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像那日山洞一样，清香隽永，在那错身而过的瞬间，魏山扶想起了她紧握玄剑的模样。

    不可否认，长孙蛮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他垂下眼，心底浅浅的痒意被倏忽略过，紧随其来的，是他抓住细腻肌肤时，手腕上刺激起一片温热。

    长孙蛮停住脚，仍保持着欲离去的姿态，她微扬眉梢，染上了亘古不化的冰雪。

    “聋了？”

    身侧的青年并没有答话，他仿佛正在斟酌自己该些什么，长孙蛮却没有心思再与他斡旋。

    她抬起手，广袖滑落臂弯，瓷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与之相随的，还有一双男人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出落得十分好看，即使握在长孙蛮白腻的手腕上，也丝毫掩盖不住修长的指骨。

    长孙蛮冷着脸，甩手欲挣脱开桎梏，谁知他收紧了指尖，魏山扶侧过身，低垂的视线正好落在她眉心。

    “你疯了？！”

    长孙蛮使劲挣着手，皓腕上很快浮现出几道红痕，她仍无所觉，一个劲儿的往外抽手。

    魏山扶自然也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印子，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声音里带了几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低哄。

    “你停下，我只是有话对你。”

    长孙蛮果真顿了一下，她抬起冷艳逼人的一张脸，眼神中却含了十足十的嘲讽。

    “什么？你除了会教，还会对我什么？”

    “魏山扶，我们之间没什么好的。”

    她猛然挣脱下那只手，红痕从手腕一直印到她葱白的指尖，一道亮光从二人眼前闪过，下一瞬，长孙蛮提着长刀，孑然立在高楼角落。

    “让开。”

    暮色昏暗，海风一刻也不停歇的吹在她裙角，那片薄衫洁白，像空中旋落飘摇的琼花。

    魏山扶站在原地，逆着明珠莹光，模糊的光晕将他侧着的脸颊照得模糊，长孙蛮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听他淡淡道。

    “长孙蛮，我了，我只是有话想对你。你不必这般激动。”

    逼近鼻尖的刀光回应了他，青年极迅速的撤转身形，避开了那把锋利的雪刃。

    长孙蛮反握长刀，没有再挥舞下去。

    她脚下步子停在阁楼口，还在飞扬的长发落在肩头，魏山扶只能看见她纤细高挑的背影，以及刀刃银光下，紧压住的轻柔乌发。

    她没有多一句话，抬脚跨过低槛，那双金线白靴踩落一地浮灰。

    仅仅只有一息间，长孙蛮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她手中的刀还没来得及挥下，无形的力量就已牵制住她周身。

    定住的长孙蛮无法再动，一片寂静中，背后传来了他缓慢的步伐。

    白色的道袍映入眼帘，魏山扶行至她跟前，内阁中烛火幽明，照亮了他眼中沉甸的鸦青色泽。

    他的眼神很纯粹，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难理解的事，只是看着长孙蛮瞪得愈来愈的瞳仁儿，青年的面色这才掺杂了稍许迟缓。

    “你……有何处不适？”

    魏山扶完这话，长孙蛮憋在喉间的那股气才突然顺了下去，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的’失语症’又痊愈了。

    如果现在她还能动弹的话，长孙蛮相信自己一定能气得发抖。

    “魏山扶你又在发你娘的什么疯？！快给我解开！”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魏山扶脑子里倏忽划过这个念头。

    接下来，他俯下身，一双眼眸注视着她，凉风徐徐，将美人落下的须发不停扑在脸上，有一丝轻悠悠挂在她颤抖不止的长睫。

    “长孙蛮，告诉我，镜灵了什么。”

    他低低的开了口，声音空灵低沉，像是传中坐在礁石上用歌声蛊惑人心的鲛人，长孙蛮有那么一瞬间，清凌的眼眸恍惚起来，瞳仁儿放大，她松开紧抿的唇角，泻出一声轻喃。

    “它我忘了……”

    声音戛然而止，魏山扶来不及收回的鼻尖，猝然沾染上一抹猩红血点，他颇有些错愕直起身，眼看她抬起手，嫩白的指腹不住颤动，轻轻抹去嘴边溢出的鲜血。

    魏山扶动了动指尖，垂落的手没有半分抬起的迹象，他只是面含无奈，眼眸很是平静，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顽童，长孙蛮强行冲破阵法，简直是自损一千的昏招。

    “……你不必这么…”

    “魏山扶，你完了吗？”

    长孙蛮杵着长刀，这是一把极其纤细漂亮的宝刃，在司青衡年少时，偶然获得了这件灵宝，收藏至今正好给了她。

    一路出行顺遂，长孙蛮想过自己头一回亮兵器大抵会是在无妄海海底夺取妄水之际，千算万算，谁也料不到她会碰到魏山扶，而眼前这个洁身自好的玉虚真君，正在用修为压制着这一的方寸空间。

    她握紧手中的刀，皓白的贝齿已被鲜血染透，长孙蛮没有再开口话，她吞下血腥味儿浓重的唾沫，眼神死寂，迅猛挥砍而去的一刀，将将斩下他滑动的衣角。

    白色布料飘然坠下，魏山扶停在刃尖一端，他手指修长，轻巧夹住了那片薄薄的刀刃。

    “长孙蛮，此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刀顺势狠狠斩下，魏山扶迅速收回手，刀身砍在石砖上，崩裂出细密的碎痕。若再迟一分，魏山扶毫不怀疑，这柄长刀会活生生劈下他的手指。

    “长孙蛮！”他的声音终于带了几分隐怒，执刀回身的白衣美人抬起眸子，冰冷的看着他。

    “我没有恶意，我也并不会插手你跟它之间的事。长孙蛮，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能操控诛何，为什么我的剑心会如此紊乱，为什么你会——”

    他停下话，浮空飞来的玄剑挡住了美人迎面一击。

    两柄天灵至宝造的兵器交缠在一起，激起一阵呼啸的狂风，尽数吹开长孙蛮的乌发。

    魏山扶握起诛何，长孙蛮足尖飞旋，借力落在玄栏之上，她白色的衣袂翻滚，像一只煽翼欲飞的蝶。

    那柄长刀像是覆了一层皑皑的雪，躲在层云后的明月渐渐流转，倾泻而下的月色在刀身，折射出一道银光，静静落在她侧靥上。

    长孙蛮终于再度开了口，她冷淡的神色又恢复到往日平静，四起的波澜又被重新抹去。

    魏山扶立在墙角，终于在这一刻发现，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易怒暴躁的奉壹元君。

    “魏山扶，你我，此生死敌，永世死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满身霜白，带着清冷月色，飘然飞下高楼。

    月照高楼，流光徘徊，银辉洒落他肩头，青年静静站在原地，久久不再动弹。

    直到长孙无妄气息濒危，魏山扶沉寂半晌的面目终于动了动，他皱起眉，抬眼望向长孙蛮离去的方向。

    长孙蛮此时此刻也不好受，她一边要忍耐住自己心头强烈的反噬之痛，一边又要急速寻找萧望舒求救的身影。

    刚刚二人僵持之中，萧望舒留存在她识海中的气息变得不大正常，长孙蛮这才停了手，匆忙离去。

    为免魏山扶又发起疯来再困她一次，长孙蛮给了他一个直白的答案，即使这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即使这是她为以后的自己选择的道路。

    这个答案，既给了魏山扶，也给了长孙蛮。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的，以前是长孙蛮的一厢情愿，以后也会是长孙蛮的一厢情愿。

    而魏山扶，他仍然是云端上不惹尘埃的天之骄子，他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所有年少的过往。

    他选择了抛弃。长孙蛮不是个能死皮赖脸的人，她有自己的自尊，她有自己的自傲，她选择了缄口不言。

    视线中纠缠的身影斗激烈，长孙蛮飞身而下，一掌格开黑衣人推过来的手。

    少女匆忙后退中步伐不稳，她连忙揽住萧望舒的肩头，带着人旋身退撤几步，再一侧身，白天还恣意风流的少年躺在地上，面色青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

    长孙蛮蹙起眉尖，实在是没想通长孙无妄怎么又跟萧望舒待在一起了。

    “浣儿。”

    萧望舒知道她师父想问什么，可现下并不是合适的解释时间，长孙无妄跟过来，实在是她自己也料想不到。

    黑衣人欺身而上，长孙蛮连忙挥下一道结界，长刀自手下浮空显现，下一秒，她提着薄刀，亮白的光影散落，劲风连同刀身，齐齐割开黑衣人的臂袖。

    他连连后退数步，长孙蛮逼着风刃靠近，谁知他突然捏着一个紫色灵袋，手中扬出一把粉末，长孙蛮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纷扬粉末逆着风窜来。

    “唰——”

    “锵——”

    横空飞来的纸伞猛然大开，挡住了她余光中那抹玄色的剑影，长孙蛮微愣的瞬间，看清了身侧陡然出现的两道身影。

    魏山扶身上的道袍干净颀长，完全没有一丝被她劈砍过的痕迹，他提着玄剑，广袖中浮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

    另有一位不相识的男人，带着一张玄黑面具，正张开掌心，收回旋转的纸伞，长孙蛮这才看清了，伞面上原是绣了一树洁白的落花。

    长孙蛮不动声色回过目光，她的好徒儿正惺忪着眸子，要是记得没错，在那一瞬间，她还听到了一声失控之下的低喃。

    萧望舒在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