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是灭了林家还是跟了朕?”◎
玉明熙不记得裴英喜欢喝酒。
记忆里的他无欲无求, 性格冷僻,连几个能坐在一起话的朋友都没有,她曾经想过若是裴英身边能有一个像薛兰儿那样灵动活泼的女子陪在他身边该多好, 也不至于他一直孤孤单单的。
她从不把醉话当真,可是耳中听了裴英的梦中呢喃, 心底却忍不住动容。他想要保护的人是谁呢?是她吗?那为什么他还要用这种方式伤害她……
人总是矛盾的,她恨裴英的忘恩负义, 却又忘不掉他曾经的温柔。
喝醉酒的皇帝毫无攻击性, 甚至有些乖顺。因为上涌的酒意,眯着的眼睛里透着醉醺醺的慵懒,眼睫越来越沉,不知不觉枕着白玉光洁的腿, 又一次闭上眼睛。
一只手掌被他握在手里, 碰了他手心的热汗, 玉明熙尝试着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睡梦之中, 裴英喃喃自语,“别走, 求你……”声音轻柔可怜,不知又是险在了怎样的噩梦中。
玉明熙细细的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皇帝, 他双目静阖,呼吸浅浅, 高挺的鼻梁之下是。染了酒香气的薄唇,清晰硬朗的下颌线勾画出他俊美的面庞, 轻柔的额发散在脸上, 遮住了那时常皱紧的眉头, 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玉明熙已经很少见到他这样神情放松的模样, 自从她让他进宫面圣,成了王爷之后,裴英脸上总是挂着消不去的愁容,在见到她时才硬撑着扬起一个自然的微笑。
当时她只觉得是裴英一边担任武将的职位一边又要担下王爷的责任,才身心俱疲。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认回皇家?
她在他的人生路上推波助澜,将他从一个心冷的奴隶推上了皇位,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变得开心。
裴英到底想要什么呢?
玉明熙不明白裴英怎么会对她下手,如果她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定会着手去筹划自己最想要做的事,难道对裴英来,将她困在身边就那么重要吗?
无论是为了制衡她在朝中日渐膨胀的势力,还是真的对她有那么一丝男女之情,玉明熙都无法接受裴英的背叛。
她总是要离开的,裴英的所作所为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权利只是工具不是目的,她为了争夺权力已经快要失去自我,如今更是被迫在这里与裴英博弈。她要想办法离开京城。
想到这里,玉明熙心里对裴英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她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要成为“护国公主”的念头,如今能给她这个名誉的人就只有裴英。
玉明熙挽起袖子,拖着男人的两只胳膊往自己身边拉,往外推推不动,向里拉却是轻松的很。
感觉到一具温暖的身子将他拥融入怀中,裴英没有抵抗,顺势凑上去,搂住那柔软的腰腹,往床上一躺,继续安睡。
玉明熙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这张床那么大,她本来好心把裴英托上来让他好好睡,没想到这个醉鬼反而顺着她的姿势靠上来了。不但搂着她的身子,还要抢她的被子!
明摆了就是耍无赖!
玉明熙气呼呼的闭上眼睛,忽然就很怀念的时候可爱又软糯糯的裴英。那时候多好啊,他那么瘦一只,追在她身后软软的喊“姐姐”,又有礼貌又懂事。
现在身边躺着的这个坏男人,长得又高身板也硬,罔顾人伦礼法,才不是她的裴英!
男人身上浓厚的酒气侵略性的向她袭来,玉明熙渐渐感觉脸上发热,锁了金链的手腕无力的垂下去,沉沉睡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玉明熙在梦境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拨开重重迷雾,发现自己身在无垠的草原上。
面前的篝火燃得热烈,仿佛将她的身子也一起烤热了。
坐在身边的少年举着酒杯看向她,眼中含情脉脉,嘴角勾笑。玉明熙转头看他,或许是看的有些久了,竟然注意到少年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这只是个梦,玉明熙却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她喜欢的少年,年少便身负盛名的裴将军,听他在耳边声着草原上的趣事,玉明熙心中溢出淡淡的喜悦。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的手揽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原本她心如止水,可是潜意识里忘不掉裴英对她的非分之想,便向一旁挪去,与少年隔开一段距离。
身边人的动作毫不遮掩,裴英再次看向她,眼中止不住的失落,委屈道:“姐姐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是厌弃我了吗?”
“不是,我没有……”玉明熙慌张着不知道怎么解释,看着可怜兮兮的裴英,那张俊美的脸与囚禁她的坏人渐渐重叠在一起,她气不过,声嘀咕,“是你先欺负我……”
少年凑过来,眼中满是无辜,“我怎么欺负姐姐了?”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像初生幼崽一样,很容易激起人的怜爱之心,让人对他卸下防备。玉明熙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你竟然跟我喜欢我,还想对我……”
被自己的义弟撩拨,玉明熙连出口都觉得恶心。
少年明显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轻声问她:“我就是喜欢姐姐呀,你呢,你不喜欢我吗?就没有哪怕一次……为我心动过。”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被少年的质问堵得不出话来。
没有为他心动过是假的,她有着正常女子的情感,喜欢鲜衣怒马的少年,也喜欢陪伴在侧的公子,但那感觉只是一时的。她容许裴英的亲近,只是因为她将他当做家人,所以能够心无杂念的与他拥抱。
很多事,不是只要喜欢就可以。
一时冲动的情感会让人冲昏头脑,她知道任性妄为的后果,所以从未想过越雷池半步。
她:“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家人。”
不只是裴英,她早已经无法爱上别人。即使愿意嫁给张祈安,也只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中最合她心意的人。
听清楚回答后,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灵动的双眸暗淡下来,空洞的望着眼前憧憬的女子,心如刀割般疼痛。
玉明熙看着他压抑痛苦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撕裂一般。她与裴英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清的光照进大殿中,白色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轻纱照在地上,恍若一幅波光粼粼的画卷随风流动。
龙床之上空空荡荡,铺得整齐的被褥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碳盆里的碳木烧的火热,散发着火红的光,偶尔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低低的在殿中回荡。
地上散落的腰带衣服被宫女收拾下去,锦蓉眼看着天光大亮,再不久就是上朝的时辰了,帝华殿中却没有任何声响。
玳令等在殿门外,急躁:“这都快到时辰了,昨夜陛下醉酒,是不是今日起不来了?”
“再等等吧,这不还有半个时辰呢。”锦蓉虽然也很担心,可也没有胆子走进帝华殿中催促皇帝。
侍候在帝华殿中的宫女太监多少都知道陛下如今躺在哪张床上,身边又是谁在服侍。
皇帝的脾气本来就古怪,生杀与夺全在他一念之间,昨日那四个宫女背地里议论玉明熙,就被他拎过去亲眼见了个实景,杀鸡儆猴。如今更加没有人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皇宫里的人以服侍好自己的主子为重,新帝登基后,后宫无人,能叫得上名头的太妃太嫔不是被送去道观清修就是被送到了最偏僻的宫里养老,除了照常领到月例之外,与冷宫无异。
先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唯一一个亲生的女儿四公主已经远嫁,三王爷又因为顶撞皇帝被了一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过活,再也没有了原先嚣张跋扈的气焰。太后身边没有可以庇护她的孩子,只能收敛锋芒,自请前去皇陵为先帝守墓,远离这是非之地。
偌大一个皇宫,真正的主子就只有皇帝一人,自然所有事都以他为尊。
朝堂上官员上书请奏新帝选秀充实后宫的折子通通被了回去,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确,没有人可以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
他真正想要的人,如今就陪在他身边。尽管手段不正当,可她只要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从睡梦中醒来,裴英摸着自己的头,仍然觉得身体有些重。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的里衣不知何时被人扯开,少女一双纤细的胳膊从腋下穿过围着他的胸膛圈了一圈,而他的手臂则圈住了她的腰腹。
两人竟然就这么相拥着睡了一夜。
裴英靠在她的颈窝中没有乱动,他留恋这安静的美好,哪怕只有短暂片刻。
在她身边的人,能够拥有她的人,是他。
腹中空空,整整两天没吃没喝的玉明熙被饿醒了,了个哈欠就发现自己下巴上抵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本束在发顶的金冠也在昨夜的睡梦中松松垮垮的掉了下来,滚落在枕边。
盯着金冠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龙,玉明熙砸吧砸吧嘴,忽然很想念府里做的点心。她饿极了,现在恨不得大吃一顿。
回过神来后,她恍然想起昨夜裴英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的闯进来,然后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玉明熙赶忙松开了被压麻了的手臂,将怀里的人推出去,双手挡在身前,“你无耻!”
短暂的温情被破,裴英缓缓坐起身来,一手抓了额发往后顺,露出平滑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迷蒙的眼。
沙哑的声音慵懒道:“难道不是姐姐趁我醉酒偷揽了我同眠,怎么成了我的过错?”
玉明熙不高兴的扭过头去,幅度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将散在肩上的长发捋顺,才道:“我才不跟醉鬼计较,陛下有空在这儿跟我拌嘴,不如早些去办正事。”
闻言,裴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睡过头了,可他没有半分着急,反而凑到玉明熙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在她唇上轻吻一口。
得了香吻,裴英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没有在为难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会一会群臣,姐姐等我回来。”
平白无故被偷亲了一下,玉明熙又羞又气,怒道:“谁要等你,别来找我了!”
裴英拿她当什么啊?随意调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玉明熙气的猛锤枕头,软绵绵的在手上,身体一动便牵动垂在地毯上的金链子一起晃动,响起一片叮当声。
即使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鸟,也能仰头看一看天空寄托希望。她被困在这严严实实的密室里,走出去的男人身姿端正高大,留给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石门之外。
玉明熙感到烦躁,气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愤怒和厌恶,裴英全然不看在眼里。
——
在议事大殿外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群臣在下头窃窃私语,新帝登基才几天就开始懈怠,长此以往,不得不让人担心。
林枫眠与刑部尚书站在一起,大理寺主事走过来询问两人,“你们可曾见到明熙郡主?我昨日去她府中拜访,没有见到人,听闻她病得厉害,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好些。”
刑部尚书摇摇头,:“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我是前天上门去,郡主府的人郡主病重不宜见人,我也没能进去……”
两人一起看向林枫眠,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紧张起来。
“难道郡主真的生了大病?”
林枫眠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此事不对,明熙她就算真的生病了也不会一直躲着不见人,除非是真的出了事。”
大理寺主事有些紧张,关心:“郡主若是因病退下去,朝堂上怕是……”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被皇帝新提拔上来的暂时接替玉明熙公务的官员资历尚浅,虽然没出什么大错,但也只能办一些临时的事,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声望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德不配位,才不配位。户部掌管整个大靖国的财政,一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导致一整年的钱财出问题。关乎民生的大事,怎能潦草对待。
林枫眠低声道:“今日下了早朝,我再去郡主府一趟,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到她。”
二人拱手还礼,“那就劳烦大人了。”
又等了一会儿后,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玳令终于走出来,宣召众臣进殿。
朝堂上,兵部尚书薛庆参奏:“启奏陛下,西南的山匪隐隐有聚团强大之势,西南驻扎的守军长久固化,内部甚至有与山匪勾结之乱臣,还请陛下尽早处置,剿灭山匪之乱。”
裴英眼神锐利,丝毫不见宿醉的混沌,问他:“爱卿以为可派谁人前去?”
薛庆回道:“臣以为平北军封巍大将军武德充沛足以震慑山匪,可担此重任。”
裴英顿了一会儿,道:“封巍大将军手握平北军,安我北境,让他前往西南未免有些不妥。朕记得你的女儿也在平北军中……”
皇帝三言两语将话头转到薛兰儿身上,薛庆顿时有些紧张,他明白自己女儿的斤两,忙推辞,“臣的女儿脑筋简单,心无城府,承蒙陛下恩典才做一个军中副将,怎能担任剿匪大任。”
裴英淡笑,“若非爱卿的女儿,朕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位将军可可担此要职。”
话语间便将薛兰儿推到刀尖上,薛庆爱女深切,便举荐,“臣女在佟桦将军麾下,陛下可任佟桦将军为主帅,臣女为副将,前往西南为陛下分忧。”
裴英微微一笑,显然这样的安排正合了他的心意,“准奏。”
佟桦是他还在军中时提拔上来的,他手底下的阿木尔和薛兰儿一直屈居在平北军中,有了能力却没有施展的空间,上头压着一个不能得罪的封巍,军职升无可升。
裴英做了皇帝,自然要提拔自己的亲信,但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便要借臣子的口出他心里想的安排,既不会给亲信惹眼,还能让薛庆不得不因为女儿忠诚于他。
坐在龙椅之上,不得不玩弄权术。他只有紧紧抓住权力,才能把玉明熙抓得更紧。
玉明熙现在的权力太大,户部没有了她,办事效率大折扣。裴英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却因为不了解户部的内部情况,迟迟没有成功。
因为她的称病不见人,已经有很多朝臣为此窃窃私语。即使她人被锁在密室里,她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
一想到她还有能力逃脱,裴英就感到不安。
当天中午,派兵前往西南剿匪的令书被送往苍州。佟桦被任命为征西南大元帅,薛兰儿与阿木尔被提为将军,一左一右听命于佟桦。
一国的政事有大有,下头各州府的府尹也有请安折子送进来,裴英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中午得了空去秋音阁用膳。
看着满桌菜肴,裴英还未下口,便问身边的宫女:“她今日用饭了吗?”
被问话的锦蓉一脸惊恐,跪到地上,“奴婢无能,送了两次饭,娘娘一口都不肯用,连水都不喝……”
裴英不悦的将金筷子拍在桌上,“她又耍什么脾气?”
锦蓉伏跪到地上,“陛下息怒,是娘娘她……她她担心饭菜里被下药,奴婢们为她试菜,她也不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裴英轻轻叹息,昨日玉明熙在他身边喊饿,怕他在饭菜里下药。没想到她真的会倔强地一口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还没得到手就要饿出病来了。
裴英吩咐她:“再备一份饭菜送到帝华殿。”
锦蓉心翼翼的抬头,“陛下是有办法了?”
裴英随即站起身来,浅色的瞳孔中透出些许玩味,“朕亲自去为她试菜。”
与此同时,林家的马车又来到了郡主府门前,府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自从玉明熙对外称病后,林枫眠是日日都来,哪怕见不到人也硬要走这一趟。
郡主的寝院里,丫鬟们面露愁容,因为一直紧绷的神经,眼神都有些发愣了。
卧房边的耳房中,燕在屋中来回踱步,紧张的把十根手指头挨个啃了一遍,口里不停的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面对这样的难题,那天夜里,她跟随青竹回家一趟,相谈二人的亲事。就只那一晚,她没有跟在玉明熙身边,然后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等在玉明熙门外要服侍,却迟迟听不到里头人起床的声音,好奇之下,她推开门去看——屋里的人与她面面相觑。
那女子身上穿着玉明熙的衣服,身形也与她相仿……进府里来的“郡主”是人假冒的,玉明熙就这么莫名失踪了。
燕想要审问那个陌生女子,却被赶来的杨宏拦住,两人私下谈过,她才知道,玉明熙那夜进宫之后被陛下留在了宫里,如今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来掩人耳目的宫女。
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利益争斗让人看不透,燕不想弄懂这些事,却也根本没办法救出玉明熙,她只是一个丫鬟。
郡主府里有护卫军,但是经过玉明熙的筛查清退,如今只剩下十几人,势单力薄。哪怕奋力一拼杀进皇宫去抢人,也没有胜算。
燕想不到好办法,杨宏也因为玉明熙的安危被皇帝捏在手里而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被迫帮忙隐藏玉明熙已经被困的事实。
已经过去了三天,焦虑和紧张萦绕在郡主府中,几个心思敏感的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同时也知道把真相泄露出去对郡主府有百害而无一利,谁都不敢。
玉明熙现在只是失踪,一旦事情暴露,皇帝随时都有可能杀害玉明熙。
如果玉明熙死了,郡主府也会被迫闭府,满府的下人全都要被发卖转送,没人能得到好下场。
与往常一样,林枫眠又来看望。门口的厮劝了一遍,他不听,走到院子里又被燕拦住,他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就不要执拗了,让郡主好生休息吧。”
燕心力憔悴,作为郡主的贴身女使,在玉明熙被扣在宫中之后,她要维持府里安定,还要应付外头来客,甚至因为这件事,与青竹的婚事也不知道要延期到什么时候。
雪停后难得的晴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仿佛宝石一样清透的蓝,高升的日光洒在雪地上,凉凉的没有温度。
院子里没有一点生气,仿佛郡主这一病,将整个郡主府的生气都抽干了。
林枫眠被拦了三次,明显注意到燕的情绪变化。第一次她游刃有余,第二次略显疲倦,到今日,已经明显的开始紧张。
谎的越久,就越害怕谎言被戳穿。
林枫眠作势转身,在丫鬟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反向前面冲去,噗通一声撞进门里。
躲在屋里的宫女看到闯进来的陌生男人,不由得一脸惊恐。
这时林枫眠才发现,所谓的卧病在床的玉明熙根本不见人影,反而是这么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女子坐在这屋里。
博览群书,谦逊优雅的君子罕见的显露了怒意,他走到那女子面前,看到她身上穿的宫女服饰,再加上自己前些天各处问过的玉明熙的行程,已经猜到了半分。
“郡主在哪里!”他恶狠狠的问。
宫女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不敢张口。脑海中还是那夜被人拎出来送到皇帝面前,她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天子的脚尖。
那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居高临下的命令她,“把自己藏严实了,敢让人发现,你就自裁谢罪吧。”
回到当下,宫女久久不敢回神,想到陛下的命令,一手拿起桌上的剪子,对着自己的身体就猛刺下去。林枫眠猛的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快住手!”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没想到这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林枫眠能够联想到她背后的指使之人是多么冷血残忍,事情暴露,就杀人灭口,毁灭罪证。
“你冷静一下,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就是死了也无法阻止我去找到郡主。”林枫眠同她陈清利弊。
宫女听不太懂,但是能感觉到这位大人温和有礼,与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
人都怕死,宫女没想太久就松了剪子,只是依旧什么都不愿意。
林枫眠只道:“就算你不,我也已经知道了。”
进宫去的是玉明熙,回府来的却是一个宫女,任谁都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去看向燕,看她眼中紧张的神色,走过去:“我会去把她找回来,在此之前,不要让此事泄露。”
燕点点头,她只能信任林枫眠。
——
密室中,床上摆了一只矮桌,上头放满了美食珍羞。玉明熙坐在一边,闻着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流口水,烦躁的拧着金链子。
裴英在矮桌另一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由我来亲自为姐姐试菜,你总该放心了吧?”
玉明熙倔强的扭过头,“谁知道你是不是之前吃了解毒药来的。”
闻言,男人并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吃饭,喝一口茶水漱口,端坐后同她:“想用绝食来威胁我没有用,你再不吃饭,我就断了郡主府的俸禄,让你的好侄儿和嫂嫂都没饭吃。”
玉明熙转回头来,皱眉道:“平白无故断我的俸禄,你就不怕群臣参奏?”
“我不怕。”裴英看着她,微笑起来,“除了你之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如果你愿意,这皇位也可以给你。”
浅若琉璃的双眸看着她,格外认真。玉明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避,矢口拒绝,“少戏弄我,我可不想做乱臣贼子。”
耍心思不成,只能伸手去拿了桌上的筷子,乖乖吃饭。
吃着美味的饭菜,玉明熙也不忘警惕地盯着对面人的举动。已经过去三天了,裴英倒是没有再对她动手动脚,只是……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正常的绑架犯总会担心被人家发现,更何况在朝中还有那么多向着她话的朝臣,裴英这个龙椅想要坐的舒服就不得不依靠她的权势,如果被人知道他对她做了这种事,只怕他这个皇帝做的就不安稳了。
当初为了保他做皇帝,她继承了李乘风在朝中的势力,拉拢了林枫眠与她一起保举李澈,连长孙怡的母家沛国公府也得跟她站在一道。
她的失踪必然会引得朝中大乱。
可直到如今,裴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惧色。他到底是早有预备,还是真的如他所,什么都不在乎……
用过饭后,裴英离开帝华殿,他还有很多奏折需要批。
玉明熙在密室里待的无聊,便跟外头的宫女要了一些书来,《史记》《政论》《战国策》,坐在床边一本接着一本看。
在另一边,玳令走进御书房,面容紧张,“陛下,外头林尚书求见。”
裴英坐在桌前,轻轻挑眉,“林枫眠?他来做什么?”
玳令顿了一刻,紧张道:“尚书身边带了桃,应该是为……为了娘娘的事而来。”
闻言,裴英狠狠的合上手里的奏折,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他,眼眸中透出的杀意让身在皇宫几十年的老太监都忍不住害怕,跪下身去,“陛下息怒,林尚书是心思良善之人,他必定会顾全大局。”
裴英表情放松了些,仰头看看房梁,稍稍舒展身体,“让他进来吧。”
“是。”玳令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林枫眠走了进来,表情严肃,站在皇帝面前,恭敬道:“参见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裴英看着他,身子向后靠去,“爱卿有何事要奏?”
林枫眠抬眼与他对视,“臣要报明熙郡主失踪,登基大典前夜,郡主受陛下邀请进宫吃酒,之后便失踪了,如今已经有三天三夜不见人,臣恳请陛下在宫中搜寻郡主的下落。”
裴英不动声色,反笑着问他,“郡主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她不是称病在家吗?你们两个人一人一个法,朕反而不知道该信谁了。”
林枫眠心中焦急如焚,看裴英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真的不知情一般。
人心难测,林枫眠直接搬出人证,激动地:“郡主根本不是生病,那天夜里从宫中出去的不是郡主,只是一个穿着郡主衣服的宫女,她装成郡主的模样在郡主府中掩人耳目,真正的郡主如今仍在宫中!”
一向温润有礼的林尚书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模样,裴英原本只是做个看客要瞧他紧张害怕,如今亲眼见他如此关心玉明熙的安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厌恶来。
皇帝的身子向前倾,胳膊肘支在书案上,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枫眠,“是哪里来的宫女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郡主?”
林枫眠回怼:“陛下的对,一个宫女哪有这么大的胆子,除非她背后有人指使。”
裴英依旧不慌不忙,捏起朱笔来,顺手批了两本折子,不经意道:“那爱卿不如把人叫进来,听她亲口一,是受了谁的指使。”
仿佛真问心无愧一般。
林枫眠没料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按照他的猜测,扣住了玉明熙的人应该就是……可皇帝的反应也太冷淡了。
虽然心有顾虑,但人已经来到御前,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玉明熙。
桃被叫进御书房中,跪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
林枫眠道:“臣去到郡主府后,发现郡主房中不见别人,只有这名宫女。郡主失踪是不争的事实,还请陛下尽快下旨寻找。”
裴英站起身来,不听林枫眠的话,径直走到桃面前,冷声问道:“刚才林尚书你背后有人指使,那朕就问问你,是何人指使了你,又指使你做了什么事?”
屋中的气氛骤降,仿佛寒冰将整个屋子都冻住了,桃跪着的地方离着火盆不远,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快要死了。
极度的紧张之下,桃盯着面前的脚尖磕磕巴巴,“奴婢……无人指使……”
“没人指使?”皇帝调高了声调,略微显露怒意,“若无人指使,林大人会将你带来?”
桃顿时改口,“有……是……”她缓缓抬起头,身边站着林枫眠一身正气,直视前方。面前的皇帝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彻骨的寒意钉在她身上,随时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她消失。
“是林大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林大人把奴婢带过来,让奴婢指认郡主失踪,都是林大人的主意!”桃着越来越激动,仿佛是被吓疯了。
林枫眠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又看向裴英,后者满意的笑了。
“林尚书好手段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宫女,就想借着搜寻郡主的名头搜查整个皇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莫大一个罪名砸下来,林枫眠跪下去,“臣只为寻找郡主,绝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
裴英皱眉,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是想朕罔顾事实,故意将罪于你?”
“臣不敢。”
“林枫眠,藐视君威,造谣生事,罚禁足一月,任何人不得探视。”裴英吩咐下去,一旁的太监已经拟好了旨。
林枫眠震惊的抬起头,“臣绝没有造谣生事,还请陛下明察!”他还想再解释,几个太监却不再给他机会,连扶带拖,将他带出了御书房。
一道旨意下来,林枫眠便被禁足在家中祠堂,羽林卫专门看守,就连家人也不得探视。
夜半,玉明熙疲惫的揉揉眼,长时间对着烛火看书,有些累。她合上书本,懒懒的了个哈欠,趴到床上去。
密室中沉寂了没一会儿,石门轰然开,玉明熙从床上爬起,看着从门外走来的裴英,他直直的盯着她,仿佛压抑着怒气。
男人向她走来,随着距离靠近,玉明熙的眉头皱起来,迫不及待的向前问他:“你是不是见枫眠了?他是不是来找我了?”心中一半期待一半欣喜。
听到她的语气,裴英紧咬着牙齿,低沉的嗓音问道:“你怎么知道?”
玉明熙激动的:“他常常熬夜看书,他家里用的灯油烧久了会有一股松香味,你身上也有,一定是你见了他,所以才沾了他身上的香味。”
“对啊,我是见他了。”裴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金色的镣铐落向手臂,困得更紧。
男人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一步一步逼着她后退,狠狠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情真意切啊,他想找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而你……你叫他枫眠,你知道他家里烧什么灯油,还知道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神中透着无法隐藏的兽性,高大的身体向她逼近,玉明熙甚至能看到他脖颈处紧绷起的青筋,还有血脉之中缓慢游走的蛊虫。
每当裴英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身体虚弱时,蛊虫都会在他身体之中活跃起来,吸食血液,助长他的狂暴。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希望能安抚他,“裴英,你冷静一下,我跟枫眠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让我怎么冷静!”裴英咆哮着,失去理智一般甩开她靠过来的手,“一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你就这么开心,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笑过一次吗!你真以为我不会强迫你吗!”
“裴英,是我不对,你别激动。”玉明熙的视线被那移动的蛊虫吸引,沿着他的襟口,甚至能看到蛊虫缓缓向他心脏的方向游去。
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裴英要是死在这里,她这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密室了。
步步后退,玉明熙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男人两只手臂撑在她身侧,她整个人都被困在他的胸膛和墙壁之间狭的空间中,仰头看他。
浅色的瞳渐渐染上红色,仿佛是鲜血渗进了眼中。裴英几乎是咬着字出来,“玉明熙,你眼中只能看着我。”
“林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玉明熙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处在噩梦之中,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林家世代清流忠臣,你不能伤害他们!枫眠他一心为国为民,从来都没有犯过错,你伤了他,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裴英伸出手指戳在她心上,点着那柔软的胸脯,威吓:“我杀了他,扬了他的骨灰,至少你心里能空一点位置给我。”
“不要!”少女一双眼眸顿时闪出泪花,“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能动他!”
看着她的崩溃,裴英的心越来越痛。她的心被另一个男人牵动,为了他笑,为了他哭,而他,只能利用那个男人才能换她一时的服软。
他想要的东西,从前得不到还可以委曲求全。如今做了皇帝还得不到,那就是枉做了这帝位。
裴英冷漠道:“明熙,你来选吧。”
被困在阴影中的少女抬起头来,恐惧而无助的看着他。
高高在上的男人俯视着他的猎物,“朕不喜欢强求,所以……是灭了林家,还是跟了朕,由你来选。”
玉明熙偏过脸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紧咬着牙关,心中天人交战,带着哭腔犹豫道:“裴英,我真的不能和你……我,我还没……”
闻言,裴英眼中杀意更甚,松开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看他要离去,玉明熙踉跄着跑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后背上,感受不到男人的温度。近乎乞求的语气哭道:“你别去,我……我愿意。”
洁白无瑕又高不可攀的月亮,终于在这一刻,坠落在了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
感谢可爱们的评论,让我在码字的时候感到了快乐(有人跟我互动诶,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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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