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谢家堡往事末

A+A-

    =================================

    雨要来,天不会晴了。

    栾暮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谢家堡,她眼神空洞,捏着受了伤的胳膊样子就像一个丢了魂的提线木偶似的,一举一动全靠谢炀牵引。

    谢家堡的侍卫将两人赶出了奔驰中的马车,这儿离凉州城很近,离另一个富庶之地却很远。

    “阿娘,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一会我就去给你买药。”

    谢炀和栾暮云暂且在凉州城附近寻了处姑且能被称为茅草屋的地方落脚。原来的地方虽破,好歹能遮风挡雨,这屋就剩半个架子,塌不塌都是个问题,又怎么能栖身呢。

    谢炀撕了自己的衣服为栾暮云简单包扎了一下,又搭了个简易的火架,把随手摘的野菜一道丢进捡来的破碗里煮。余光瞥见呆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栾暮云,叹了口气,想起被她丢回去的银子觉得解气又可惜——要是有那些银子,他们就可以暂时找一个客栈,阿娘就不必生着病还在这里受苦了。

    谢炀没,了栾暮云也一定不会赞同。她看着柔弱,实际上骨子里比谁都要强。

    看着儿子的背影,栾暮云满心自责。

    心疼她乖巧的炀炀生错了地方,选错了阿娘,落得个无家可归的结局。

    悔不该当初——

    若是当年没有媒人登门巧舌如簧,若是爹娘再多犹豫反对一些,若是……若是及笄那年不曾见他白衣马过楼前,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她知道不会的。

    她还会像个傻姑娘,每日幻想着如果嫁了谢独闲又会怎样。

    她真傻。

    哀大于痛时,栾暮云喉头一甜,竟呕出一口血来。

    “阿娘!”

    朦胧中,她依稀看见一个的身影朝她跑来,这才明白,原来方才种种,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阿娘!”谢炀听到响动回过身后,几乎是飞也似的扑过来,他扶起栾暮云的上半身道:“阿娘,你怎么了,阿娘,你别吓我!”

    栾暮云垂眼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娘就是,有点累……”

    谢炀不信,谁家累着了会吐血?

    “是不是你的病又重了!”

    栾暮云还是摇头,她的嘴唇和脸颊毫无血色,像石塑的一般。

    耽搁了这么久,又受此惊吓,想也是这样。

    惊惧交加之下,谢炀突然冷静地像个成年人,一声不吭蹲下来把栾暮云往肩上抗,

    “我带你去找大夫。”

    栾暮云觉出身下的躯体抖个不停,细看才知谢炀是咬紧了牙关在顶着。

    “别去了……”白费力气。

    她想话,两瓣嘴唇却似有千斤重。

    天暗得很快,细密的雨点很快浇灭了木架底下的火光,闪电在黑夜中拐了一道弯,像笑又像哭,正如谢炀的心,悲凉地令人哀伤。

    玄光城最繁华的地段此刻家家闭户,药馆也一样。大夫躺在摇椅里,手边端着一碗热茶,与学徒一起听雨。

    雨声象征着一段闲散的时光,可就这一点偷来的时光也被门外突如其来的敲击声所破。

    “谁啊!这么晚了还敲敲敲……妈呀!”

    学徒嘀嘀咕咕地刚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黑影吓了一跳,趁腿软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常在街上走动的那个谢炀。

    他浑身湿透,头发全糊在脸上,背上的重量将他压的直不起腰,要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来。

    从城边一路把栾暮云背过来已经耗费了谢炀太多的力气,可他顾不得休息,一把就抓住那学徒的衣袖,急道:“快救我娘!”

    学徒一怔:“这是怎么了?”

    两旁的商户都被这疯子般地砸门声惊动,纷纷披起衣物,探头张望,见是谢炀母子,全摇了摇头。

    大夫出来看见他来更是心惊:“这是怎么了?”

    谢炀又着急忙慌地去拉他:“夏大夫!求你救救我娘,我娘她……”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被夏大夫大力拽开。

    还来得及错愕,一道闪电自两人头顶划过,谢炀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尴尬,疑问,厌弃,就像是在问:为什么是我?

    夏大夫退了一步,站在门槛里头,全然是一副拒绝的架势。

    他尴尬地:“谢炀啊,不是我不救,只是白日那谢家大夫人差人来是‘不许施恩与栾暮云母子’……我药馆,实在是无能为力,不如你另找他人……”

    谢炀:“什么叫无能为力?”

    “啊?”夏大夫离得远,雨声乱耳,他有些听不清。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无能为力!”谢炀抬起头,雨水在他脸上连成晶莹地一片。

    “你!”

    夏大夫往后一退,差点没站住摔了一跤。

    他顿感不悦,负手道:“该的都与你了,这怨不得我……六,关门!”

    “夏大夫……!”

    眼看那大门即将关上,谢炀急了,插进半个身子试图阻挡,岂料那六也是个铁石心肠,见关不上门,索性一脚将他横踹了出去。

    大雨瓢泼,谢炀的身躯跌落在泥水里,大门合上,只依稀传出夏大夫埋怨学徒的骂声。

    原本被安置在檐下坐等的栾暮云忽然有了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谢炀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惜刚走出几步就全身脱力,摔得满身泥泞。

    人们大概嫌看的不真切,纷纷站到了门外,看着母子二人如今的丑态都倒抽一口凉气,一面可怜他俩,一面又庆幸还好不是自己。

    “阿娘!”

    谢炀扑过去想将栾暮云搂在怀里,却因人,只能环住她消瘦的肩膀。

    他朝这群昔日的邻里街坊喊道:“别看了!救救她,救救她啊!”

    他声音嘶哑,嗓子喊得刀割一般疼。

    天上的电又闪了一下,映出街道两旁一张张迟疑的面庞,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话,却从彼此软弱的目光中看见几分坚定的推脱。

    “阿娘……”一个孩子从木讷的人群中探头,却被大人一把按了回去,“大人的事孩少管!”

    栾暮云自嘲地笑了笑。

    这在场之人个个冷漠,却有一半都是她与谢独闲成亲那天曾去贺过喜的朋友。

    没想到自己一生良善,不争不抢,最后倒落得个如此下场。

    雨声中,耳畔依稀响起几声啜泣。栾暮云抬起双眸望着谢炀,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仿若当年。

    “阿炀,我的萝卜,你是不是哭了?”

    谢炀摇摇头,低着头不话。

    “我就知道,我的炀炀最勇敢了,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即使阿娘不在了,也不会哭,对不对?”

    “阿娘,我不想你这种话。”

    谢炀剧烈抽泣起来,话都不清楚。

    她轻轻地笑,伸手抚过谢炀的脸,感受着他微微地颤抖,替他撩开挡住眼睛的湿发,“阿娘这一生啊,没做过什么错事,唯一一件就是嫁给了你爹……他是个深情的人,可惜对象不是我……”

    “阿娘,你别了,”泪水与雨水混作一团,谢炀的心都要哭碎了。栾暮云从不和自己谈谢独闲,因为结局注定悲伤,以前她不想讲,现在他不想听。

    “别了……”

    食指划过他细嫩的脸,栾暮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这漫长又短暂的十二年,千言万语,最后唯有一声叹息,“阿娘的好孩子……人间俱是苦厄,今后谁会真心待你……”

    她话音刚落,平地乍起惊雷。

    脸上的温热迅速抽离,谢炀贴紧栾暮云,终于还是像一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