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关山难越(六)
虽然此计让应城元气大伤, 但因应城长久以来持之以恒的修建, 坚固的城墙并未在大水的冲击下崩毁,而是依旧牢固的驻立在原地。洪水头波之势为曾冲毁城墙, 剩下的余波也不可能摧毁,慢慢的,水势在四周来回激荡, 慢慢终于平复下来。
应城之外,一片汪洋。
大水冲毁了沿途遇上的一切障碍, 水面上飘着许许多多的杂物,树木断枝,甚至是尸体。
而应城之内, 也水势渐长,城外的水慢慢透过各种缝隙, 渗透进城内, 差不多到人腰腹的水势让城中之人没了安身立命之地。许多百姓都不得不将家具叠高,一家子蹲在家具上渡日。
“将军,”副手焦急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管冲沉默。
副手忍不住流泪,吸了吸鼻涕,抹了抹眼泪, 勉强安抚住自己的心情方:“等洪水消退怕是要个把月,我们等不起, 现在城中的物资都泡在了水里, 好多粮食都不能吃了, 水源也被淹没, 我们无法取得干净饮水,而柴薪根本没法用。城中不少百姓都受伤甚至生病,再不做决定,应城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管冲:“不用应城自己支撑不下去,再过几天,如果李锐不蠢,他就会带兵进来。”
副手对此有些不解:“他们怎么?我观察南周的那个两万人根本没有船只,如今洪水还在,他们理应过不来。”
管冲:“他们如今盘踞在高山上,那里林木众多,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制作木筏木舟。而几天后,我应城城墙根基将会被泡的稀松,周围防御能力几乎等于零,他们此刻不,难道还等洪水消退,让我应城苟延残喘寻找反击机会吗!”
副手隐隐有了不祥预感,果不其然,管冲:“下令全城使用木质材料建造船筏,我们三天后就撤离应城。”
副手急的不出话来。
管冲牙关咬紧:“无论是军粮还是船只,必然不够全城人撤出,在这里,我下令,应城护卫军,全体弃城直奔飞猿关!”
“不,将军你不能这么做!”副手急了,“你这样做,城内这数十万的百姓该怎么办!”
管冲:“与其跟着我们亡路逃命,不如投降南周,他们南周的人都看中名声,不会滥杀俘虏的。”
“就算是这样,”副手:“将军你不要命了吗?你这么做,回到国都后,国主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大战在即,如果不保存我西梵军队的有生力量,怕是等不到国主降罪,黄金宫就已经成了他国功勋碑上的战绩了。”管冲:“犯下如此罪孽,如果要入十八层地狱,冲,心甘情愿。”
“将军!”副手痛哭,过了许久才应声:“属下遵令。”
而的确如同管冲所言,李锐终于躺不住了,接手了后续的一些事情。而周继伦则是觉得最大的功劳一定是自己的,那么总不能不给其他人喝点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李锐也去抢点功劳。
游鸿吟听了这件事,终于舒了口气,决定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他设下水攻之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周继伦乱来,但也有一些附加目的。
一是试探西梵将领的真正本事,这种奇谋出人意料也断人后路,游鸿吟想看看西梵的将领会如何选择,摸清楚对方的思维方式,他才能针对性对关键人物进行分析,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毕竟他现在是南周之人,与西梵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二是让李锐不能再装聋作哑。南周还是想要西梵的领土的,那么攻之时就不能使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因为太过激烈的手段将会引起民众强烈的仇恨,这种情绪会极大程度上影响未来的统治,而如果将民众都杀了,那么这些领土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所以,李锐这个装糊涂的狡诈狐狸,只能出面收拾烂摊子。而只有李锐这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出面指挥,游鸿吟才会去真正展现自己。
游鸿吟实在不太想和周继伦交道,这种人的思考方式和他背离的太多,他无法推测出此人下一步将会做什么。他不怕旁人聪明,不怕情况危险,也不怕自己施展空间太,却最讨厌有什么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很快,在李锐的组织下,大概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南周的兵将就地取材,做了不少船阀,或者是干脆淌着水,全力攻被淹了的应城。
然后,推倒了被水泡的好似豆腐一般的城墙,南周的队伍却没有遇到任何西梵护卫军的反抗。
洪水流淌在大街巷,水面上有不少杂物牲畜,而城中的百姓,则满脸绝望麻木的坐在房屋顶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闯进来的侵略者。
李锐呆住了。
他虽然想过城中反抗力度不会太大,却没想到应城的军队居然弃城逃跑。他了这么多年的仗,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游鸿吟坐在船阀上,心中一叹,西梵管家名不虚传。管冲当机立断,狠得下心,自断一臂,看似狼狈逃窜,实则是丢了一个大包袱给南周,让南周之人不得不重新整治好应城,而根本没有追击敌军的时间和精力。
并且,这一退,应城大水成了联军进攻路上的一道阻碍,至少在大水消退之前,联军无法进攻飞猿关,反倒是替西梵争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游鸿吟仔细观察李锐的表情,发现此人怕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示意划船的郑叔将船划到李锐那边,开始自己原本的既定计划。
很快,游鸿吟就升职千总指挥使,直接指挥他们这支军队,开始处理应城后续事情。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问题。但是好在管冲带军撤回飞猿关之时,运输不便,带走的粮食并不多,剩下的还都泡在水里。游鸿吟让部分士兵先使用船筏将水中的粮食和死去的牲畜都捞运输回高山上的营地,并且叮嘱伙头兵这些食物必须用净水洗干净,然后滚水煮熟,不得生吃。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
然后就是困在此地的百姓,人数太多,而且大多数情绪激荡,对南周保持着敌意,这种情况下他们无力反击,但是总不能一直让所有人都困在房顶上。游鸿吟请了不少口才好,反应敏捷的兵士,背好辞,四散全城各处进行安抚劝,并从其中挑选出慢慢接受南周统治的人,先将他们运回大营,然后让这些人继续伐木造船,或者做些其他工作,用来换取活命的粮食。不断有人动摇,就不断有人被接出困境,再加上砍了几个特别的刺头的,这种分批安抚分化的方法,在这个奴性深重的时代,十分有效,而且,他们还没水没粮,时时刻刻都面临困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是无法支撑太久的。果然,在死亡的威胁下,城中百姓很快就屈服了。
这两个大问题解决之后,就是清理水中各种尸体,防止疫病爆发。这些尸体中有不少都是城中百姓的亲人,有了百姓积极加入捞,人手也不会不够,慢慢的,应城的水虽然还没退,却渐渐被清理干净了。
实话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的确考验了游鸿吟各方面的能力,光是他空降千总就让不少人不服气,还是他凭借武力镇压了一部分,才勉强指挥得动这支队伍。后来他又在指挥过程中频频展现自己极具前瞻性的目光,高超的内务处理手段以及优秀的组织能力,才最终慢慢地彻底降服了那些不满的人。
其实真正的兵将都明白,仗不只是军力,还要看计策谋略和后勤。游鸿吟各方面能力出众,做个千总指挥使是他们这一军的福气,而李锐也觉得,游鸿吟是个非常好的副手。
捞粮食等物资,清理水中尸体,因所有食物和水都需要煮开煮熟才可食用,所需的柴薪非常多,还要花费不少人力砍柴伐木,游鸿吟尽量的找出更多的事情安排应城的百姓去做,并且每日食物供给也做了限制,就是为了防止产生暴动。但是在齐周联军到达之前,依旧发生了好几起,这些人,都被砍了,而每次行刑之前,必要让其他人观看,并且出言讨伐暴乱之人。同时他还安排了不少亲周的西梵人不断散布一些言论,营造一种接受南周统治也很好的氛围,因为人都是有一种从众心理的。
这种模式的驯化,渗透到了所有应城活着的百姓日常生活里,见效非常快,等南周主军到达应城之时,已经没有多少桀骜不驯的人了。
而沉默许久,一直未曾露面的宴行云终于开了尊口:“你,比我更冷血。”
“哦?”游鸿吟:“有吗?”
“数十万人的性命,你怕是根本没放在眼中。”宴行云:“也难怪,想必地府之中生死常见,你习惯了。”
游鸿吟轻笑一声:“那你呢,你在这种情况下是如何做的。”
“我,”宴行云骄傲地:“暗杀掉了周继伦,李锐李指挥使其实是端王爷的人,他出身端字营,后来职位升上来了,就单独领了这支军。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所有人去攻城送死。”
“呵,那后来呢?“
“后来睿亲王那个老贼带着大部队来,不停旁人言语,强加罪名给李指挥,李锐下了大狱,被指通敌卖国。”宴行云愤怒不平:“我明明已经找了不少证据,证明是西梵派来的杀手,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把所有罪名强加给李锐!”
游鸿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忍着性子:“那你后来是怎么死的?”
宴行云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来南周这边不顾大齐反对,单独强攻应城,伤亡惨重,却没能攻下,南周皇帝最后不得不撤了睿亲王的军权,而让端亲王领军。端王爷用兵如神,和大齐多次协商后,先是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围城,并且每天进行佯攻混乱视听,后来趁着应城方面补给不足,全军又疲累不堪,一次佯攻弄假成真,一举攻下应城。”
游鸿吟:“你对端王爷的感官很好。”
宴行云:“是,看到他就好似看到了父亲。而且端王爷的母亲出身连家,也曾是我的母族。”
“看来你很矛盾,”游鸿吟:“如今南周的皇帝可以是你曾经的仇人之后,但是因为端王爷的为人和出身,你对这个皇室成员又抱着极大的好感。”
“这关你什么事!”宴行云似乎是被触动到了内心,语气不善的反驳。
哼,关我什么事,游鸿吟差点想,看你这么在乎他,不如我帮你把他快快送入轮回与你相见吧。好在堪堪想起了自己身为指导者的职责,他也早过了负气任性的年纪了,所以忍住没。
“你还没,你是如何死的。”
“联军即将攻下黄金宫时,南周皇帝三道圣旨没收了端王爷的兵权,让他重回边疆防线,重新将周永思调了回来。”到此处,宴行云咬牙切齿:“大齐夏侯烈那个老贼,狡诈险恶,看穿王爷身边防护不够,居然半路截杀。我当时随着王爷一同回防线,算是为王爷尽了最后一份力,只可惜,纵然武功盖世,双拳难敌四手,我终究没能保下王爷性命。”
“换做是我,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也做。”游鸿吟:“端亲王敢孤身回程,定然有所依仗。只是,怕是这依仗没发挥作用。”
“我不知。”宴行云回忆许久,有些茫然的。
“也是,你这种满脑子都是筋肉的人,能知道什么呢。”游鸿吟优哉游哉的:“你觉得,第二世该怎么活,才能算得上成功,才能算得上不枉世间走一遭。”
“至少,”宴行云:“至少要救下王爷,他一生过得太苦。”
游鸿吟:“那好吧。”他一字一顿的:“那么,宴行云,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怎么让自己活得不那么无能,死的不那么冤枉的。”
花费了这么长时间,终于问出了这一世目的的游鸿吟叹了口气,所以,聪明人不可怕,愚蠢又中二的人才可怕,亦如周继伦,亦如宴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