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名士风流(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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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四年春,司马越病死兖州。

    朝廷残兵退回建康, 司马越死后, 司马衷无力收拢皇室权利,司马越身边的王衍官至丞相, 独掌大权, 天子的最中坚力量天子六军均握于手中。

    但是随即没过两个月司马衷便死于行宫之中。

    司马衷的太子早已被贾南风害死,虽然身后还有两位皇子, 但是却病死在了迁都的路上。这原本是司马越为自己登位做的准备,谁知他并没有这个福分享用天下供奉,被一个石勒就拖死在了兖州。

    就在以王氏兄弟为首的众多世家的扶持下, 司马睿登上了皇位。

    可是,令南方诸人想不到的是,蜀中、西域等地, 司马皇室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好似各个都是司马衷的嫡系血脉,都有资格登上皇位。

    司马睿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 但是日子,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似乎比起他这个皇帝,他的手下们更信任同为世家的王氏。朝堂上八公配置不全,其中自然是以王导为主,而领军之人,则是王导亲弟王敦。两兄弟一主内一主外, 彻底将王氏权位推向鼎盛。

    司马睿能明显感觉到, 曾经与他有师生之谊的王导, 对待自己甚至还不如自己是广陵王时亲切,似乎在一夕之间,周围的人全变了。

    曾经支持司马越的王衍十分识相的向他这个新帝低头,但是这也仅仅是给他这个皇帝带来了心理上的满足感,王衍自投诚之后,便在朝堂上领了个闲职,十分干脆的将所有权利都让与王氏兄弟。

    也是,王衍也是姓王的,那些惹人垂涎的肉不都是还在王氏的锅里,谁吃又有什么分别呢。

    因为明面上他的皇位是继承于司马衷,所以司马睿就必须要住到曾经是行宫但是如今是皇宫的建康宫,这宫殿实在是太狭隘了,装修又破旧,还比不上他曾将的王府。他想要重修宫殿,王导却劝阻了,他觉得司马越大战刚败,朝廷没有那么多钱大兴土木,等过两年再。

    总而言之,司马睿这个皇帝做的十分憋屈。

    但是他却不敢真的将王氏兄弟赶回家,要知道,现在庙堂之上还有人真的去做事实,敢领军仗,也许就剩下王氏兄弟了,没有了他们的帮助,司马睿非常清楚,自己大概只能守住一郡之地,再多便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了。

    就在士族扶持司马睿,想要在南方修生养息,然后再东山再起的时候,游鸿吟这边已经正式将青州、翼州和幽州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原本幽州并不怎么安稳,但是游鸿吟直接领着自己的私军坐镇幽州城。

    秋天时鲜卑诸部照例南下掠劫,却被早已有所准备设下层层陷阱的游鸿吟,直接的四散零落,有半数草原儿郎的性命都留在了他们掠夺的土地上。

    陷马坑,绊马线等等坑陷方法都是常规的作战方式,除此以外,为了保证田中的种植的粮食,仅仅依靠城池来防御是不够的,还必须将所有鲜卑人赶回草原,所以主动出击变成了必须之事,而郭堡中秘密训练的连弩军正式现世。

    弓弩兵其实早就出现过了,而最为的强盛的时刻却是先秦,后来虽然也一直都保留着兵种,但是当年先秦时的风光却已经不再了。

    为何?因为养不起。

    弩箭是消耗品,回收率很低,再加上弓弦材料的也不易得到,所以弓弩兵是很难养的。

    秦朝是以最为严密最为先进的‘军工生产’来养着无数的军队,为这些军队提供无数优质的装备,他们的青铜武器制造技术已经达到了最顶峰的水准,有着最为严密的规格标准,所以强盛的装备也是秦军战无不胜的重要条件之一,而大秦的弓弩兵令天下胆寒。

    可秦朝的这种军功产业耗费其实是很大的,所以后世已经很少有这样规模的大型生产队伍了。

    而游鸿吟则在三州的基础上,大力开采矿产,炼制铁器,除了满足农业需求外,同样也有诸多工艺改进,锻造军备。这么多年来,渐渐已经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铁器制作者,完全有能力为自己手下的军队提供最好的武器。

    鲜卑诸部不习惯原本龟缩于长城之后的汉人突然反击,无论是刚开始的各种陷阱,还是后来令人措手不及的连弩队,让鲜卑联合大军大败,元气大伤,半数儿郎都命丧于异乡。

    游鸿吟见到这种情况,并没有穷追不舍,他还没那么托大。草原毕竟是胡人的地盘,虽然他的确有些不道德的手段能灭胡族诸部,但是没必要,鲜卑想必经过这一战,必然会多年无力南下,而等他腾出手的时候,到底谁谁,就是另外一了。

    而另一边,陆云开始布局兖州。

    石勒的确如游鸿吟所预料的那般,一场大胜不仅刺激了他,也刺激了他手下的兵将,一群嗷嗷待哺的饿狼开始冲击徐州。

    徐州已经算得上是富庶之地,近年来粮食丰收了不少,这才被穷的很的石勒盯上。

    徐州乃建康的屏障,王导怎么可能退让,所以王导的亲弟王敦立即领军戍守徐州。

    骑兵在平原战上的确有奇效,但是面对龟缩不出的攻城战却有些束手无策,石勒手下骑兵多是羯人,他可舍不得消耗,便指挥着汉族步兵等强攻城池。

    刚开始的确成功了两次,有两个守备不怎么强的城池失守,石勒也得到了大量的补给,粮食这一块暂时不是燃眉之急了。

    但是随后的一次却失败了。

    石勒并不是死脑筋,他很快放弃了这块硬骨头,而是选择了其他地区,却发现这些城池之间已经串联在一起,一处受到攻击,另外距离近的就会出兵支援。

    而这个方法正是王敦想出来的。

    虽然这个方法并不怎么令人惊艳,却的确十分实用,石勒不得不带着大量的战利品退回兖州,徐州算是保下了。

    王敦此战之后,自然名声大噪。

    要知道司马越都被石勒吓死了,可见这石勒有多可怕,但是此人却败于王敦之手,足以证明王敦的军事能力了。

    石勒回到兖州,却发现,自己曾经的地盘儿已经不是自己离开时候的模样了。

    原本他并未有所察觉,只是兖州靠着并州和翼州的一部分城市突然大变样,附近流离失所或者是艰难求存的村落都消失不见,似乎是已经全部躲进了城池之中。

    石勒不相信,他率军前往徐州攻城拔寨,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何这些城池就如此大变样。

    修建城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知道砖砌的城墙并不牢靠,所以想要坚固城池都是使用石头修葺的,而修城墙耗费最大的地方就是取材。

    两个月就将曾经的土城变成如今眼前这些高耸的城池?

    除了神迹石勒想不出其他解释。

    但是让他承认神迹也不可能。

    可他不承认并不代表他手下的人就不多想,甚至羯人比那些汉人更相信神灵的存在,也更恐慌。

    就在石勒决定放弃这些城池,而直接到兖州另一端驻扎的时候,无数的孔明灯飘向营地。

    石勒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翼州搞的鬼,不过他见到无数的孔明灯,不由冷笑,这种火烧大营的方法在书中都被用烂了,他可不像那些傻瓜一般,把所有粮草都葬送在大火之中,人却跪在地上喊天神。

    所以他立即下令,让所有人守着粮仓和辎重库存,若是灯落下来,便将火灭掉。

    但谁知道,那些灯燃烧之后,落到大营之中,却并非只是为了烧营帐。每盏灯下都捆着一截绿叶包,而包中则裹着几张纸。

    那纸上并无字,却是一格格画。

    看着那些画,就算是不识字的兵士们也明白画上想要讲述的是什么。

    他们这一支军队是没有未来的,这是所有人心中都隐隐有预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抱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活着,所以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惧怕死亡,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渴望着过去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努力抢夺。

    而这些画却告诉他们,他们原本是州军,是普通良民,不过是为了活命而选择了附从,现在郭使君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之前的数座模样大变的城池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可以选择继续当兵,也可以选择分得几亩地做个普通人。这次机会是郭使君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郭使君刚在幽州击退了鲜卑诸部,对付石勒的大军也并无难度。并且,画中还,无论是汉人还是羯人都可以有一次选择机会。

    石勒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些画。

    他的大军完了。

    石勒第一时间就知道这种允诺让他们手下的绝大多数人有了出路,必然是不肯再跟随他走上绝路的。

    他也没有费力再去回收画什么的,而是直接下令他那些忠心耿耿一直追随左右的三千羯人铁骑收拾细软和行李,带着他们弃营而走,直奔汉国。

    石勒早已得罪了士族,无论是司马氏还是郭氏,都不可能容下他,那么他投靠的对象仅剩下一个同为胡人的刘渊。

    而在石勒离开后,剩余的军队大哗,有部分心思叵测的带着一些人和抢夺来的粮食钱帛立即离开,而剩余的人则结伴朝着那些被翼州控制的城池走去。

    投降,竟然变成了他们的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翼州方面则立即有人接手这支乱军,做名录登记,或重新编入青州军入驻兖州全境,或重归农籍,分发田地种子和农具恢复农耕生产。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石勒将近十万的大军,陆云的手段终于震惊了世人,彻底遮掩过王敦的光彩,也让天下所有人开始仔细关注雄踞北方的郭氏郭溪此人。

    如今四州在手,除了遥远的凉州,被鲜卑盘踞的秦州雍州,半数被刘渊占据的并州之外,北方已经尽数落入郭溪之手,他已经成为了让人无法忽视的一位实权人物。

    但是谁都知道,凉州虽然在朝廷名下,但是距离很遥远,从来不会参与中原的争夺变化,而秦州雍州被鲜卑盘踞,也同样依附于朝廷,可到底听不听话还是另外一回事,谁当皇帝他们就向谁称臣,早已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定。

    所以,北方已经是郭溪的天下了,唯独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只剩下了刘渊建立的匈奴国,汉国。

    建康宫内。

    司马睿正在议政厅大发雷霆:“他郭溪到底想要干什么?要不要我这个皇帝也送给他做啊。”

    可是身边近侍都是不识字的宫人,他们并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会附和着:“陛下是上天钦定的天子,那郭溪原本只是个青州刺史,还是东海王封的,陛下不如下旨撤了他的职,派其他人过去接手四州好了。”

    司马睿嫌弃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近侍,司马衷那个傻子身边的奴才秧子反倒更聪明点,自己身边这些匆忙提拔出来的就是不行,太蠢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道圣旨一下,就代表着南方朝廷和北方霸主正式撕破脸皮,他现在对付的了那个郭溪吗?肯定不行。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此时王敦走进来,对着门口的几位侍卫:“内侍胡乱嚼舌根,蛊惑君王,拉出去杖毙。”

    听到这话,司马睿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他是嫌弃这些内侍,可是自己的奴才被别人杀了算什么,所以司马睿开口:“骠骑将军,这些人不过是些话逗朕开心而已,不用太过严厉。”

    王敦听闻陆云不费一兵一卒,智取十万大军的事情,早已是满肚子火气,在家中已经是骂了好几个门客,此时火气还没泄干净,哪里将司马睿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词严厉色的:“陛下不可太过心软,这种人放在身边,对陛下极度不利。所谓亲贤臣远人,是陛下时刻都要谨记的事情。”不过他还知道这是皇宫,所以最后改口:“既然陛下仁慈,那么就免去杖毙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改为仗责四十吧。”

    完,强硬的让门外护卫将几个内侍都拉出去行刑。

    司马睿气的胸口哽住了一口气,背对着主位后的古松屏风深呼了几次,终于能心平气和的开口:“不知将军匆忙入宫,是有何事?”

    王敦有些不耐的开口:“兄长觉得陛下有必要为那位郭溪使君赐个爵位,若是能赐婚宗室皇女就更好了。”

    司马睿思考了一下,:“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郭溪乃洛阳郭氏支脉,就连三流世家都算不上,更不用现在郭氏一门俱灭,只留下了几个女人。若是因为他那一点功绩就下嫁宗女的话,我司马家颜面何存。”

    王敦心中嘲笑司马睿看不清形势,司马氏多年来做的出格的事情还少么,此时倒是端起了架子。

    不过若是让他王氏与郭氏联姻,他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在王敦看来,郭溪不过是个如同流星一般的势力主,手下满满算就一个陆云稍微出点名。

    可是陆氏更厉害的陆机可还在江东没动呢。

    因此他笃定郭溪长久不了,必然与那陈敏一般。

    所以他并未强求司马睿一定要赐婚,但是却强调了一定要下旨封他爵位,暂时稳住郭溪:“其实如今此人虽然作乱比方,却也恰好替朝廷挡住关外鲜卑诸部,又拖住汉国刘渊,给了我们安稳经营的时间,只要他不明面上反,即便是把四州送给他经营一段时间也无妨,大义在陛下这边,未来圣旨之下,怕是他内部就会不攻自破。”

    封侯之事是王导提出的,只是王导手中事务太多了,便让王敦前来与陛下商议,同时也是增强王敦与陛下之间的感情。

    王导是个聪明的人,他早已看出,他与陛下之间尚有师生之情和多年相处的情义在,王敦这个弟弟却不一样,他觉得司马睿看似英明,实际上却是软弱无能,只想着偏安一隅,根本不想夺回北地。所以对司马睿相当不满。

    司马睿对王氏其实已经心生不满了,可是王导担心的并不是王氏的处境,此时无论是各路世家还是皇室,都已经完全离不开琅琊王氏了,所以他并不担心王氏会遭遇灭顶之灾。但是他担忧司马睿,王氏之人若是心存不满,想要干掉这个皇帝的话,其实并不费多少力气。

    比起王敦的桀骜和野心勃勃,王导更偏向于维护正统,隐身幕后,而不是将王氏变成皇室。但是他对王敦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弱了。

    所以他尽力想要化解司马睿与王敦之间的矛盾,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将南地发展好,然后积蓄力量,重回洛阳故都。

    但是显然,他良苦用心的对象,双方都不曾按照他的剧本走。

    在王敦的言语中,司马睿似乎也有了一丝信心,不管王敦之前如何无礼,但是他的确是在为朝廷思考,更是讲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让司马睿用印下旨的时候十分开心,觉得未来可期。

    最后,一道封侯的圣旨入了翼州,终于从幽州脱身的游鸿吟头上莫名的顶了个关外侯的封号。

    他是恭恭敬敬接了圣旨,不过随即就将它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他如今亲自上阵,和陆云等属下一起讨论,该如何处理刘渊。

    王弥:“属下并不畏与这位匈奴王一战。”

    他如今手下的骑兵越发厉害精锐,又编入了不少幽州兵,要知道幽州之人常年接触草原鲜卑人,兵将十分擅骑,甚至这里面本来就有不少羯人,鲜卑人,或者是混血儿。没办法,之前天下尚未大乱的时候,有不少草原胡人活不下去,跑来了边境,也都被朝廷接收了,边军更是有单独的胡人编制的军队,因此形成汉胡混居,留下混血儿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胡人一视同仁这一点,青州翼州也许会有所排斥,但是并州和幽州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习惯了。

    “硬拼实力并非上策。”胡危作为鹤鸣的首领,一直都是参与这种事情的,他对情报最为了解:“还记得那位我们送过去的使者么。”

    “可是从王浚那边叛过来的名为余奎的人?”陆云道。

    “不错。此人才能有限,口才倒是不错,不过因为身份原因,虽然在汉国国都结交权贵,但是并不受人重视。不过,我们鹤鸣两位安排过去的高级间人并不相同,”胡危稍稍卖了个关子,喝了口茶,然后看见师尊瞪了自己一眼,才忙不迭的:“他们通了关节,鸿雁的商队进去了。”

    在做的都是聪明人,也都知道主公手下两支谍报组织,一者名为鹤鸣,负责官府、势力主等方面的情报收集工作,手下都是精通各种刺杀、挑拨等手段的间人,而另外一支名为鸿雁,主要藏身于民间,多是商贾、游侠等深谙伪装之道的人,负责游走四方搜集各类情报。

    既然商队进去了,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既然如此,刘渊暂时不来翼州兖州幽州找麻烦,他想在并州蹦跶两下就蹦跶吧。”游鸿吟拍板:“趁着这段时间我们自身的事情要再梳理一遍,如今幽州和兖州刚入手不久,还需要各位多多费心。汉国之事暂时不用着急,后续我与士龙会安排。”

    这也是游鸿吟手下团队的规矩,一般那种光明正大需要正面刚的计划就是大家一起商量,多方面弥补缺陷,而若是用其他手段,考虑到保密等方面,便主要是游鸿吟、陆云、胡危,顶多再加一位可能需要配合的领军的将军,他手下几位将军中,王弥参与这种计划的次数最多。

    其他几人领命离开,最后还是陆云、胡危和王弥留了下来。

    “士龙有何计划?”游鸿吟问。

    “刘渊是匈奴人,听闻他们都非常喜欢烈酒?”陆云。

    游鸿吟眼中含笑:“与我不谋而合。”

    青州名下,便有最顶尖的烈酒,高粱酒‘烧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