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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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雾萦绕在他眉间。

    长孙蛮错开眼,随手折了一枝残败的花,香气淡淡绕在鼻息,长孙蛮屏住呼吸,半分也没有吸入。

    她只静静搭下眼皮细看,期望以此能不去面对磨人的过往。

    绿叶残褪,余下零星的几簇花苞,半开不开,贴在瘦削的指骨上,伶仃可怜。

    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姑娘。

    真是烦透了。

    长孙蛮果断的扔掉了它。举目望去,满是缤纷摇摆的花枝,她如何不知道,现下二人合作救人,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早知道当日归元道场上,她就不该心存侥幸,合该将顾七七捆进玄机的丹炉内,炼化得一干二净。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魏山扶却是再一次开了口,“长宁虽然是少年心性,但做事却不鲁莽,有他同行,应无大碍。”

    这是一句难得的好言相劝。

    长孙蛮心下明白,可怎么听,都觉得面前这人是在含沙射影,意指她长孙蛮过于鲁莽。

    而且,谁了他长孙无妄在就无虞了?

    恰恰相反吧!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子。”长孙蛮努力服自己,这是凡间儒学圣人都赞同的话,“你作为他师父,你有义务赶紧把这子抓出来,别祸害我徒儿。”

    魏山扶显然没想到,这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对家。

    “……长宁随我一同修习无情剑道,应无此心思。”

    长孙蛮气绝,“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知道他有没有!我徒弟生得花容月貌,要是被你那个阴险狡诈油嘴滑舌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的渣男徒弟给勾引了,你赔给我啊?!”

    这番质问像是在她心里憋了许久,出来时毫不别扭,脸上神色固执又严肃,认真到魏山扶也不禁思考,她的可能性到底有几何。

    长孙无妄修道三年,剑心未证,徒存剑意,况且他现在也正是突破炼气十一层的关键时候,若真是半道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魏山扶提起三尺玄剑,率先拨开浓密的枝桠。长孙蛮冷哼一声,踢了踢裙摆花泥,亦步亦趋踩在他脚印上。

    笑话,她可不像某些人,喜欢无端招揽祸事。

    二人围着方圆一里地转悠,除了乱花还是乱花,长孙蛮愈加不耐烦,一脚顺势踢在旁边的碎枝上,哗啦啦声音惹得前方青年眉头一跳。

    魏山扶清楚记得,他是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此处险象环生,你最好莫动。”

    “我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长孙蛮磨了磨鞋底蹭上的叶汁,“所以请你点有用的,别像个光影石只会反复哔哔一句话。”

    “……”

    阔别多年后,魏山扶再一次被她噎住话,除却月前在归元道场上意有所指的暗讽,这回不加掩饰的明晃晃讥嘲,居然让他生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青年回正身,在长孙蛮看不见的地方,垂着眼,哑然凝视手中长剑。

    真是过于奇怪的记忆。从未有过,又何谈熟悉。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魏山扶抬眼看去时,正看到她弯着腰,伸出手往前探了探。

    “你干什么!”

    长孙蛮再一次怒目看着他,臂弯上钳制的手骨节分明,与他握剑时的模样不差分毫。她边想却又边懊恼极了,脸上动怒之色愈深,“放手!”

    掌心中似乎还能隔着绫罗感觉到那股温热,魏山扶垂下手,掩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微合拢。

    长孙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口沉闷的烦躁。

    她知道魏山扶为什么拦住她,不就是因为这次秘境试炼古怪多疑,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和浣儿一样,坠入无边黑暗,秘境之中已无其他弟子逗留,到时候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长孙蛮又不是傻子。

    她不会冒着让司青衡重走歧途的风险,去挖掘秘境潜藏数千年、甚至更久的秘密。

    但她也不瞎啊。

    长孙蛮指着原本要探手过去的地方,她膝前靠着寸大白花,吐露的朱蕊上斜斜挂着一截碧青绫带,如若不仔细看去,几乎要跟绿枝繁叶融为一体了。

    “这个东西总不算’轻举妄动’吧?”

    长孙蛮认得它。

    身旁的青年显然也看见了,他淡着眉眼,未曾否认脑子里的判断,“这是顾青常用的束发之物。”

    没有青年的横加阻拦,长孙蛮探身捡起,视线中的布条边缘平整,虽有少许垂散在空气中的滑丝,却不像是绫带断掉的瞬间造成的,而更像是挂在花枝中被外力拉扯。

    长孙蛮显然想到了自己片刻前曾踢了一脚碎枝。

    她比魏山扶矮上一头,此时此刻埋首观察,自然未让人瞧见脸上的讪讪之色。

    长孙蛮简直不愿意去回想,年少时尚且还算是一个声色俱露的剑道天骄,曾经对她轻轻一笑的脸。

    着实欺人太甚,着实面目可恨。

    长孙蛮将那些又显山又露水的嘲讽埋在心房,锁在不轻易开的柜子里。她总是那般想着,等结婴之际,定要三十六道天雷把那点子沉疴劈个干干净净。

    “顾青消失的地方应该就在此处。”

    头顶上传来的嗓音平稳,长孙蛮把布条攥在掌心,捏紧了拳头,她微抬下巴,不露声色的听完魏山扶最后一言,

    “花海内无物遮蔽,或许他和长宁一样,也落入了黑洞中。”

    “不对。”长孙蛮摇头,直白否决他的推断,“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我们听不到任何呼救声?且不顾青,就是她身边那两位弟子,也好歹不是哑巴,能叫唤几声吧。”

    她一句话就把苍山弟子损得个体无完肤。长孙蛮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谁叫他们刚刚也想自己是狗呢。

    虽然那会儿没出来,但一个女人想要寒酸别人,简直是天赋异禀的绝技。

    魏山扶停顿了会儿,没去计较她口中的绵里藏针。

    “你的意思是,顾青杀了他们,然后自己离开了这里。”

    “我可没这么。”

    长孙蛮往后退了稍许,足够的空隙让她呼吸趋近平缓,心底平静,她忽然想起那日仙门大比上,魏山扶执着要人的场景。

    “不过我确实想不通,她资质平平——不对,应该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怎么也看不出一丁点儿习武练剑的资质,你一向眼高于顶,为何偏要她来做门下弟子?”

    她着着眼神变得了然,不急不忙扯开臂弯上被他握起的褶子,抚平归整。

    “该不会真如传言所,你修了百年的无情剑心,又修回女……于弟子的身上?”

    长孙蛮磕绊了会儿,将将住了自己差点漏嘴的话。

    笑话,她可还想看魏山扶能糊涂到什么地步,再者现在人都不在了,她平白无故就他新收的弟子是个姑娘,只怕这厮会开始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教她心胸狭窄,连辈也不肯容。

    长孙蛮眼风扫在他广袖飞鹤上,带着一股顽笑,“唔,这么一想也确实不是没可能。毕竟云峰主与你的佳话,也是传了百年。”

    魏山扶又顿了会儿,似乎在斟酌怎么回答她这番过于苛求的话。

    长孙蛮一眼就瞧明白了,她冷哼一声,率先破沉默。

    “觉得为难就不必了,我又不是占星楼书生,别总觉得自己家遮遮掩掩的破事儿有多高贵。”

    占星楼起于申州终南之境,楼主薛占星凭借一手通天六壬,短短十年把全十四州的奇闻轶事算了个遍,还为此陈列三十三八卦榜,散布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流言。

    虽然大多数爆炸性绝密消息从不外传,需要有缘人持重金登楼相换,但这也给百无聊赖的修仙界增添了许多活色生香的谈资。

    楼中撰笔均是他的门徒,常年纶巾伏案,闲暇时别的不做,净找些起课排盘的乐子,以期发掘出他们楼主不曾晓得的轶闻,做派迂腐陈规同凡界书生有得一拼。

    长孙蛮看着他,与记忆里清如雪松的少年郎区别不大,除了变得更高,更强,更无欲求。

    没有人知道心底那股萦绕不开的沉闷,渐渐发酵成心酸。

    魏山扶罕有无奈。

    似乎不清楚顾青身上的干系,面前脾性乖张的奉壹元君不会安分追寻下去。

    刚才她徒儿落下去之时,正是拉住了将要跌倒在地的顾青,这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两人都不得为知,但现今唯一的线索,就是指向顾青。

    约莫寻见他,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思及此,魏山扶出言阻止了抬步欲行的某人。

    “我带顾青回山,皆是遵我师尊之命。且他拜入吕冯玉座前,实非我门下弟子。”

    垂天长风,花浪从天际薄暮流转至脚下,青年亸袖迎立,眼眸多出几分她似曾相识的温润。

    “至于抚灵峰一事,我并未知道多少。”

    多年前他也曾过重复的话,长孙蛮逆着风,飞扬的乱发描花了眼,缭缭绕绕落在细腰。

    她听见他迟来的后话。

    “占星楼言过其实,不可偏信。云师姐虽与我同出一门,但并无过多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