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微微抖了抖指尖，面上却是淡淡的冷色。

    “这个答案，还需要我再多吗。”

    魏山扶抿紧唇角，“告诉我，长孙蛮，在你心里，我又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未曾压低过。魏山扶从来都是这样，他从来都不屑于掩藏，一如当初归元道场上，他唤来长孙无妄，吩咐人务必将顾青带入苍山。

    长孙蛮垂下眼，纤长的羽睫半分未颤。

    “并无。”

    雪刀压着的玄剑在那一瞬间卸去力道，有如轰然涌过的山洪，暴雨后重归平静。

    长孙蛮掐紧了指腹，声音又稳又平。

    “魏山扶，你从未在我心里。百年前是，百年后亦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就不要再横生瓜葛了。我的事，还请真君日后，莫要插手。”

    雨丝垂暮，竞相飘在众人的脸上，却无人腾出手来支起灵罩避雨，他们皆都愣怔在底下，满目震惊。

    任谁看到相杀了近两百载的风云人物，正在些情情爱爱的话，都会难以置信吧。

    长孙无妄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忙去看萧望舒的脸色，却见她除却惊讶，更多的是若有所思。

    “叶师妹……你？”

    萧望舒没理会他，仍抬眼紧紧盯着半空上的两人。

    前世的谜团，在今日终得到印证，玉虚真君魏山扶，的的确确与她的师父长孙蛮，有着一段经年已久的旧情。

    那时的林冰羽子已经不问世事百年，魏山扶作为十四州修为第一人，只差一步，就可渡劫成仙。

    但这一切都止步在八十一道紫金天雷中。

    谁也不清楚，年少时就已证无情道心的剑君，为什么会惨败在无情剑道的最后一程。

    萧望舒的视线微微下移，目光落在二人身影下的一株大树上。

    那是一棵冠幅很大的琼树，葳蕤繁茂，开满了洁白的琼花，同上辈子她与长孙无妄寻到的那棵很像。

    却又有些不同。

    树根下没有那柄斑驳的玄剑，也没有满地落花，泥泞的水洼倒是有许多，沾着几瓣零星似雪。

    苍青的天幕低垂，落雨飘忽流离，积攒在吐露的花蕊中，萧望舒轻轻眨了眨眼，看见一朵盛满雨露的琼花，沉甸甸坠下枝头。

    “铮——”

    美人身上的白衫如一卷舒云，任由疾风摆弄，她手执长刀，压着身姿阳阳的青年，于高空中宛若坠星，轰然而下。

    男人宽大的袖角缠绵而上，他没有躲开，而是由着上方的刀刃压制全身，急速下坠中，他那身白袍如雪如雾，倏忽揽过美人乌黑的长发。

    “师尊！”长孙无妄瞪大了眼，握紧手中流光四溢的剑。

    他没赶得及上去，就被萧望舒抬手拦下。

    “叶师妹……”

    萧望舒面色冷淡，“长孙无妄，你上去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远处雨色朦胧，隐隐绰绰露出飞旋绕步的身影，最后停在树下。

    “真君心神不宁，被贼人蛊惑，我等上前协助，有何不可！”吕冯玉气急甩袖，他手中的剑铮鸣不休，显然急不可耐想要上去挡住长孙蛮的攻势。

    这会儿，惊愣良久的众人才缓过神来，九重仙门的弟子跟在萧望舒身后，自然也懂得这局面是自家师叔做大，若让苍山这群人上去，指不定局势会急转直下。

    “放肆！竟敢公然宣称元君为贼人，吕冯玉，你是活腻歪了吧！”

    “一派胡扯！你哪只眼睛看见贼人是她？！自己眼巴巴上赶着对号入座，还怪我们吕师叔！”

    “苍山莽夫！莫要得寸进尺！”

    “一群败家玩意儿！有本事跟我们一架啊！”

    “来啊！谁怕谁！”

    “来啊来啊！……”

    一时之间，争执不休，更有甚者直接动起手来。

    吕冯玉憋得脸都红了，长孙无妄虽然是魏山扶座下首徒，奈何入门年岁尚晚，至今从未有过御下的经历，这会儿也是有些棘手。

    他无奈之下，只能拔出长剑，清越的剑声消得一时喧哗。

    “诸位，稍安勿躁。苍山的本意……”

    “身处魔界，各位还有茬架的兴致，我不得不道声佩服。”萧望舒断了他的话，眉眼仍是淡淡的冷色，“是，今日来的魔族大军已被歼灭，这会儿清净了几分，不过——”

    她垂下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又有谁可以保证，魔军不会卷土重来？我劝各位的心思，还是好好收收吧。”

    明明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在场大有比她修为高深的前辈，却在此时此刻莫名不出话来，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

    长孙无妄收了剑，神色难掩担忧，他低低叹了口气，“萧望舒，师尊这样，我难免担心，你不要误会，我对元君没有恶意。”

    萧望舒垂了垂长睫，再睁眼，眸色平静。

    “就算是徒弟，有些事也无法插手。长孙无妄，你需得明白，感情的事，都容不下第三个人置喙。”

    她得这番话，像是别有深意，长孙无妄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有些不明白，他盯着少女的侧靥，轻声问道。

    “那我们……”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得身侧的吕冯玉一振剑鞘。

    长孙无妄回正身，看见明亮的白光越过青年肩头。

    他垂下了手，那柄玄剑插在脚边泥淖中，玄金色的剑身暗藏锋芒，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虹光如昼，堪堪停在魏山扶肩头，下一瞬间，那抹刀光急侧，落在他身后数丈，激起一片飞瓦尘灰。

    长孙蛮手腕轻翻，反握长刀，没有再进一步。

    若非魏山扶先放一手，长孙蛮知道，自己不会这么轻易过他，即使她已入元婴之境，而魏山扶也跌落境界，不再是化神大后期的修为。

    可一境之差，堪比霄壤鸿沟，难以逾越。

    她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离去，只侧着身，遥遥看着那方黑压压的人群，目光落在萧望舒身上，摇了摇头。

    萧望舒咬着唇，清楚长孙蛮在什么意思，这里危险重重，多逗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再者魔尊晏钺已逃走，若魔宫再派大军前来，人都有力竭之时，仅凭这里的修士，很难再杀出重围。

    可是，她来此的目的就是为带走长孙蛮，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见她耗在这里。

    萧望舒低眼，唤来身后的弟子。

    “分发遁地符，告知各宗门弟子，一刻钟后，退离魔都。”

    九重仙门之所以能隐藏气息，追逐苍山数万里至此，均是耗用了不计其数的遁地符。

    她有备而来，怎么可能会没有脱身的退路。

    长孙无妄接过九重仙门弟子递来的符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

    萧望舒陡然笑了，她的面色不再同方才冷淡，形状姣好的瑞凤眼弯了弯，破开迷离的雨雾。

    “长孙无妄，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喜欢你吗？”

    雨滴变大，长孙无妄放下手，指腹挨着的黄符有些润，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萧望舒会突然提起这一遭。

    “……为何？”

    “因为那儿。”

    萧望舒微抬下巴，巧的颔尖流下一滴冷雨，顺着脖颈蜿蜒直下。她的视线落在琼花树下的两人，眸色晕开浓浓的玄黑。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