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一别两宽,莫再相见◎
大船渐渐驶离港口, 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船尾,注视着被抛在船后江中的男子沉没在水中。
寒冷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但从他身上洇染过来的鲜血浸透了她半边肩膀, 将一身火红的衣裙染的鲜亮。
被射中一箭又掉进江水中,哪怕能被及时救上来, 他那残破的身体也必不能快速好全,京城里还有很多事等他处理, 想来是没有精力再来纠缠她了。
裴英, 再也不要见了。
玉明熙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一下已经冻僵的脸,沾了一手的眼泪,她不争气的抹掉脸上的泪痕, 回身看见燕带着几个丫鬟从船舱里跑出来, 一个个面色焦急, 拿着药箱救治受伤的护卫们。
受伤的护卫们有的已经陷入昏迷,有的因为疼痛爬不起身来, 船板上沾满了血液,连她脚下也都是血。
松了手上的弓, 玉明熙紧绷的心渐渐放缓,吐息之间才发觉身子冷得像冰一样, 她站在原地,很久才挪动步子。
她走过去问燕, “船上的药还够用吗?”
燕扶着中箭的青竹坐在船板上,心翼翼的往他伤口上撒金疮药, 听到玉明熙来问, 忙抬起头来忍住哭腔:“郡主放心, 船上什么都不缺, 当时就想过不可能会走的那么容易,药品食物都备得齐全,以防不时之需。”
虽然甩掉了追兵,但他们自己伤的更重,裴英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杨宏失血昏迷,被人抬到了船舱里。
玉明熙自责难忍,蹲下身去,看到一旁被裴英扔下的匕首,拿过来,握住青竹身上的箭头,用匕首砍下,这才将箭身取下。
她愧疚地对燕:“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本应该好好的成亲过日子。”
燕赶忙抹掉泪水,:“郡主你千万不要这么,如果不是因为您,我和青竹也不会相遇,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命运都系在您的身上,若是只为了自己快活,让您一辈子困在宫里,那才是罪孽。”
玉明熙低头不语,攥着匕首起身,匕首上满是血液,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燕,你带青竹去治伤吧。”罢,玉明熙转身走向船头,她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脑袋里回想着方才裴英被她射伤时一副震惊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她本可以对准他的脖子,脑袋,或者是心脏,她有机会杀了他,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狠心。
那是裴英啊,她曾经那么信任那么喜欢的孩子,被偏执的恶念蒙蔽了双眼,又被蛊虫掏空了身子,人在眼前,她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还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最难以让人接受的事。
自从杀了赵洵后,玉明熙彻底把前世的恩怨放下了。她射出了那一箭,把裴英推到江中,希望这苍茫的江水能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冲洗干净,还她一个清静安宁的下半生。
什么功名利禄,君臣姐弟,她全都不要了。
就这样随着江水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在爹娘长眠的故土之上,安稳的度过余生。
想清楚了一切,她的心却依旧拧在一起,仿佛被一根丝线从中勒紧,心脏紧绷着,连呼吸都不太畅快。
裴英……
脑海里的声音不住的念叨这个名字,想起与他的初遇,想起他曾经在她身边长大的那些年,还有那声清朗的“姐姐”。
她终究是失去了他。
从身后靠近的人不忍心扰她,伸到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一身青衣在寒风中慢慢走在她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看着她望着江面发呆。
林枫眠不知道要些什么,看着女子娇而孤独的背影,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去抱住她,给她安慰。
身着红衣的青梅沉默了许久,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林枫眠眼疾手快上去接住了她,低头一看,人竟然晕过去了。
——
静静激荡的江水寒冷彻骨,耳边是浮冰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被他带在手上的银镯中部镂空,灌进了冷水后彻底失了声音。
裴英沉重的身子不断的下坠,视线中最后的光线也被江水吞没。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尽办法拿到手里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哪怕为她费尽心血,错了开头,就不会有好结局。
那个死去的老头在他耳边过类似的话。
下着大雪的夜里,外头跪着哭泣的皇亲与后妃,寂静的帝华殿里就只有裴英守在病重的老皇帝床上。
突然病重的老皇帝苍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陪在身边的儿子,呢喃低语,仿佛是在同幼年走失的皇子忏悔一般。
“朕对不起你娘亲,当年她有了心上人,朕却痴恋她的美色温柔,强行将人带进宫里,以为她生了孩子就能定下心来,跟在我身边。”
临死之前才想起这些旧事,又或是埋在心里半辈子,不想把这点愧疚也一起带进棺材里。
坐在床边的裴英面无表情,看着床上的“父皇”,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老皇帝含含糊糊的着:“没想到,她为了离开朕,宁愿带着你跳下山崖。朕以为你们死了,朕良心难安……”他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儿子的手,在床边摸索半天,被裴英嫌弃的躲过去。
他又问:“如今朕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只想问问你,你娘亲她原谅我了吗?”
外面的阵阵哭声,耳背的老皇帝听不到,裴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雪白的花落下来,遮掩了所有不堪入目的丑恶。
裴英冷冷的看着床上的老人,语气波澜不惊:“娘亲已经把你忘了,她跟她深爱的男人死在了一块,我想她死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男人,应该没有想过你。”
“是吗?”老皇帝的声音越发疲惫,倒吸了一口气后舒出长长一一口气,“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爱过朕,这样也好……”
裴英低笑一声,“这样的确很好,我娘亲与我爹爹生不能同床,死也能同穴,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不大,但两人坐的距离太近,老皇帝听到了他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你什么?”
裴英稍稍放大声音,又道:“我,我只有一个爹,我娘从就教导我,我姓裴。”
老皇帝目憎欲裂,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锤床,怒道:“你!你是我的儿子,怎能跟那乡野村夫姓。”
少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看着这个自己认回来名义上的父亲,他苍老的面容,暴怒时无可奈何的模样,裴英心里隐隐有一丝痛快,“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娘跟我爹早就应该成亲过日子了,我也不会孤苦伶仃,受人虐待。”
在这一刻,少年剥下了他乖巧懂事的面具,露出里头被伤的血淋淋的心,狠狠的报复回去,“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病重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老皇帝想起了自己之前喝过的汤药,顿时明白了幕后黑手就是眼前的少年。
“你……咳!咳咳咳!”老人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你竟然为了皇位,谋害……咳咳!”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裴英嘴角渐渐勾起诡异的笑容。
老皇帝忍着身体的不适骂道:“你竟然为了皇位干出这种事,早知你是如此虚伪凶恶之徒,朕就不应该让你继承……”
但是一切都晚了,遗诏早就已经写下。所有的皇亲后妃都被拦在外头跪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身上,寒冷麻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只知道哭,没有一人敢擅入。
裴英用一碗汤药为自己的娘亲报了仇,看着老皇帝暴毙,他心中却依旧空落落的。虽然仇人死了,但他的爹娘也回不来了,他身上经历的苦痛也不可能因为仇人的死而消散。
不过没关系,他得了皇位,他会成为大靖国至高无上的帝王,然后……
他会得到玉明熙。
这皇位本不属于他,但他还是拿到手里了。就算玉明熙是他名义上的义姐,他也照样有手段能娶了她。
水中的寒冷让他的身体渐渐僵硬,肩膀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染红了一片江水。脑海中回忆着玉明熙最后一次扶他时,他臂弯中触碰到的娇纤瘦的身子,他想要再抱紧她,却被她慢慢远离。
“裴英,别再见了。”
“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扰对方了。”
她的表情那样冷漠,仿佛噩梦一般在他眼前挥散不去。裴英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质问她,为什么那样心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不!”
裴英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的疼痛像海浪一样在他身上,他“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从床上坐起。
身边是前来护驾的佟桦和一同跟来的太医,裴英冷冷的看着他们,视线转向外头热闹的街市,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客栈的二楼,相隔不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潺潺流动了景江。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一身湿衣服也换掉,裴英下意识的摸到腰间,只剩下一柄刀鞘,匕首丢了。
“陛下,您还好吗?”佟桦与裴英差不多年纪,先前一直在他手底下做副将,后来得了他的提拔成了玉门军营的将军。裴英做了皇帝以后,特意拨派他去西南剿匪,如今战胜归来也得了大将军的封号。
裴英摇摇头,头脑还有些发晕,“朕睡了多久。”
佟桦回话:“您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城北军将您从江里捞起来的时候,你身上伤的厉害,他们不敢带您车马劳顿,只能就近在这儿休养。”
那日一双血红的双眸吓坏了众人,连佟桦也不由得担心,“陛下,属臣多言,您身体有亏,太医诊治了,您体内有……蛊虫。日后切勿动怒,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开刀取出。”
闻言,裴英只觉得好笑,转过头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太医,“你觉得朕还有得治?”
太医把头磕到地上,紧张道:“陛下是天子龙体,只要好生调养,总还有转机。”
裴英追问:“有几成把握?”
太医犹豫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大靖国内并无蛊虫入身的病例,臣等也只是在医书记载中略微习得一二,并不熟悉其中诊治医理,若是能请到南疆巫医,必然能增加成算。”
客栈楼下的路直通码头,正值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一声吆喝闯进楼上人的耳朵中,“糖葫芦——”
裴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外,看不到那包裹着糖衣的红色果实,只听到这一声吆喝便心痒难耐,吩咐:“去给朕买个糖葫芦回来。”
身在皇宫的皇帝什么珍羞美味没吃过,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吃饭不喝水,竟然开口要冰糖葫芦。佟桦摸不着头脑,谨慎地问:“陛下若要用膳,下头厨子都已经备好了。”
佟桦为人温和,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与裴英待在一起并不过分拘谨,是君臣也是战场上一同拼杀过的战友。
坐在床榻上的皇帝面色苍白,眉眼间是阴鸷的锐利,“用膳不急,去买吧。”
佟桦不解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裴英又问:“若是蛊虫取不出,朕还能活几年?”他低着头,微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如寂静深沉的夜色一般,看向太医的眼神莫名阴郁。
寄生在身体里的蛊与他共生了多年,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也时常让他饱受折磨。若能有办法将它取出必然是好的,但开刀取蛊这种事又不是吃药喝汤,不能百分之百成功。
一国之君身体有亏,反而要倚仗苗疆的巫医前来整治。这消息若是传到南疆去,只怕对两国的议和没有好处。
南疆国民弱,向来是对大靖没有威胁,若是被他们抓到大靖皇帝的弱点,难保他们会以巫医交换什么利益,万一再让巫医动些手脚,他依旧是处在危险之中。
太医恭敬应答:“若是放着不管,陛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完只剩下冗长的沉默。
透过二楼窗子的缝隙能看到外头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冬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的灌进来,屋里烧着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细微的声响在沉默的范围中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裴英垂下的头稍稍抬起,阴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早知道这么短命,朕还做什么皇帝,不如死在战场上的好。”
若是当初没有回京,没有做劳什子的皇帝,哪怕是战死沙场,玉明熙也能记着点他的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避他如蛇蝎。
太医卑微的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裴英厉声吩咐:“今日此事不要再对别人讲起,若是泄露出去,朕要你的命。”
“是,臣不敢。”
过了一会儿,佟桦拿着一支糖葫芦回来了,敲过房门走进来,将糖葫芦呈到裴英面前。
裴英捏了竹枝,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裹着红色的山楂,满怀期待的咬下去,入口是酸甜的滋味,是他时候想吃一直没能吃到的味道。原来也没那么好吃。
吃了一颗后,把剩下的随手一放,裴英皱着眉头问,“追到她了吗?”
佟桦脸色有些不好,立马跪在地上,“郡主的船已经使出了景江,我们临时准备的船不比大船帆大风足,追了一天后,跟丢了。”
裴英眼睛一闭,攥紧了拳头。
“陛下切勿动怒。”佟桦跪在地上抬头看他,规劝道,“恕臣多言,以下乃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的帝王,不该为男女私情左右,郡主再怎么也是先帝义女,誉王妃母子、林太师一家,乃至微臣麾下的薛兰儿都颇为敬重郡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只怕是要惹群臣众怒。”
“你也觉得朕做的不对?”裴英道,眼神冷漠空洞。
佟桦紧咬牙关,冒死进谏,“陛下,您是帝王,首先要考虑的应当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大靖国的前程,若非如此,只会导致国家混乱,时局动荡。”
宫宴当晚,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宣布要娶郡主为后,当时就已经有几个老臣受不了这荒唐之事愤而离席。哪怕后来没有几人出口反对,但心中却也已经生出不满。长此以往,君臣离心,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这些事,裴英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在意而已。
面对佟桦的劝谏,裴英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冷问他,“你可知朕当初为何要从军?”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进入军营,在新兵营里熬了半年便展露头脚,在战场上碰到辽兵丝毫没有惧怕,一柄长剑砍下多少头颅,稚嫩的脸上沾满血腥的红,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男子从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却没有一人像他那样拼命。
大多数士兵家中仍有亲眷,身在战场,心系家中,不敢用尽全力。也有人是父子兄弟上阵,互相交付后背,为了保全自己身边人才拼尽全力去搏杀。
可裴英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心如槁木。
人生总要寻找一些意义,有人追求功名利禄,有人妄图读尽天下书,也有人只求家人安康,而裴英的追求简单又几乎无法实现。
他从没有爹娘疼爱,看尽了世态炎凉,没有一天不再吃苦。只有玉明熙,她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让他受欺负。
裴英信了,为了她,他可以生也可以死。
佟桦只看到裴将军表面的英勇无畏,却不知他躯壳之下是怎样一颗空洞的心。佟桦渐渐明白,皇帝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英明神武。
“臣不敢多言。”
裴英眉毛一挑,从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谁不会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朕问你,若要你舍弃父母性命换一生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佟桦恐惧道:“臣怎□□华富贵罔顾爹娘性命。”
裴英移步走到他面前,挺拔的身子在他身上落下阴影,话声阴冷凶狠,“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我能为了百姓为了大靖,舍弃玉明熙。”
佟桦沉默了。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怎会觉得疼,他以为的儿女私情,对裴英来却是求而不得的一生挚爱。而在裴英眼中,父母亲情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人们常常以己度人,又有几人能舍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裴英从来不期望有谁能理解他,信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道:“下发通缉令,务必要找到她的行踪。”
“是。”佟桦道。
“等等……不行……”裴英犹豫了一会儿,补充,“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只发密令到各州府,让他们私下找人。”
那么一大船的人不管进了哪儿都会让人注意,广发通缉令抓人反而会草惊蛇。不如下发密令,暗中行事。
皇帝推开门,外头客栈下等候着数名城北军。没有过多停留,一行人向北启程回京。
从城镇旁经过的景江一路向冬流进运河,帆船一路沿运河南下。
摆脱追兵后,大船在运河上行驶了两天,停在了苏州。船上下来几个丫鬟去采办药品,燕特意去请了个郎中上船看病。
玉明熙昏迷了整整三天,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昏倒的时候手心里还紧抓着没了刀鞘的匕首,身上沾满了鲜血,唇上却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即将枯萎的花一样萎糜不振。
仿佛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在一个没有云的大晴天,仰头看着天顶灿烂的阳光,玉明熙身着朝服踏进议事大殿,在新帝的登基大殿之上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护国公主。
她成为了新帝的左膀右臂,为他排除万难,尽力辅佐新帝成为一代明君。
到了二十二岁那年,玉明熙隐约想起自己曾在这个年岁死过一次,细枝末节的事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如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了了。
登基一年后,皇帝也快到十九岁了,陆续有朝臣督促皇帝立后纳妃,充实后宫。
列入选秀名册的女子太多,皇帝拿捏不准分寸,请玉明熙入宫与他商议。
身着龙袍的皇帝威严又端庄,在她面前却毫不隐藏自己稚嫩的神色,担忧道:“朕不知道该选谁,是与老臣联姻还是选一个清流门地的女子,还请姐姐为朕参详一番。”
坐在御书房里,玉明熙既是臣子又是义姐的身份为皇帝分析利弊,“皇后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若是你有喜欢的,不管是旧臣家女还是清流门第,臣都支持陛下的决断。”
皇帝一脸温柔地看向她,眼神中透着柔柔深情,“姐姐待朕真好。”
玉明熙轻笑,只觉得神清气爽,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暖暖的,把视线中的所有都照的金灿灿的,格外美丽梦幻。
“姐姐……”皇帝欲言又止,从书案后站起身来,问她,“为何姐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
男人走到她面前,迎着阳光,好像在容貌之上镀了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那眼角的泪痣和手腕上的银镯都在提醒玉明熙,这是她教养长大的少年。
身为臣子的她不敢在站着的皇帝面前坐着,想要站起身来,肩膀却被他一手按住。玉明熙抬眼看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才道:“微臣不信情爱,只信自己。”
皇帝追问,“那姐姐信朕吗?”
玉明熙微笑道:“微臣自然相信陛下,愿一生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男人的眼角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柔情,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变得格外温柔,勾着手指轻贴在她脸侧,那低沉又充满自信的嗓音随着俯下的身子响在她耳边。
“那姐姐,可愿做朕的皇后?”
一言击碎了梦境。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在看清男子面容的一瞬间,却发觉自己身处黑暗的密室,她坐在床上,衣冠不整,身躯被金链束缚,从光明被拖入黑暗之中。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依旧笑意盈盈,他按揉她的唇瓣,温柔缱绻的吻了上来。
不……不要!
玉明熙从梦中醒来,惊得一身冷汗。
睁眼看着陌生的船舱,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她感到头晕目眩,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发觉身体热一阵冷一阵,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隐约能听到外头水波击船身的声音,玉明熙感觉喉咙发干,咳了两声,虚弱道:“来人,我想喝水……”
船舱里细的声音被外头人注意道,林枫眠正巧端着药进来,看见她醒了,忙把药放在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将人扶起。
一杯水下肚,身子总算舒坦了些。
林枫眠扶着她坐在床榻上,玉明熙虚弱的身体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们到哪儿了?”
林枫眠关切道:“我们在苏州停了一天,眼下正朝着南方杭州去。你已经昏睡四天了,昨天请了大夫给你诊脉拿药,是感染风寒,你好生休息吧。”
依偎在男人怀里,玉明熙稍稍安心了些,又问:“大概几天能到广阳府?”
清俊的君子哪怕美人再怀也能坐怀不乱,怜爱地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掉额头的冷汗,“再快也要十几天,你就不用担心了,船上有我料理。”
玉明熙迷迷糊糊地点头。
船行十几日,年节之前,大船在广阳府下最大的码头上停泊,一行人下船来换乘马车。
从船舱中走出,温暖的海风从海面上徐徐吹来,玉明熙抬头看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照在远处的海面上,映出一片透亮的海蓝色。
广阳府处在大靖国的最南端,北接沣江,东南临大海,西南接壤南疆国,时常能看到苗疆人在国界线上来回走动。
在船上吃了十几天的药,玉明熙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来到四季如春的广阳府,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与林枫眠并肩而立,二人一同走下船来。
玉明熙开心道:“从前我便想着带你来我家看一看,这里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天也很暖和。”
林枫眠点头微笑,看她精神气好了很多,自己的心也算放了下来,“看你恢复的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再过两天就是年节了,现在乘马车往广阳城赶,应该还来得及。”玉明熙拉着他一同去坐马车,燕跟在二人身后也坐进马车里。
随行的护卫养了十几天的伤,基本上能走能跳,只有几个伤的重的还不能下地,坐在另外的马车里一同前去。
赶了一天路,将近黄昏之时,在城门落下之前,进了广阳城。
时隔五年重新回到家乡,这次回来心境与上一次完全不同,更多了些回到避风港的安全感。玉明熙撩开窗帘看着外头熟悉而陌生的人和事物,心中融化一片温情。
“我算在这里久住。”玉明熙道,落下窗帘后同二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发觉还是有家人在身边最好。”
有没有虚名都不要紧,总归她人还活着,家中积攒多年的钱财也带在身边,足够下半辈子养活自己和身边人。
闻言,燕有些害怕,“可是陛下也知道您的家人在这儿,万一带兵追来……”
玉明熙原本闪着光亮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你的对,他迟早会找过来。我知道他的手段,哪怕我不在这里,他也来广阳府抓我的家人要挟我。”
除非是裴英能够大彻大悟,放下执念。
不然,无论她在不在这,裴英都会来这里对付玉家人。
要么就是他永远都不来,他们两人分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要么就是他一路追来,两人终将再见。
“他再来纠缠着我不放,我就一箭要了他的命,然后再自刎谢罪,断了这段孽缘。”曾经眼中满是温柔善良的女子,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杀意。
燕看着这样的玉明熙,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可也不敢什么。
坐在外侧的林枫眠见状,插嘴问一句,“明熙,你还没告诉过我家中有什么人口,不如现在告知一声,我好提前准备见面礼。”
玉明熙抬起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改方才的阴沉。
“我爹爹是兄弟妹三个,爹爹去世之后,叔叔做了家主,姑姑嫁了广阳府的府尹。我还有一个舅舅,不过他在通南府,是那里的守将,我也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林枫眠是家中独苗,家中一脉单传,没有叔伯,亲戚也少,听了她的介绍,有些羡慕,“没想到你家中人口挺多。”
玉明熙自豪的,“我还有一个堂兄,是广阳府里的守将,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林枫眠羞愧道:“我连骑马都不会,下来与你堂兄不上几句话。”
玉明熙咯咯咯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堂兄人可好话了,他很敬佩读书人。”
一路笑着来到玉府门前,玉明熙开开心心地走下马车来,燕前去叩门。
看门厮见是玉明熙回来了,脸上一阵惊喜,“郡主,您都好久没回来了,快请进。”着,就催促府里的家丁前去禀告老爷。
在前院忙活的管家最先过来,瞧见玉明熙后,脸上带笑,“郡主回来啦,老奴给郡主请安。”
“刘伯,我的马匹车辆还有护卫都在外面,你帮他们安置一下吧,他们有几个身上伤还没好全,你叫人去外头请几个大夫过来看看。”
“是,老奴这就去办。”刘管家请安之后,走去她身后安排事宜。
玉明熙身后跟了四个丫鬟,身边是女使和一个青衣男子,走在府里颇为惹眼。
有几个玉府下人在廊下悄悄议论,“你们瞧见了吗,郡主带了个男人回来,莫不是在京城成亲了,这次回来是带人见老爷和夫人的?”
“不应该吧,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再远也应该邀请老爷和夫人进京去参加才对,我看不像。”
“我也觉得郡主跟那个男人不像是一对,应该只是朋友。”
“可是等过年之后,郡主都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还不成亲,外头人都要笑她是老姑娘了。”
几人叽叽喳喳的着,没注意身后走来一身劲装的男人,他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不由得眉头一皱,怒道:“明熙贵为郡主,她是不是婚配,想不想出嫁,用不着你们操心。”
几个下人忙低下头去求饶,“少爷息怒,奴才们不敢了。”
玉显呵斥过几人后,朝前头正厅走去。
走到正厅上,正看见自家母亲拉着玉明熙的手嘘寒问暖,一旁就坐着那个陌生的青衣男子,那男子见了他,起身作揖行礼,翩翩君子做派,惹人心生好感。
玉明熙见了自家堂兄,脸上笑意更甚,“哥哥!”跑去来扑进玉显怀里。
原本许久不见,玉显也想好好宠玉明熙一番,此刻厅上有外人在场,他只轻拍她肩膀,“这般失礼,不怕被人看见?”
宽大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牵动一片旧伤生痛,玉明熙轻轻咬牙,不露痕迹的撇嘴道:“哥哥一个武将,合该不拘节才是,怎么学起了京城门户的酸腐规矩。”
玉显被她动,无奈的将人抱起,哄孩子似的上下动了两趟,强壮的身躯抱她就像拎鸡崽一样容易。
玩闹够了之后,玉明熙为堂兄介绍了林枫眠,紧接着:“我算在广阳府常住,不知道叔叔婶婶和哥哥愿不愿意留我?”
卢氏笑的花开一般,“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你去京城住了这十多年,我们都见不到你,如今你愿意在这儿安定下来,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坐在主位上的玉天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在京城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来定居?”
此言一出,玉明熙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起来,卢氏和玉显也好奇的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林枫眠出言解围,“明熙做了几年官,累着了,前不久还因为受寒染了病,回到这里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最适合放松身体,静一静心。”
几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玉明熙有些不好意思,顺着他的话,“我做了几年的户部尚书,每天每夜忙到头脚到悬,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便辞了官职回来。”
一个女子单独在外总是不容易的,卢氏心疼道:“回来就好,不管怎样,最终还是要自己高兴才是真的好。”
玉府大院里热闹的张罗起来,准备在新年夜亮起的彩灯今天就挂了上去,府里准备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共享团圆家宴。
席上玉明熙喝的没几杯便醉了,散席后,林枫眠扶着她出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人抱起来。
刚要伸出手去,后头便冒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壮的如同山石一般,因为常年在军中练兵,皮肤是像熟透的麦一样的颜色,与读书写字的林枫眠相比,就像是粗壮的松树干与挺拔细长的竹子。
玉显不由分把人从林枫眠手下抢过来,两手一拎,背在背上。
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林枫眠,警惕道:“明熙你是她的青梅竹马,你这趟陪她过来,真的只是顺路?”
林枫眠轻声道:“我的确有公务在身,过年之后要到通南府去。”
玉显收回目光,背着睡着的玉明熙走在月下,目光隐隐透着不安,“我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也能看出来,明熙她有事瞒着我们……”
作者有话:
郡主对裴的心情就是,养了只狼崽子可爱听话还让顺毛,长大之后大黑狼野性暴露,反手咬了她一口,她生气伤心还恨他背叛,但是忍不住怀念他还是可爱的时候。
(养过宠物的应该会理解)(人家被自己养的猫抓伤过,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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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今天不更了吗】
【男主为了生存养就了一身的狼性,而这狼性似乎就成了他的罪,人们爱他像狗一样温驯的样子,当他展露出狼性时又避之唯恐不及,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爱他,但他却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就无可自拔。他为爱癫狂的样子就像身处悬崖边,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没有那么一个人爱他就算被吃掉也不悔,而女主却想着把他推下悬崖。虽然女主认为先背叛的人是男主,但她抱着利用的目的与男主培养姐弟之情,让对方入戏而自己却不抱一颗真心,只关心他死没死能不能成为她的工具,那些曾经片刻的心动和怜惜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时均能化为云烟时,注定了女主对男主的背叛,既无情爱何必纵许在他当弟弟时的逾越之举,给人希望后又让人在绝望中一遍遍生受爱不得的痛苦。看到最后我觉得一杯忘情水让男主解脱,女主从此在宫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宠物可不兴养啊,自己都被搭进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