得是你的同伴救了你,他们怎么没一起跟来?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伊水很喜欢你,她并不想杀你的,你如果不骗她,或许我就不会这么难做。”

    长孙蛮发现了,这两人都喜欢些一知半解的话,不过有一点她是听懂了,原来那个火女叫伊水。

    她拧眉,不是很耐烦,却没有搭上他的话。

    长孙蛮挡在王婶子身前,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眼前这个古怪的男人。

    游宵飞失笑,他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

    “简单一点来,”茶水漫在他指尖,游宵飞将粗粝的手摩挲在衣袖上,拭干水分,“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