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名士风流(三)
随着郭远畅的‘归隐山林’,渐渐地,一路上就是大郎郭洋开始做主,但是郭洋原本就算不上知事,他的个性也比较软,并不适合。
最后是陈喜全站了出来,不管怎么,他心理年龄差不多快有张氏那么大了,又是个男人,此刻不站出来怎么行。
虽然张氏对陈喜全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甚至还拉过去教了两天,但是不得不承认,家中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哎,二郎长大了。”张氏近日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却不得不一直强撑着,好在终究有个儿子能做的了主,虽然她觉得二郎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是二郎还,之前又受过伤得了病,将来慢慢教也还来得及。
而现在,就是这个人儿努力的思考着一切,为一家人仔细筹划着。
夫君不告而别,张氏真的无怨无悔吗?
怎么可能?!
可是,她不得不无怨无悔,这样,‘隐士’的高洁品格名声才有可能成为一家人的护身符。
甚至,张氏明白,未来若是战乱过去,自己和夫君也是分别不得,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个‘名士’背后无怨无悔的妻子。
世家的名声,士族的骄傲,不知是多少不合理之事换取而来的,在正常眼中不合理却恰恰是他们这些名士追求的破世俗。
自己又能怎样呢?她曾想过不嫁这寒酸莫名的郭家,但是士族稍微好点的,自然看不上自己这种旁支,而想嫁给家境不错的寒士?不可能。
这就是规则。
她反抗不了,因为她太清楚反抗背后的下场。
所以她训斥教育二郎,真的是拳拳爱护之心。
可是很快,品性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流民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月,躲开了战乱,却再也没有地方落脚。
所到之处,似乎都是荒野和废墟,甚至,还遇到了不少同样是为了保命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其他流民。
胡人肆虐,冲破了边关防守,有时候就连城池都守不住,不用是安置流民了。更何况,更多的关隘其实是当地豪族私兵曲部帮忙把守,这些兵力不会关心流民,他们的重要任务就是守住家主的乌堡庄园而已。
都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漂泊无乡的离人当真不如狗。
粮食渐渐耗尽,又找不到安全的住所,渐渐地,流民开始发生□□了。
那些什么声望崇高、品性高洁,在这个时候根本不管用,他们需要吃的,他们需要休息的地方,他们不想暴尸荒野。
郭家的两户家奴都跑了。
一户是在离开洛阳后的一个月的时候遁入了山林,另外一户是在郭家带的粮食吃完了时候混入了其他流民离开了。
在郭家两户家奴都跑了的时候,陈喜全就决定离开流民队伍了。
他们一家如今是老弱妇孺,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不被欺负死才怪。那些个曾经的领头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谁还会这个时候佩服郭家的名声来帮忙啊。
仓廪足而知礼节,在生存面前,一切都需要靠后,就算是真有不怕死的,和陈喜全也没啥关系,反正他肯定不是不怕死的人。
但是他提出离开,家中其他人却都反对。
因为离开流民群,他们一家人没吃的该怎么办,遇上野兽也没人保护,反着怎么想都活不下去,还不如跟着流民。
陈喜全十分无力,他其实也不知道离开对不对,能不能活下去,但是他知道不离开却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脑子里转着吃人啊之类的东西,陈喜全最终花了四天的时间,在郭家最后一点麦子都熬水喝掉之后,他终于服了一家人离开了。
他们一家要遁入山林吗?
自然不是。
郭家虽是早已落寞,却好歹还有一个洛阳郭家的名号可用。这名号在洛阳不好使,在其他地方却未必不好使。
陈喜全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久,但是很快就明白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他们一家大收拾干净了,找到最近的一个还存在的城池扣关。
好在遇到了一个卖郭家颜面的府官,至少是没把人拒之门外。
看出一家老窘迫的处境,府官安排了一处屋子,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这一切还是看在郭家带来了最新的洛阳的消息份儿上,再多的照料就没有了。
原来,不知是胡人劫掠,朝廷内部也发生了争斗,司马家内讧起来了。如今战火早已慢慢蔓延到天下各地。
所以,指望洛阳安稳下来,一家人再回去,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估计至少得三四年,内乱平稳下来才行。
那么,现在一家靠着什么生活?
半个月的口粮很快就会吃完,难不成自己一家还能再扒拉着府官不成。
将一家人的性命系在他人之手,靠别人养活,不管郭母和张氏是如何想的,反正陈喜全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陈喜全安顿好的第二日就出门想办法去了。
好在他虽然尚未成年,但是在这个世界,十四岁也算是家中半个顶梁柱了。
而现在什么制止、造玻璃、烧白瓷什么的,别陈喜全他只是偶尔看到过一些资料完全没实践过,就算知道制作工艺他也没本钱,抱着这种东西,怕是什么世家名头都护不住他。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做庄客,其实就是账房,负责整理进出财物的那种,那请人的乃城中豪强,不仅城中有大批产业,城外似乎自己还建立了乌堡一类的庄园,似乎也是世家大姓。
但是这份工作得到了郭母的强烈反对,她觉得这种庄客乃寒士才会去做,郭氏乃世家名门,怎可为了一口粮食,就如此折腰。
虽然不明白,用双手去挣粮怎么算是折腰,但是为了养活一家老,陈喜全这份工作做了三年多。
这三年多,他也学了很多。
这也是三年来他一直不离开的原因,他做的这个位置,看上去好像就是账房的工作,但实际上涉及到了很多世家产业的运转,还能经常接触到庄园的运营工作,算得上是让陈喜全真正看到了这个时代所谓的世家到底是怎么撑起世家这个名头的。
人家有钱有地有人,简直就是在运作一个型国家,再加上各处姻亲以及官场名声护着,这难怪是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
不过陈喜全也渐渐明白,郭家虽是大姓旁支,却总归比真正的寒门要好上许多。他曾以为,习字是如此简单之事,但是到了外头才发现,寒门学习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此刻书籍,无论是竹简还是卷轴,都无比珍贵,知识还算得上垄断行业,几乎都把控在了世家大族手中。
这也是他很容易就应聘成功的原因。
除此以外,他也渐渐的听闻到了一些真‘名士’的所作所为,一生治学著书,不曾出仕。
但是,没落的郭家只学到了人家的不动名利,却没学到,人家乃和族而居,产业千万,实力强劲,才有底气拒绝做官。而那些因为各种美名被某某重用的故事,则彻底洗脑了下层民众以及众多庶族,让他们只看到了这些为官者身上的美名却没看到他们背后的势力,然后无数的民众庶族都将那些事迹奉为金科玉律,却不知,那不过是统治阶级组织好一场美丽谎言,甚至,渐渐地,这种谎言已经快要将他们本身都洗脑,让世家之人都相信了。
陈喜全明白,世界上的确有一些思想真正超脱世俗,追求心灵自由的思想家,玄学的核心内容就是这样,但是现在的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却是更多都在东施效颦,博得名声为未来铺路而已。
他的便宜父亲是哪种人陈喜全也搞不太明白,但是既然分开了,他也不会过多的考虑那个男人,真超脱假超脱都无所谓了,自己必须想法子制办一些产业,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家工。
可,不等陈喜全做些准备,洛阳发出了招民令,是战乱已经平复,希望逃出的民众能再度回去。
陈喜全好不容易在这里下一点基础,认识了不少人,自然不太想回去,洛阳到底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
可是一家老却是归心似箭,哪怕洛阳也许最后只剩下那十几亩地了,对他们来也是家。
拗不过众人的陈喜全只好跟着回去了。
好在,洛阳似乎真的安稳了下来,毕竟在怎么,这里曾经是都城,要比其他地方更好一点,并且洛阳曾经城池被破过,城中必然民众空虚,那么想办法住进城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在这种驱使下,重回洛阳的流民真的不少。
陈喜全也渐渐看出来了,如今天下人丁不茂,谁有人口人就有资本,想必哪怕是为了手底下有人可用,也会好好安顿回到洛阳的流民。
而大家又在路上赶了两个多月,好在这次陈喜全买来了一头毛驴作为脚力,再加上家中兄弟岁数大了不少,虽然失去了家仆,倒是并不如逃难时候来的那么辛苦。
一路上,陈喜全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十室九空,在野外的村庄早已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残破的屋舍断垣,在乱世,唯有依附强大城池或者是世家乌堡,才有可能真正生存下去。
就在陈喜全还在思考,该怎么在洛阳城内安家,是不是要求助本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回到了洛阳,令人讥讽的是,他那个便宜父亲,也从‘山林’之中回来了。
原本陈喜全觉得,大概父亲会被家人苛责一番,什么归隐山林,真是归隐山林就不会再出现了,他也不是什么思想超脱者,不过是是个畏惧责任的人。
但是谁知道,一家人不仅接纳了郭远畅,并且郭远畅那片临走时写下的赋还博得了不菲的名声,颇得他人称赞,此乃士人该有风度。
然后,郭远畅被举荐安排了一个谏议大夫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