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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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仙界弟子众多, 可真正能达到渡劫境界的,十年也未必能有一人,而能够迈过天劫成功飞升的, 百年间也少有一位, 大部分都死在了天劫之下。

    上一次天劫中, 柳玉侥幸捡回一命, 本以为天劫绝不会就此放过他,定会追着他再来,没想到之后这么多年竟一直安稳度日, 天劫就像忘了他一样, 再不曾出现过。

    闲聊时褚星津曾很不客气地:“我们这望尘山真的有灵气的, 你若在此处都无法飞升, 这辈子恐怕机会渺茫。”

    柳玉当真把绝情道修到了骨子里, 以至于连飞升这种人人求而不得的大事也毫不在意, “无所谓,你不是经常飞升不如做普通人?”

    褚星津哽住:“我那是因为飞不了,在自我安慰,这你也信?若飞升当真不如做普通人,那为什么人人都想飞升?”

    这个问题柳玉无法回答, 索性闭嘴不言。

    褚星津又:“柳玉,你知道我这人,我嘴里不出好听的话,但看在咱俩交情还不错的份上,我斗胆提点你几句——我对剑一窍不通, 只知道你修为很高, 至于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但我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

    他与柳玉分坐院子两侧, 他双手向后,撑在地板上,懒洋洋看着天,漫不经心地:“你别嫌我话直接,但是——你修错道了。”

    他隔空指指柳玉胸前心脏的位置,:“你修的绝情道——那你告诉我,何谓绝情?”

    他着要柳玉回答,却并不给他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继续:“要先懂情,方能绝情,所以,这世间才有这么多杀妻证道、杀夫证道的人。柳玉,你懂情么?”

    褚星津摇摇头,又一次替柳玉回答:“你根本不懂情,谈何绝情呢?你的修为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可你的心境距离真正的绝情,差得还远。”

    *

    那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闲聊,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望着这团团黑云,褚星津心如死灰。

    柳玉能够从第一次天劫中全身而退,想必并不只是因为幸运,那时的柳玉修为虽高,可距绝情道大成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而这一次……

    没有办法了,褚星津苦涩地想,天劫已至,柳玉自身难保,他们护不住沈海遥、也护不住这望尘山了。

    “不懂情,谈何绝情……”柳玉抬头看着渐渐逼来的紫色闪电,喃喃自语道,“不懂情,不懂情……”

    当真,不懂情吗?

    “……学剑好苦啊!你看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师叔,不要总是像哄孩子一样哄我。”

    “师叔,海遥真的知错了。”

    “师叔,师叔,柳玉师叔!”

    一时之间,柳玉耳中似乎传来无数个声音,那声音干净清脆,一如它的主人。

    奇怪的是,这样繁复杂乱的话语,落在他的心里竟一句比一句清晰。

    最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只关心海遥的安危。”

    这些年,在这与世隔绝的望尘山上隐姓埋名,教那人练剑,尽心护他周全,就真的只是因为和褚星津的君子之约吗?

    柳玉后知后觉,扪心自问,你当真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吗?

    这问题无需回答,越来越近的阵阵雷声便是答案。

    *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在场众人都被柳玉的天劫吓破了胆子,唯有沈海遥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剑。他走到柳玉身后,低声:“师叔,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这里、这里交给我。”

    他心里并无把握,也深知以自己的功力,绝非叶檀的对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语气坚定无比,“我也是望尘山的人,我也可以保护大家!”

    同样被天劫震住的,还有远处的叶檀。

    平厄门也曾有人历经过天劫。那时叶檀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亲眼看到那位前辈渡劫失败,在道道雷劫中化作一股青烟。

    恐怖的回忆刻在他的脑海中,只是如今这即将渡劫的人是他的敌人,想到这里,叶檀又忍不住开心起来。

    天助我也!

    他轻笑一声,:“柳玉前辈,你在这时候遇上了天劫,岂不是天要亡你们望尘山!”

    方才被柳玉用几棵大树拦住的平厄门弟子也适时赶到。那些把式只能暂时阻止他们的前进,远不能真正逼退他们。

    面前有强敌和援兵,身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药师,头顶是乌黑的云层。

    柳玉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中,明明是下午,他的身边却暗如深夜。

    这样的处境着实棘手,但柳玉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先前他一直觉得心里十分焦虑,如今情况危急,他反倒冷静了。

    叶檀还在挑衅,“前辈,别愣着了,想办法渡劫吧。这望尘山,还有沈师兄,本座就收下了。”

    罢,他抛出鞭子,骨鞭瞬时延长,眨眼间便圈住了沈海遥的腰间。

    与此同时,雷劈了过来。

    沈海遥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腰间缠上了什么东西,却又立刻消失。

    柳玉的气息席卷全身,待他睁开眼时,耳边传来了雷声的巨响。

    这声音震得沈海遥双耳嗡鸣,他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被整个箍在柳玉怀中。

    不远处,骨鞭断裂成两截躺在地上。裂口处,白色关节被烧得碳黑。

    沈海遥这才明白,原来刚刚才缠到自己身上就松开了的骨鞭,居然是被天雷劈断的。

    *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谁也不能理解这天雷为何一路追着劈向沈海遥。

    柳玉拎着他躲了几道后,渐渐地想通了原因。

    无非就是,让他所爱之人因他而死,作为领悟这绝情道的最后一道试验。

    想通了这点,柳玉抬头看看天,笑了。

    闪电没有丝毫停歇,不停落下,柳玉却不再抱着沈海遥到处躲避。

    几道雷在他的脚边,激起尘土一片,泥土弄脏了他素白色的衣衫。在一片电闪雷鸣中,柳玉拔剑直指天空!

    紫色的闪电落在他的剑尖,下一刻,他剑指叶檀——

    他竟引着天雷,以此攻击对面……

    叶檀骨鞭已断,不得已挥剑阻挡。他用剑远没有用鞭顺手,才刚挡了这一下便觉得手臂震痛不已。

    “柳玉疯了……”叶檀低声道,“天雷的目标是你,如今你竟敢强行引雷来攻击我……?”

    身后修为较低的弟子躲闪不及,在刚刚那道雷中损伤过半。

    叶檀完全顾不得这些,仍然喃喃自语道:“你真的疯了……柳玉!你这样做是逆天而行,你要遭报应的!”

    柳玉淡淡道:“这次的雷劫我是渡不过了,左右都是个死。怎么死,不重要。不过,如果能拖上你们一起倒也不错。”

    他当真什么都不管了,接下来的几道雷全都被他挥剑拖去了叶檀那边。短短瞬间,这批前来支援的弟子已全部命丧天雷。

    叶檀受了点伤,情况也很不好,只能勉强支撑。他暗道不妙,以他如今的修为,是万万不可能在天雷中侥幸活下来的。

    他飞速思考对策。

    本以为今日讨伐望尘山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真没想到……

    没等叶檀想到对策,又一波天雷轰隆落下。

    比之前更急,也更密。

    老天爷似乎发现了柳玉不同寻常的行为,不肯由他摆布,这一次落下的地点重新回到了沈海遥身旁。

    褚鹤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立刻朝沈海遥跑去。只是天雷似乎在他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旁人根本无法触及。

    独自处于雷电中心的沈海遥像被钉在地面上无法动弹,鼓膜像被震破了一样,眼前苍白一片。

    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该往哪里躲。

    后来,他的脸庞覆上了熟悉的衣料触感,鼻间却是一股身体被烧焦的糊味。

    沈海遥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扑倒在地,手臂、双腿还有后背先后涌上灼烧般的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只是急忙掀开罩在脸上的衣服——

    外面的世界亮了。

    乌云飘走了,雷鸣也停止了。

    沈海遥呆呆握着手里的衣服,那是柳玉师叔的衣袖。

    浓稠液体从他指尖流下,白色的衣袖被暗红色的鲜血染透,柳玉倒在他身上,背上道道伤口,深可见骨。

    “师叔……”眼前所见几乎让沈海遥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他好像再也不会别的。

    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反倒让柳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费力地:“‘师叔’、‘师叔’,我都让你叫老了……我才比你大几岁呀……”

    沈海遥泪如雨下,他抱住柳玉,胡乱想着帮他疗伤的方法。手掌下的伤口却仍然汨汨流着鲜血,血腥味冲得他一阵阵发抖。

    柳玉挣扎着直起身子,又帮沈海遥擦干眼泪。

    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柳玉愣了一瞬,随后又笑笑。

    他想,我现在懂了,所以,这辈子也算是就此活到头了,如果要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曾经夸下海口要护他一辈子,终究还是做不到。

    丹田处的疼痛逐渐无法忽视,柳玉知道,那疼痛大约是因为他的道心破了。

    绝情道,原来竟是这样的东西。

    “海遥,其实……其实我不想做你的师叔。”他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轻声,“从现在开始,别再叫我师叔了吧。”

    他抱紧沈海遥,在他耳边:“不想做你的长辈了,我想听你,听你叫我的名字。”

    只是,他才刚完这句话,便觉得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

    揽在沈海遥腰间的手臂无力垂下,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住,直直摔在地上。

    “柳玉,柳玉——!”

    沈海遥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那块写着“望尘”二字的巨石面上缓缓流下的血迹。

    至此,望尘山上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终究只化成了一抔黄土。

    *

    沈海遥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是冲天的血腥味,眼前天旋地转,喉咙火烧过一样疼痛。

    他心从床上坐起,又不慎翻了床头的水杯。

    门外立刻传来匆匆脚步声,褚鹤推门而入。

    “海遥!”他手里还放着择了一半的药草,“你终于醒了……”

    他心扶起沈海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烧了好多天,终于退烧了。”

    他冲门外吹了声口哨,一只傀儡蹦蹦跳跳走进来,给他们端了一碗水。

    褚鹤接过后,试了试水温,这才喂给沈海遥。

    褚鹤又:“先前叶檀把你的记忆封存起来了,现在记忆重新回到体内,可能会有一点排斥反应,头晕和恶心都是正常的,你先休息一下,别的事情等你好了之后再,好吗?”

    沈海遥没有回答,只是认真看着他的脸。

    褚鹤虽然长得快,但在沈海遥的印象里,他还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肩膀初初有了成年人的宽阔,下颌的圆润也逐渐褪去,整个人还残留着一点少年的青涩。

    如今,褚鹤已经完全是成熟青年的模样了。

    沈海遥伸手摸摸他的脸,喃喃地:“你都……都这么大了呀……”

    褚鹤心里一酸,这段时间里一直隐忍着的悲伤和痛苦随着这一句话倾盆而出。

    他张开双手抱住沈海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师兄,”褚鹤痛哭出声,“望尘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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