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名士风流(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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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让晋国北伐之战胎死腹中, 这让王敦一拳如同在棉花上。

    甚至,向来不信命运的王敦,首次怀疑起了,天下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命所归存在。

    如果连王敦这种人都开始动摇, 那么其他人的反应已经可以推断出来了。

    晋国抗击水涝之时, 游鸿吟这一边也没闲着, 晋国有一条长江要管,游鸿吟地盘儿上也有一条黄河要管,甚至比起长江,黄河泛滥决堤的次数要比长江高多了。

    但是令周国君臣头痛的是, 黄河有不少地方, 还不是周国的领土,想要治理黄河, 就必须真正统一北方,因为治理黄河水患,并不是堵住一块就可以了的,必须从都到尾都梳理一遍。

    所以雍州和秦州这两块胡族地盘儿,开始被游鸿吟惦记了。

    如果没有这次涝灾, 他是不会在晋朝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就出手对付诸胡, 晋朝那些世家可没有什么汉人一致对外的概念。

    黄河流域。

    “郭溪疯了吗?”石勒站在大帐之中怒火冲天。

    来他也比较倒霉。

    先是自己的军队被那陆云一计策反, 让他不得不带着三千铁骑投奔刘渊。哪个知道,刘渊虽然看重他, 封他高位, 可是承诺尚未实践, 手下军队还没分他,刘渊本人就病重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汉国权位之争。

    石勒不仅凶残狡猾,还十分看得清局势,所以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在汉国东山再起的想法,立即带着族人来到胡族众多的秦州、雍州。

    秦州雍州之地虽然一直都是胡族掌控,但是并不代表的汉人就少,不过这两州的汉人,与那些胡人长时间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战乱的生活环境,也都不太指望朝廷之类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自己建立乌堡,集中在一起,依靠集体的力量在这种世道活下去。

    并且,这两州实际上属于荒凉之地,地里种不出丰收的粮食,大家勉强保持个温饱,天气一直都十分恶劣,生活也艰难。甚至因为没有大量植被覆盖地表,也做不成牧场,除了少部分地区形成的大型城市被胡人占据之外,其他地方倒也并不是焦点位置,轻易也不会有人来搜刮这种贫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起的地方。

    俗话,青山恶水出刁民,所以石勒最后带着自己的亲信,算立足扎根在秦州雍州这块地方,并且,石勒还有一个并未出口的心法。

    他明白,如果自己依旧是过去那样,收拢大量兵将,组建军队,然后四处掠夺,是行不通的。

    无论是从史书上看,还是看如今那几个势力庞大的皇帝藩王之类的,无一不是占据了一块地皮,然后让农民种田,自己收税,筑建城墙,修生养息。似乎只有拥有固定的地盘,有地方能够收税,有地方能够抽丁,有强力的后勤之持,才能安稳手下兵将的内心,才能真正能够在这个乱世夺取至高权利。

    如今无主之地太少,他无法硬碰硬周国和晋朝,最后的目标,便只有同样是草原部落出身的秦州、雍州、凉州等偏远地区可以选择。

    所以石勒带着手下三千骑兵,又拉起了将近两万人的军队,先是吞并了实力最弱的乞伏鲜卑部,整顿之后,又攻下了自凉州远道而来的卢水胡的地盘儿。

    比起那些彼此之间乱战一团,其他时间大多数都在作威作福的两州胡人,一直征战四方的石勒麾下战争经验要充沛的多,所以即便是实力强大的卢水胡,也终于败下阵来,收起伸向雍州的爪子,乖乖的撤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凉州。

    如今雍州秦州两州之地,能真正得上话的,就只剩下羌族杨氏和羯族石勒了。

    石勒安顿了下来,甚至让老家并州的一些羯人部落搬离故土,来到这里发展,想要如同曾经的州帝经营青州一般,也将这两州经营好,变成自己的大本营,成为自己争夺天下的资本。

    结果还没等石勒和领军羌族好关系,周国大军压境了。

    石勒和杨氏面对这样的百战之师,不得不放下彼此成见,进行联手,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儿被别人拿走。

    而石勒之所以郭溪疯了,就是因为对方选择的进攻时机。

    就连晋朝都因为落雨的关系,放弃了原本北伐的军事计划,这周国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却要掀起战火,岂不是自讨苦吃,必败无疑?

    但是石勒总觉得对方可能会有一些杀手锏,所以才会脱口而出惊讶之语。

    游鸿吟当然没疯,他之所以选择在这种天气下依旧兴兵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首先,这次行动是大军,实际上人数并不多。石勒东山再起的时间并不长,手上的粮饷也不足以养活许多兵将,所以游鸿吟预估他最多养活的人数是三万。

    这三万中,还有十分耗费钱粮的三千骑兵,再加上负责后勤的民夫之类的,有战斗力的顶天就一万五六千人的样子。

    所以,游鸿吟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

    其次,此时古代无法行军多是因为辎重运输的原因,这点对于他们来也不是问题。首先周国治下道路多是水泥铺路,雨天除了潮湿一点,并没有大影响,而出了周国,这种东西方向的辎重运输,可以进行漕运。

    最后就是冒雨仗对于兵将们来比较辛苦了,基本上要雨天行军,但是游鸿吟的后勤、待遇等等都是当世第一流,自然要求也是当世第一流,军队平日里的训练等等都是能够支撑军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作战的。

    综上所述,对于石勒来是疯狂的举动,对于周国来,只是为了尽快将两州收入囊中的必然之举罢了。

    而这次领军的,并不是王弥、曹嶷等将领,而是十分年少的陈风仪。因为这次进攻雍州秦州的并不是周国常规军,而是曾经的郭氏私军,如今已经成为虎林军的天子亲军。

    陈凤仪是游鸿吟老师陈堪的孙子,三年前就被陈堪送到了青州。原本送来只是想在青州学院中上几年学,倒不是真的就觉得那青州学院比起自家的家学好,而是表达一种态度。否则,游鸿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下定决心娶陈氏为妻,就算陈堪是他老师也不行。

    但是陈堪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丰神俊朗,聪慧过人的孙子被游鸿吟从学院中直接拉了出来,收做了自己的弟子。

    游鸿吟收徒首要条件便是天资,这个条件并不会因为什么任何其他条件而改变。陈凤仪出身陈氏原本在游鸿吟这边是减分的,此人未来便是后族,游鸿吟其实并不愿意让后族过于壮大。

    但是陈凤仪的天资的确十分优秀,心性也很好,游鸿吟弟子当中,也许只有霍青峻可以比拟。

    所以游鸿吟还是破例收下了。

    然后,一位出身以谋略和纵横术闻名的陈氏优秀弟子,被游鸿吟教成了一位领军作战的将军。

    并且,才十八岁,便被游鸿吟任命为统帅,负责这次对雍州、秦州的作战。

    若不是最后任命胡归这位天子近卫统领,可以算得上一手组建这支天子亲军的人为副统帅,怕是朝中人均不可能同意。

    就连陈氏自己都不同意。

    陈堪直接冲到徒弟那里去了。他教徒弟教了数年,结果徒弟就把自己的孙子教成了这种模样,陈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不过陈堪终究拗不过孙子自己愿意,最后气鼓鼓的回家了。

    其实文臣领兵并不是什么多不好的事情,陈堪如此生气是因为自己孙子从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能空手十人的高手,并且孙子还为此骄傲的不行,似乎早已将陈家十五年的培养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只有他那个做一国君主的师傅了。

    但是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在如此少的兵力情况中,陈凤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用无数种让人闻所未闻的战术,攻下了雍州半数城池。

    陈凤仪的计策只在于一个字:奇。

    一般来,兵法讲究正奇相辅相成,若是只会用奇字,便有些落了下成,如果是将来有人特意针对主帅这种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刻意布下陷阱之类的。

    不过陈凤仪的奇,奇在无人可揣度,这其中有着陈氏纵横之术的深刻印记在其中,这也是游鸿吟对陈凤仪破例的主要原因之一。

    光是夺城战,他便想出了无数方法。

    比如从水道入。雍州渭城因为雨水的原因,早已堵死,所以在城防上根本就没有进行考虑,谁知陈凤仪亲自带领四百兵士,使用特殊的鱼鳔子,从水道潜入,开了城门。

    比如诈降。当然不是他诈降,而是收复的当地势力进入城池,然后诈降开门。

    比如空降。这并不是纯粹依靠计策,同时也需要执行者的能力足够,佯攻一面,而他侧使用暗箭射杀守卫与岗哨,再借助钩爪、攀墙鞋直接入城。

    最后,在攻击石勒所固守的城池时,大家已经不再质疑陈凤仪的能力,反而是所有人都开始期待陈凤仪将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而石勒这位狡诈的羯人,已经将城池经营的犹如堡垒一般,没有任何缝隙,城池之内也有不少补给和防御器械,城内军队的人数也足够,可以轮班将四面城墙都守的毫无破绽。

    虽然石勒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是他依旧心中隐隐有所不安。他不畏惧任何强力残忍的对手,但是却不喜欢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无法猜测对方想法的敌人。

    陈凤仪就是这种敌人。

    因为陈凤仪的战绩,明明他手中的兵力根本不够围城,偏偏石勒还是选择了龟缩不出,这也让陈凤仪有些无奈。

    石勒既然挑选这座城池作为最后的堡垒,自然是因为它足够完美,修建多年的城墙,厚实的令人绝望,外城套内城的建筑方式,让这座城市有了双重保险,甚至如果敌人出现失误,城中的人就可以立即反击,将敌人留下。城内有城内湖,水源充足,火攻和水源攻击都不成立。城池周围一马平川,也没有可以借用的地势。

    倒是这座城池同样就在黄河边,若是陈凤仪狠狠心,倒也有方法,比如挖开黄河堤坝之类的,可是这地方最后都是陛下的领土,原本匆忙想要收下雍州和秦州,就是为了治理黄河水患,若是如此做,就违背了最初的目的。所以陈凤仪将这个方法排除掉了。

    面对这种硬骨头,似乎除了硬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方式。

    陈凤仪无奈之下,使出了杀手锏。

    他手中有军中依旧属于绝密的武器。

    地式爆/破/弹。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为何名字这么奇怪,但是陈凤仪知道怎么用就够了。

    与师尊学习三年,陈凤仪一直都在了解一种战争方式,不,应当一直都在接受一种战争理念。

    以最的伤亡换取最大胜利。

    这个道理似乎非常浅显,理应是每一位领军者的原则,但实际上,真正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困难。

    作为一个统帅,最注重的是胜利,牺牲是其次去考虑的东西,甚至在这种人命不值钱的年代,有时候‘辎重’‘名声’‘政治因素’等等原因,都有可能成为他们权衡伤亡的条件。

    而陈凤仪所学的战争理念,便是跳出一个战场,着眼整个宏观局势,然后使用最为的代价,不计任何手段,如同无处不入的水流般,彻底淹没敌人。

    于此同时,陈凤仪也将周国的军工产业从头到尾学习了一遍,里面许多新型的工具器械,许多令人惊叹的武器,都让陈凤仪蠢蠢欲动。

    比起王弥、曹嶷这些本身天赋不错,在实践之中慢慢自己成长摸索起来的将帅之才,陈凤仪是和游鸿吟通过模拟战役这种方式亲手□□出来的。

    为何十八岁的少年如此膨胀,连战场都没上过,就直接接管了天子亲军?那是因为他天天被虐,就这么被虐个三年,你也会自信心爆棚,觉得外头的那些人……

    都是垃圾!

    事实上,不是陈凤仪太过自负,而是他对自己和敌人都十分了解,果然自开战以来,没有他不下的城池,攻克不了的关卡。

    不过遇上了难啃的缩头乌龟,陈凤仪第一时间不是恼怒对方的猥琐,也不是因为被破胜利战绩而变得气愤,而是惊叹。

    他离开出发之前,师尊曾言他必然会遇到一种难解的城池,这时候,可以使用特殊武器。

    就是这种地式爆/破/弹。

    陈凤仪见识过它的威力,无论什么种类的石头,无论曾经吹嘘的有多坚固,遇到这种武器都会变成碎块。

    第一次听到那一声轰响,当时在深山实验的人都以为是神明降下雷罚,包括他这个因为刚来并未领教过师尊到底有多可怕的桀骜可怜,所以大家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后来那次实验不了了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这个学生,有幸能认识到这东西的具体作用和基础原理。

    如今,自己将第一次在实际战场上运用这个武器,若是今日能成功,那么以后攻城掠地,对于周国,将变得如同喝水吃饭那样简单。

    然后一天晚间凌破晓之时,几个士兵趁着薄薄的雾气和墙头兵将松懈的时候,将数枚地式爆/破/弹埋在了城墙墙角。

    然后点燃了引信,几位士兵迅速离开。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从昏睡中惊醒过来,而随即连续几声宛如雷霆,震动地面的爆炸声,让那厚实的城墙破开了一道口子。

    彻底震慑住了所有人。

    陈凤仪没想到的是,自己属下也都别吓到了,居然有人开始跪在地上念叨着自己供奉的神明。

    等陈凤仪见势不妙,干脆扯着天神庇佑大周的口号大旗,迅速整好队伍,带着气势和军心已经变得浓烈的有些可怕的人马,准备从缺口冲进城池,趁乱拿下此城。

    原本陈凤仪以为,自己整军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的,应该是错过了最佳时期,怕是要多花费些力气,谁知道,城池中那些人,比自己这一方更加害怕畏惧。

    甚至不少被石勒收编的兵将们又开始叛逃了。城池中的百姓甚至集结起来,兵将中的本地人被家中人揪回去了,不是本地人的兵将也被人做左触犯天神,右得罪菩萨,前面是道祖降下雷劫示警,后头就是石勒滥杀嗜血,被佛祖施展神通劈开了墙壁。

    总而言之,不能跟着石勒送死。

    然后城门便被聚集的百姓开了。

    原本石勒见势不妙,又要走,这次他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想要了,对于他来,活下去就有机会,就有希望,他一点都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谁知道,同族的亲兵,原本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会在最后关头,为了活命,将他的项上人头作为了投诚的晋身礼物。

    至此,雍州全境已经全线攻下。

    随后,周国相关的官员,驻军也都开始接手雍州。

    而接手此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理黄河水患,这是一项十分消耗钱财的攻城,不过游鸿吟的要求就是花费再多也都可以,要求就是一步到位,不要每年都会出现什么水患决堤之类的天灾。

    应该,幸好游鸿吟手中有水泥这项大杀器,沙土、石头和水泥等物的结合,将人力成本降低很多,也节省了很多钱粮,效果要比原本的泥土砂石修建堤坝要好上很多。

    其实黄河水浑浊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上游的雍州被草原诸部占领,他们这些部落并不喜欢按照当地规矩进行耕种,他们更喜欢放牧,大量牛羊马吃掉了地面植被,而无数森林树木被砍伐用来燃烧或者是作为修建城池和建造守城器械的材料等等,这才导致了黄河水开始有了向后世发展的趋势,变得有些浑浊。

    等陈凤仪将羌族杨氏赶回了草原,将卢水胡之人彻底驱逐回凉州,秦州便也拿了下来,一人克两州,这份功劳让陈凤仪这位少年将军彻底名扬天下。

    而此时雨季也结束了,大水慢慢的退去,被雨水沤死的庄稼开始进行补种,一切似乎都开始步入平静。

    周国的朝政班子一直都是高效率运转,人才需求量可谓是突然猛增,好在游鸿吟一向都有先见之明,刚开始就让最看重的大弟子负责建立学院,如今的青州学院已经正式改名为大周皇家书院,在每一州都设立了分院,不过为了纪念,总院并不是放在洛阳,而是在青州。

    书院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为朝廷不断的输送大量人才,至少干实事的低级官吏不再缺少,他们当中部分是寒族出身,却有了属于自己的机会,如果时势力足够,将来他们将有机会正式进入大周的权利中心。

    而书院中特别优秀的学员,却不出所料,大多数都是士族出身,这是社会现状,就算是游鸿吟也无法改变,唯有让时间去慢慢梳理这其中的矛盾,达到某种平衡。

    所以游鸿吟也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出身,一律公平对待。

    其实特别优秀的学员中,也有寒门之人,但是游鸿吟经过观察,反而觉得这些人并不适合登上高位,也让游鸿吟非常头痛。

    正因为这种情况,很快游鸿吟就将制定法典之事搬上了议事流程。世家之人不满于游鸿吟的‘唯才是举’,那么将‘德’归于法,定下详细法典之后,再将政绩之才、品性行为等仔细定于考核之中,作为官员升降的评判标准之一。

    这种方法出了之后,世家之人再无话可言,倒是有人想要太过严苛,对于官员并不公平之类的,但是最后在游鸿吟和朝中重臣的辩驳只下败下阵来。

    实际上,大周法典并不严苛,官员的待遇也十分优渥,游鸿吟虽然不相信‘高薪养廉’这种东西,却明白,朝廷气了,贪腐之事会更厉害。

    这也不怪游鸿吟在大周尚未完全安稳的时候就做这些事情,有些事情刚开始定下来了,之后形成惯例就好了,想要真正平定天下之后在做这些,或者是留给下一任皇帝去做之类的,都会非常累。所以游鸿吟就干脆一步到位了。

    大周在一片繁忙之中,变得更加繁荣,就连刚刚接手的雍州秦州都渐渐焕发出不同的活力,普通百姓能感觉到的,他们是不太懂政治,也不懂权利斗争,但是他们明白,什么日子是好,什么日子是差。

    在北地越发和谐的当下,原本应该在水涝结束之后,就重整旗鼓进行北伐的晋朝,却再无举动了。

    最后是鸿雁最先传来情报。

    疫灾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