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
◎杀了他◎
冬夜寒风凛凛, 偌大的京城有灯火通明的街市,也有民坊早早熄了灯,城门口走来了前来换班的金吾卫。
城墙上, 两个将军在火把的映照下,守着一方矮桌吃酒, 天气虽冷,几杯热酒下肚, 身子也渐渐热烫起来, 呼出口的热气散成白雾被风吹走。
“兄长你看,皇宫里亮着一片灯,里头一定很热闹。”
薛兰儿痴痴的看向离城门很远的皇宫,四周只有几条长街亮着灯, 皇宫里隐隐亮着柔和的光, 不禁让人遐想其中该是怎样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看那做什么, 你也就年节能跟着佟桦回来一趟,回来了也不是让你享福的, 该做事还是要做的。”薛庭教导妹妹几句,又递给她一杯酒, “喝点儿吧,今天要守一晚, 别冻坏了。”
两家染红的薛兰儿不悦地接过酒杯去,“原本今日就不是我的班, 要不是兄长你非要拉我过来,我早就跟着爹爹一起去参加宫宴了。”
薛庭伸过手指去在她头上弹了一下, “那是陛下犒赏群臣, 你一个不大不的武将过去做什么, 家里又没饿着你。”
捂着额头, 薛兰儿清醒了一些,“吃饭喝酒倒是其次,只是我回来都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郡主,我重新拿回来还给她带了些礼物的,如今人都见不到,那些花哨的首饰我又不会带,堆在手里可惜了。”
想起上一次与郡主相见,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
这半年里她跟在佟桦身边有了不少长进,既然依旧不喜欢阿木尔那粗野的性子,但一起在西南剿匪多日,时间久了,看他也顺眼多了。
架在城墙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高处风大,却也能瞧见下头城门里外情况,薛庭与薛兰儿有的没的聊着,听她起玉明熙,不由得皱起眉头。
“京城贵女那么多,怎么不见你给别人带礼物。以郡主的身份要什么珍宝没有,何须你特意送上门去。”
薛兰儿一拍大腿,“兄长此言差矣,满京城里哪有姑娘家会跟我做朋友的,如今我也是有军功在身,结果人家背地里还是嫌弃我不像个姑娘。”
她好像喝的有些多了,话也有些迷糊,“现在这京城贵女里只有郡主跟我交好,兄长若是有本事,把郡主娶回家里给我做嫂嫂,那我可真要叩拜祖宗,半夜做梦都能笑醒了。”
不过脑子出来的醉话,差点吓破了人胆。薛庭咳嗽几声,正色道:“这种话你少在外头,当心惹祸上身。”
薛兰儿豪放的摆摆手,“你放心吧,郡主不会为这点事生气的。”
“不是郡主,是怕皇上。”薛庭道,眼神不自觉的垂下去。
“皇上?”薛兰儿眨巴眨巴眼睛,坐在板凳上像只好奇的狗,神神秘秘道,“再怎么我也在皇上手底下做过几年事,他竟然没请我参加宫宴,也太气了吧。”
薛庭忙伸手堵住她的嘴,紧张道:“你敢非议皇上,不要命了?”
薛兰儿憨笑两声,把他的手从嘴上拉下来,“皇上脾气是有些怪,但就是冷僻一些不爱亲近人,兄长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薛庭脸色不好,“你刚回来有很多事不知道,皇上他……”
残了三王爷,欲夺誉王之子,吓跑了太妃太后,暗地里惩治杀害了不少臣子,贬斥林枫眠,还囚禁了明熙郡主……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大变样了。
许多事都是背地里做的,在百姓们入睡休息时,薛庭作为维持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在夜里巡逻时亲眼见过了不少暗杀现场。
前羽林都尉笼络的禁军将领,在那日叛乱之后陆续被暗杀,对新帝有微词,意图扶植敬王爷的大臣也有几个在夜里突然中风,家里人是有人下药,告到府衙去,查了多日也没有结果。
只走明路的人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刑部也见惯了这些手段,历朝历代的新帝上位都会扶植新臣,清理旧臣,无非是手段轻重的区别。
“我们家若不是有你还算得皇上信任,只怕是爹爹也会受此一遭。”薛庭轻叹。
薛兰儿听着这些惊悚骇人的事,有些无法理解又觉得害怕,颤巍巍的问,“你是……皇上他连郡主都不放过?”
她心思单纯,没想过郡主称病不见人的背后会有什么内情,从兄长口中得知此事,感到震惊。
喝了一肚子热酒,冷风一吹,酒意上涌,薛兰儿摇摇晃晃的向一边倒去,薛庭走过去扶起她,“外头太冷了,今夜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回家吧。”
薛兰儿迷迷糊糊道:“别,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吧,兄长你擅离职守,当心被皇上怪罪。”
薛庭若有所思,把人扶起来走下城墙,声着,“怪罪就怪罪吧,也不止这一件。”
冷风穿过宽阔的街道吹在高大的宫墙上,从开的宫门中呼啸而过。今日宫宴,宫门外都是朝臣武将家中的马车,齐齐停了一大片。
踏过整齐的大理石板,从宽阔的广场绕到后面的御花园,御花园的最东面是盛大的宴梅宫,四周被梅花林围绕,其间间或点缀着彩灯,暖黄色的光映照着红艳的花瓣,仿若梦幻仙境。
宴梅宫更是明亮繁华,宫殿外头屋檐下挂了灯笼,走到大殿中,最惹人眼的便是挂在大殿正中央上方的龙凤戏珠彩灯,足有两个桌子那么大,轻柔的浣云纱从上方垂落,下头舞女起舞翩翩,极为美丽。
宴席上走了几个人,多是些年纪大的老臣,及时是没走的,听了皇帝方才的话,心中也颇有微词。
皇帝在处理政事上是雷霆手腕,对贪污腐败之臣毫不留情,连根拔起,同样对于不愿臣服于他的,也是不讲一丝情面。
恩威并施之下,众臣即便对皇帝有所不满,也无法完全否认他作为皇帝的治世之能。
只是可惜了郡主,本是登阁拜相之才,却要深陷后宫,再无自由可谈。
看皇帝态度如此坚决,长孙怡还是不想放弃,站起身来,“陛下若想迎娶郡主,就是否认了她先帝义女的身份,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皇帝看向她,脸上明显不高兴,一双狭长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她,“既然誉王妃如此尊重长辈,就该把沛国公家里的一众长辈亲眷管束好了,少让他们惹出些祸事,摆到朕的面前让朕烦心。”
沛国公家中亲属多有不善之辈,长孙怡虽是嫡女却也管束不了自己的堂兄叔叔们。皇帝此言将她的过错摆到明面上,顿时长孙怡面上无光。
皇帝紧握着身边人的手,继续道:“若是王妃无力管束亲眷,朕不介意把澈儿接进宫里来。”
闻言,长孙怡瞬间住了口,坐在她身边的李澈也像是被这话吓到了,抿着嘴唇,眼泪滴滴嗒嗒落下来。
宴席上的氛围越来越压抑,玉明熙张口道,“王妃,我看澈儿身体有些不适,你先带他出去透透气吧。”
长孙怡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皇帝没有反驳玉明熙的话,回道:“谢郡主好意,妾身先带儿下去了。”罢,牵着儿子走出宴梅宫去。
就连与郡主关系如此亲近的誉王妃都劝不动皇帝,还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要抢走儿子,众臣心中惧怕,不敢再多言。
眼见没有人再反对,裴英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浅棕色的眼眸瞥向玉明熙身上,与她一同坐下去,大手松了柔软的手掌,反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哪怕是普通夫妻在人前也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裴英此举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玉明熙,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阻止,什么礼仪廉耻道德伦理,在他面前都是空话。
玉明熙如坐针毡,想着那杯被他泼出去的酒,已经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她一言不发,裴英反倒担心起来,抬手勾着她的下巴,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没喝你的酒,生我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侧着脸,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腮边,一头的金饰华贵惹人注目,耳朵尖微微发红,颤声道,“明明我没有告诉别人。”
裴英轻笑一声,饮过酒水,脸颊微微泛红,看向她的眼神中得了几分玩味,“你向来都是走明路的人,我阳谋比不过你,但暗地里那些勾当,你做的不比我熟练。”
在他风寒好后,轻而易举就得知玉明熙曾经与那日为他诊病的太医单独待了一段时间,在太医身上用了些手段之后,他便将一切都合盘托出了。
她想要借药物催发他身上的蛊虫,等他因为蛊虫的吸食而昏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
只是她低估了裴英对手下人的威慑力,虽然把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她,但裴英依旧派羽林卫监督着各处的异动,她自以为是私下的交易,却不知道一切都暴露在裴英的眼中。
得知来龙去脉,玉明熙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微微一笑,“你这样深沉缜密的心思,天生该做帝王。”
先帝为何选择一个走失多年的儿子继承帝位,玉明熙如今才明白,秉性相同的人互相吸引,或许先帝在看到裴英的第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性,而玉明熙却吃了许多苦头才看明白。
他收拢臂膀将人拉进怀里,在下头众人或是不屑或是偷看的神色中,与她悄悄话,“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做回原来的裴英,在你面前就只是裴英,不是皇帝。”
可以因她疯,也可以为她佯装正常。
只要有她在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
玉明熙轻轻推开他,视线投向下面众人,眼神中生出些不忍心。裴英跟她话的时候从来没用过“朕”,他想用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她,却还是用帝王的权利强迫她臣服。
“虽然你性子有些极端,但脑袋还是清醒的,有一句话你对了。”她低声呢喃,伸手去倒了一杯酒。
裴英饶有兴趣的靠在她耳边,“是什么?”
“我动不了阴暗的心思,只会阳谋。”玉明熙着,将那杯烈酒洒到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像是在讽刺被他倒在地上的那杯下了药的酒。
裴英有些看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她有些悲伤,他伸过手去想要拉她的手,玉明熙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手摸到发髻上,从坠着步摇流苏的发髻上取下了一只金簪。
“你还记得这只簪子吗?”她问。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虽然朝臣们不怎么话,欢悦的曲调声遮掩了沉默,舞姬们摇曳的步伐宛如脚下生莲,在彩色的花灯之下绽放迷离梦幻的美。
裴英看向她,一边慢慢咳了几声,唇角微微泛红,“当然记得,这是当初你离开苍州时我送给你的,但是我没见你戴过几次。”
那是一只雕刻了桃花的金簪,厚薄适中的金片雕成了栩栩如生的桃花模样,连花蕊都清晰可见,四五朵簇在簪子上,格外精美。
玉明熙一手捏着簪子,手指蜷起,细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一片清明,“金身困住花色,它本该开在春天,却被塑在冰冷的金子里,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
语毕,她攥着金簪,狠狠的扎进男人靠近自己的左臂里,动作之大,连下头宾客都发现了异样。
裴英微微皱起眉头,反应迟钝的左臂顿了片刻后才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扎在上面的簪子掉在了地上,胳膊上的血窟窿涌出鲜血,将他衣袖湿。
“明儿……你!”裴英捂住疼痛的伤口,震惊的看向玉明熙,还未质问出口,突然间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猩红的血迹。
“郡主!”封巍站起身来。
坐在另一侧的佟桦见状,赶忙向裴英身边跑去,“陛下!”
玉明熙急忙起身,跑到一旁,推倒了顶梁柱旁的宫灯,火焰掉落在地板上,点燃了她泼洒在地上的酒液,一团火焰在地上烧起来,吓坏了身后的宫人,慌忙叫着上来要灭火,在他们即将靠近时,火焰点燃了顶梁柱。
抹了松油的柱子被瞬间引燃,吓坏了宫殿中众人,建宫殿时所用的木料上都会涂一层防火涂漆,燃烧的柱子也只是燃起了表层的松油,但紧接着火焰攀升着爬上房梁,挂在上头的轻纱和彩灯尽数被火焰吞没,整个宫殿的房顶瞬间被笼罩在赤红色的火光中。
“救火呀!”
“陛下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救命啊,着火了!”liJia
宫殿众人手忙脚乱的逃跑呼救,玉明熙提着裙子从主位上跑下来,一路毫无阻拦跑出了宴梅宫,身后是不断坠落的燃烧着的彩灯,整个宫殿都要被火焰吞没。
朝臣们惊慌失措的逃出宫殿,裴英捂着伤口被人扶着走下来,眼前是已经被点燃的桌椅坐垫,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有一口浊气堵在那里,胸膛里燃烧着火焰,又气又急,却脚步虚浮。
金簪上抹了药,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他,为了逃跑,是连名声和性命都不顾了吗。
佟桦将他扶出,紧接着就见宫人们慌忙冲进去救火救人。
宴梅宫里人多,逃出来的朝臣也不敢乱跑,一个个都挤在梅花园里,等着看皇帝如何处置此事。
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的侧脸锋利而英俊,刀裁般的长眉愤怒的颦蹙在一起,长长的睫毛下赫然是一双戾气冲天的赤红眼瞳,像是倒映着火光,更像是从地狱烈火中走出的阎王。
“去给朕把她抓回来!”裴英勃然大怒,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一掌在门上,半扇门摇摇欲坠,“关上宫门城门,绝不许让她逃出去!”
羽林卫听命,常柏带人前去追。
裴英的双眼烧得通红,吓坏了众人。扶在他身侧的佟桦轻声提醒,“陛下不要动怒,先救火安顿朝臣要紧。”
冬日水池里的水都冻住了,宫人们只能从相隔很远的水井里水来救火,干燥的天气吹着冷风,开的殿门让朝臣们能顺利逃出,也让风顺利的吹进殿中,助长火势越烧越大。
裴英愤然松手,拖着流血的胳膊离开宴梅宫,因为扎进伤口中的药,他步伐有些不稳,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击伤口,用疼痛维持清醒。
在夜色之中,玉明熙跑过一扇扇门,躲避巡逻的禁军,逃出内宫后远远的就看见议事大殿,然后就是前面的宫门。
宫门处亮着火把,因为宫宴的缘故,宫门此刻还开着,附近有不少禁军看守,她强装镇定,低着头快步走到宫门前,被禁军拦了下来。
“这个姑娘是哪家的?宫宴还没结束,宫中不许随便出入。”禁军看她低着头,凑过去看,觉得有些面熟。
“郡主?”认出人后,禁军脸色顿时不好,“陛下下过死命令,绝不许郡主出宫,还请郡主回去吧,不要让末将为难。”
话音刚落,开的宫门外无声无息摸进来几个黑衣男子,涂了麻药的弩箭在禁军身上,几个大男人齐齐应声倒下去。
玉明熙一袭红衣站在宫门口,迎面吹来的寒风撩起她的裙边,寒意彻骨。
黑衣人来到她面前,为首的人摘下面巾,是她府里的杨宏,“属下恭迎郡主。”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玉明熙回头看一眼,隔着相当一段远的距离,常柏带着羽林卫举着火把追过来。她冷冷道:“带我的弓了吗?”
身旁的护卫将背在身上的弓箭递给杨宏,杨宏将其双手呈给玉明熙,她背上箭筒,转过身去拉开弓,在黑夜中凝视着向她奔来的火把,松开手指。
“嗖——”一声箭破长空。
追在最前头的常柏眼看着迎面射来的箭从黑暗中出现,来不及避闪,被射中了腿,利箭从骨头旁擦身而过,刺穿了他整个大腿。常柏吃痛,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大人!”羽林卫们紧张的围了上来,常柏摸了一把腿上的血,痛苦的咬牙,顿了片刻后才,“快去……快去追……”
射出箭后,玉明熙握着弓在杨宏的指引下骑上快马,一行五人朝着城门飞奔而去。
冷风在脸上,刺骨一般疼痛。装饰在发髻上步摇在颠簸的马背上一个接一个掉落,玉明熙渐渐觉得一身轻松,在宁静的黑夜里,穿过长街,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前方是广阔的天地。
她逃出来了。
回头看一眼皇宫,隐隐能看到里头窜起的火光,巨大的烟雾直冲天际。
从城门上走下的薛庭扶着睡过去的薛兰儿,正面看到了骑马奔来的几人,借着街上的灯光,他看清了其中红衣女子的脸,看她表情淡漠,眼中却闪着希望的光辉。
薛庭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走去了另外的方向,躲开了这麻烦。
守在城门边的金吾卫看到来人,拔出刀剑来喝住他们,“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还请诸位退回去。”
杨宏掏出令牌,厉声道:“我们是明熙郡主府上的,奉命前去锦州,还请尽快放行!”
明熙郡主……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又不见薛将军在,不敢耽误了郡主的大事,只能开城门。
玉明熙一行人出京城之后,羽林卫才追到城门边,“刚才有没有一行人带着一个红衣姑娘到这儿?”
士兵答:“他们拿着郡主府的令牌,是着急出去办事,我们便放行了。”
羽林卫大怒,“陛下刚下了令,绝不许放郡主离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开城门,不要脑袋了吗?今夜值守的将军是谁?!”
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慌忙跪地,“我们也不知道,郡主她犯了什么事吗,今夜是薛庭将军值守,但是他方才不在这儿,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实在不知……”
怪就怪羽林卫慢了一步,命令还没传到就让人逃了。
羽林卫们继续追出去,追击的马蹄印转进了一片树林中,消失在了枯萎的草地上,彻底失去了踪迹。
“怎么办?都尉不在,如今又找不到去向,我们还要追下去吗?”
“要不还是先回京去复命吧,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见,走错一条路就找不到人了。”
领头的人犹豫不决,紧接着就听到身后来路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去看,是一队禁军,骑马在最前头的人一身玄衣,面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渐渐清晰,眼中是愤怒燃烧的火焰,隐隐泛着红光,叫人不寒而栗。
羽林卫们齐齐下马,“参见陛下!”
裴英拉起缰绳,骏马嘶鸣,他从马上下来,一脚踹倒了离他最近的羽林卫,暴怒道:“没用的东西,人呢!朕让你们追她,怎么停在这儿了!”
羽林卫战战兢兢,颤声回答:“郡主他们逃进了树林里,追不到马蹄印了。”
追不到,她逃走了……裴英急促的呼吸着,手臂上的伤还在往下滴血,他却没有心思顾及,翻身上马,将挂在马背上的匕首装到腰间,大喊道:“把所有的羽林卫金吾卫都调出来,人手不够就再去城北军营调,大路路,码头渡口,无论如何,务必要给朕找到人!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禁军与羽林卫一同应声,“谨遵陛下旨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从大路绕进路,骑马走了两个多时辰,半夜时分,在路旁客栈中换了马之后,继续向前奔去。
“郡主,你还好吗?”杨宏在她身边关心道,“我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我没事,尽快走吧。”玉明熙拉着缰绳,呼吸吐出的白雾在脸上结成一层霜,脸颊爬上霜花,冻的发红。
京城是回不去了,广阳府的玉府也不能去,裴英肯定会找到那里去,她突然有些迷茫,要去哪里呢?虽然逃离了裴英,心中却仍然觉得恐惧,若是被他抓回去,自己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困在宫中许久,如今骑在马背上也觉得自在,以后做不成官,做个游历四方的商人也不错,总还有些家底能把日子过下去。
暂时忘掉身后的追兵,眼前的未来一片光明。
从天黑骑到天亮,整整一夜的奔波,马匹在京城与景州交界的码头上停下,早有一艘船等在港口。
下马来,可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地细碎的星光被明亮的日光遮掩,光芒洒在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漂浮着碎冰的江面上静静的浮着几艘船,离着港口最近的船上搭下来木板,船上是熟悉的身影。
青衣男子走上船尾来,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仿佛天上谪仙来迎她远离凡尘。
“明熙。”他语气淡淡的,却掩盖不了心底的喜悦,向她伸出手,“快上来。”
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衣着桃红的身影,见了玉明熙又哭又笑,踩着木板就从船上来到她身边,“郡主您总算来了,我等的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林大人我不会骑马去了会碍事,我早就到宫里去接你了。”
玉明熙摸摸她的头,疲惫的扯出一丝笑意,担忧道:“你不是要和青竹成亲吗,怎么来这儿了?”
燕扶着她上船,害羞道:“我跟他商量了,最后我们两个都决定要追随郡主,至于什么时候成亲,等群主安定下来也不急。”
走上船来,脚下踩着有些虚浮,玉明熙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漂泊无依。”
燕笑道:“不管是漂泊无依还是找个地方定居,只要能跟在郡主身边,我在哪里都觉得开心。”
身后几人陆续上船,最后一人撤掉了木板。杨宏走去前头准备开船。燕看玉明熙起马骑了一整夜,也去船舱里准备热水。
林枫眠走到玉明熙身边,看她腰身上洇出一片汗迹,不忍地抚摸着她汗湿的脊背,指腹含情,如同抚摸着一本珍贵的书籍,“天气冷,出汗心受凉,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玉明熙疲惫的低下头,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会等我……”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要辞官,你离了京城,那伯父伯母怎么办?”
林枫眠安抚她:“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巡南御使,出来是为了公事,陛下他不会动我的家人。”
“你要去南方?”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对,近来朝廷要准备与南疆的和谈事宜,我提前去边界上探查情况,知己知彼,到时谈判也容易些。”林枫眠反问她,“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出来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玉明熙思索一会儿,虽然犹豫不决,在脑中冒出了第一念头果然还是回家,“我好久没回广阳府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在五年前。如今身上没了官职,身后还有追兵,算是半个逃犯,但不回去看一眼,总觉得遗憾。”
闻言,林枫眠微笑起来,“那就回去吧,陛下在京城还有国事要忙,不可能追你到天涯海角,既然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玉明熙开心的点点头。
冬日的寒风从江面上吹过,大船在破碎的冰中渐渐远离港口,水流带着浮冰撞在码头上,发出清脆的破冰声。
清晰的声响之外,隐约能听到匆匆马蹄声,玉明熙看向岸边,冬日清的码头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船夫来查看自己的船,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她看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玉明熙心中暗道不好,忙催促林枫眠躲进船舱中。
林枫眠也看到了那群人,认清是城北军的衣着,紧张道:“陛下竟然连城北军都调动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玉明熙推着他往后走,“你快去船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如果被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伯父伯母就危险了。”
林枫眠紧张道:“可是你……”
“别担心我了,他们要是有胆量杀了我,我也没机会逃到这里。”玉明熙拿起了被放在船板上的弓,船下的水声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守在船上的护卫们听到马蹄声,知道是追兵赶来,忙从船上各处集中到船尾,十几号人在玉明熙挡成两排。
杨宏记得看着码头上,“追兵来了,郡主请去船舱躲避。”
看着骑马奔来的男人,玉明熙精神渐渐绷紧,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她张来,在她身边编织成坚固的金丝笼。
她与岸上的男人遥遥对视,心中不安,问:“船还要多久才能离开?”
杨宏答:“今日风向顺,码头上船不多,用不了多久就能驶出码头。”
话音刚落,身着玄衣的男人在码头上拉紧了缰绳,轻盈的身姿踩在马背上飞身一点,跨过水面,落在了船尾,他站稳身子,粗重的喘息与激荡的水流共同起伏。
玄衣上绣着的金色龙纹彰显着男人尊贵的身份,护卫们有些不敢动手。
经过短暂的冷静后,杨宏大着胆子呵斥道:“我家郡主要走了,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闻言,裴英疯了一般向玉明熙怒吼道:“明儿,你是我的皇后!现在随我回去我还能原谅你,要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这一船的人都别想活!”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玉明熙吓得发抖,她明明控制了药量,为什么裴英疯的更厉害了。
身上系着一整船人的性命,玉明熙很快就冷静下来,冷言道:“臣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如今是自由之身,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抓我回去,所谓的皇后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绝不会再回那个牢笼。”
“玉明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裴英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干涸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左手,整个人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暴戾恐怖。
玉明熙大声道:“恭请皇上下船!”
语毕,十几个护卫冲上去围攻裴英,岸边上的城北军见状,下马来摆阵拉起弓,对着护卫们射去。
有几人中箭倒下,杨宏被裴英一手掐住脖子,只见眼前寒光,腹部一阵闷痛,低头看去,裴英手上攥着一把匕首,血淋淋的捅进了他肚子里,血流一地。
“杨宏!”玉明熙惊叫一声,从身后的箭筒中摸出羽箭,冲着裴英拉开弓。
手上沾满了鲜血,裴英将半死不活的杨宏扔到一边,着魔一般转向玉明熙,朝着她走过去,瞪大的眼睛遍布血丝,左眼猩红,右眼的浅棕色中也夹杂了渗人的红色。
“你又骗我,为了逃跑在我面前卖乖,我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明目张胆的从我眼皮底下逃跑!”他的声音沙哑,表情狰狞,两手都是鲜血,简直就是一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走!”
手起刀落,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倒在血泊中。九五至尊踏着一路血脚印向她走去,血腥味在冷风中蔓延。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玉明熙站在船尾,看着渐渐逼近裴英,恨得心痛。
她的心脏好像被撕裂一样,原本已经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可裴英却阴魂不散,步步紧逼。她曾经多么期盼着与他相见,如今却只想与他永不再见。
一个天生的恶种,没有爹娘好生教养,在蛊虫堆里活下来,被奴隶贩子鞭着长大的孩子。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教化好他,却是将自己送入狼口,哪怕能逃脱,也要生生被撕下一块肉去。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才能断绝她的痛苦。
玉明熙紧咬牙齿,松开手指,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力阻停了他的脚步。裴英倒退一步,震惊的看向她。
狰狞的表情瞬间凝滞,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中鼓起蛊虫的轮廓,那双妖冶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眼中含泪,眼睫朦胧如雾。
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仿佛是怕她被自己伤害,松了手上的匕首。
他身上的怒意随着肩膀上流出的血液一起涌出,整个人好像冷了下来,呆呆的看向玉明熙,委屈道:“为什么要走?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玉明熙步步后退,紧张之下,再一次摸出羽箭,对着他张开了弓,强装镇静道:“你不要再过来了,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后来是你对不起我,你放我走,我们就两清了。”
眼泪从眼眶中滚出,裴英好像麻木了一样,血液从肩膀上流到脚下,玄衣上的金龙也被鲜血染红,他脚边积了一滩血液。
眼中倒映着他求而不得的挚爱,裴英哭着:“姐姐,你杀了我吧。”
得不到她的爱,他的心就像被碾碎一样。他的头脑在清醒和疯狂之间游走,身体遍布伤痕,内里被蛊虫侵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值得我留恋,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姐姐,你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现在又要把我推回去……”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裴英渐渐觉得身体乏力,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失温,他缓缓跪在地上。
听到他声声哭诉,玉明熙眼角留下一滴清泪,她放下了弓。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一直都知道。”她走到裴英身边,将人扶起,“我待在你身边服侍你,是赎我的罪孽。”
重伤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裴英视线模糊,想要抓住扶着他身体的手,却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哭着问:“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一点都没有吗?”
玉明熙带着他走到船尾,沉默良久,轻吐一口气,寒风吹在脸上,连泪痕都刺骨一般疼痛。
“有。”她淡淡道,“你为我准备的那个洞房花烛夜,你抱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天上在下雪,我有一瞬间想过,是不是能做你的新娘……就只有那一瞬间。”
可惜人生太长,一瞬间的错觉决定不了任何事。
站在船尾,下面是汹涌的江水,摇晃的船身离着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城北军已经叫了船,正往这边驶来。
玉明熙迎着风闭上了眼睛,“裴英,别再见了,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扰对方了。”
她松开了手。
身子一轻,裴英模糊的视线急剧下坠,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子,他的身体好像死去一样,掉进了浮着冰渣的江水中。
作者有话:
郡主跑路,裴要开始漫漫追妻路啦
基友黑糖茉莉奶茶的《贵妃金安》正文完结啦,感兴趣的可爱们可以去瞅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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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看,看在你更新的这么辛苦的份上,多给你浇些营养液!要,要加油哦!!!】
【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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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