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未及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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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恨的种子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谢炀如同饿兽被压在其下,一边挣扎着将气喘匀,一边蛰伏着等待破笼的那天,不敢有丝毫怠慢。

    江疏雨再见他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犹豫片刻,他伸手敲响了谢炀的房门,屋内过了好久才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门开后,谢炀垂头倚在旁边。

    他半阖着眼,唇边青茬连成一片,疲惫地似乎连抬头看看都觉得费劲,“师尊,你怎么来了?”

    江疏雨没回答,先往屋里扫了一眼——只见那被子没叠就胡乱地瘫在床上,桌上和地上全都铺满了开的书籍,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同他预想的一样。

    “你到底在做什么?”江疏雨皱了皱眉,厉声道。

    这是一直是江疏雨习惯性的动作,以前谢炀总觉着可爱,唯独这次却戳到了他极具敏感的心脏。

    “他很讨厌你吧,”心里的那个声音循循善诱,“不然为什么宁愿救皇甫厚都不愿救你?”

    “因为你对他来毫无用处。”

    “闭嘴!”谢炀不堪其扰,大声吼道。

    日子太长,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话了。

    江疏雨听罢,眉头拧得更紧,金色的眼眸中略过些许怒意,他道:“真是胡闹。”

    以往这个时候谢炀一定会拉着他的手边晃边“下次不敢了”,可眼前这个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平淡且冷漠,盯了他许久。

    “是啊,我就是胡闹,”谢炀把着门,突然轻巧地笑了出来,“师尊要是不爱看,我走就是。”

    凇鸣城最近的天气不错,虽然还下着雪,好在太阳出来了,金色的光芒给屋外的江疏雨镀了一层温柔表象,而谢炀站在屋里背脊发凉,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不入眼的模样。

    两人一个站在光里,一个站在暗处,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最后竟出人意料地是江疏雨先破了沉默。

    “你好要照顾这猫的。”

    谢炀朝他的脚边看去,冀如仇一年前送他的狸花猫正躲在江疏雨后面探头张望,似乎是因为自己上次把它关在门外闹了脾气。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师尊的对,不该与这种东西建立什么感情,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放了吧。”

    话音刚落,江疏雨脸上便露出来一抹大为失望的神色,这神色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想必这次也是平生第一次。

    谢炀连忙垂下头,不愿把这个表情记住,剑中邪祟每日每夜地折磨已经让他够累的了,他实在不想他们捕捉到自己对江疏雨的感情,然后利用这个来逼他。

    狠狠心关上门,谢炀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

    突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挡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江疏雨眼神锐利地望着他:“是不是因为我失约了?”

    “什么?”一时之间,谢炀竟未反应过来。

    “听古道坡有好多红蜻蜓……师尊要是喜欢,我们一起去看……”

    当时临时起意,没想到江疏雨一直记着。

    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不是的。师尊要是不我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江疏雨:“那以后……”

    “师尊,”谢炀断他,笑着摇摇头,“没有以后了。”

    不会有以后了。

    以后一定也会叫你失望的……

    “师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收拾东西了。”不顾江疏雨茫然地神色,谢炀礼貌而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门关了,他的心门也一同关闭。

    谢炀在门后站了好久,直到听见远去的脚步才回到原地。他将头缩进臂弯里,心想这下可好,永远忘不了的除了一个失望透顶的眼神,又多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

    待了一会,他起身,开始在一团杂乱之中挑拣自己的东西,脑子里虽然混混沌沌的,却清楚的知道与江疏雨划清界限的重要性。

    “不能和师尊有过多的来往,若是……会连累他的……”

    刚蹦出这么一个想法,剑中邪祟又笑作了一团:

    “放心吧,以后跟你师尊,来往的机会还多的是呢。”

    “什么意思?”谢炀眼神骤然一凛,追问道。

    邪祟们道:“你想报仇,输了还好,赢了你师尊就必会来讨你。”

    “你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你若叛变,他定要杀你以慰苍生。”

    “你觉得在江疏雨心里,是你重要呢?还是苍生重要?”

    护心之所爱,守心之所愿……

    谢炀想起熔岩洞中江疏雨的选择,拼命摇了摇头,“不,不会的,师尊他其实……很疼我的。”

    他当时会选择皇甫厚明明是因为他更弱,而不是自己多不重要……

    “桀桀桀……即使江疏雨不动你,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动的了凉州城一城之人?心出师未捷身先死!”

    谢炀沉默地将一本书紧攥在手里。

    这时,魔剑忽然浮至他的面前,道:“如今你既是剑主,或许我们该帮帮你……”

    谢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

    “只要你愿意。”

    他当然愿意。

    只要能报仇,他甚至愿意触碰凇鸣城乃至整个修界的禁忌。

    谢炀还是走了,同来时一样,除了那只傲娇地躲在梅树后面的狸花猫之外,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迤逦的茫茫雪山,从未觉得有一天长留会离他如此遥远。

    不到一个月,人间乃至修界的大街巷皆传出消息,江疏雨所遇非君子,现已将其座下弟子谢炀彻底逐出长留。

    冀如仇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往长留山,一进门却见江疏雨正蹲在铅华池旁给他先前送来的那只狸花猫梳理猫毛。

    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可当他发生在江疏雨身上就是会令人感到惊悚。

    冀如仇快步走过去,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在他身上:“你和谢炀怎么了?谁放出去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疏雨手上动作不停,半晌才淡淡道:“如仇,我做了件错事。”

    “什么事?”冀如仇追问。

    “明知道是人有一天都会离开,可还是禁不住要往山上带……我不会话,恐是又伤了人家的心了……”

    冀如仇一愣,良久叹出口气,屈身在他身旁坐下了。

    两人年幼相识,他知道,江疏雨此人最忌离别。

    长留山乃众多修仙之地中弟子最少的最少的门派,但不代表早年间江疏雨没有试着收过徒。他喜欢热闹,可人却冷得像块冰,因他修为而来的人往往没待多久又会被吓跑。

    久而久之,他不再执着于收徒。灵典大会上别家都是大排长龙,独他这里空无一人,后来要不是凑巧在回城的路上停留了那么片刻,恐怕他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不用恐怕,他就是。

    “先前他要走,我还以为他在胡话……那个没良心的,等我碰到他非得揍他一顿,敢情平日里师尊师尊叫的人心烦,都是假的!”

    江疏雨手上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直到冀如仇离开都没再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