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尹修瑾篇
嘉顺四年, 云南战乱又起,北边的少数民族部落趁机进犯,妄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今陛下的十六弟淮王毓玚抽调了一只仅仅五千人的精锐部队, 花了十天时间便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 云南边境的国使者前来求和, 愿归顺大渝朝, 但条件是求取如今朝中任意一位公主。
朝中众臣怒不可遏。
当今圣上确有几位公主,可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三岁。
此时,又是淮王自请出征。
“公主年纪尚, 又是金枝玉叶, 怎可为了换取边境平安, 牺牲掉公主一生的幸福?”淮王字字洪亮, 掷地有声, “臣别无他长, 唯此一身武艺,护大渝国土平安。”
半年后,淮王凯旋而归。
*
尹修瑾随众臣一起,陪着皇帝在宫外分列两边,翘首等待着淮王兵马回宫。
他同以前一样, 没怎么参与过这种场合,没站多久就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腿也站麻了。
陛下特意叮嘱过:“车马路上难免耽搁,十六弟不好什么时候抵京,况且阿瑾又不是朝中之人, 没有必要一起等着。”
尹修瑾挠头, :“陛下,这是你登基之后规模最大也是最艰难的一场战争, 您都亲自去迎淮王殿下回京了,我是臣子,怎么能不去呢?这不合礼数。”
毓琛撇撇嘴,“好话都让你了。你不就是想早点见到毓玚吗,当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呢?”
尹修瑾低下头,没话。
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兵慌慌张张跑到御前,大声报着:“陛下!淮王的先锋部队已经进城了!”
尹修瑾的心提得高高的,明知从城门到宫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在此刻就垫着脚尖往宫门的方向望去。
毓玚真的回来啦!
起来怪难为情的,之前几年毓玚一直待在京中,甚少回云南,两人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光。
这次战事持续了大半年,两人互通心意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毓玚还是老样子,不想占用驿道资源,寄来的信很少;若要与以往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每次的信件都是厚厚一沓,恨不得把一日三餐吃些什么都讲给尹修瑾听。
但毓玚从不讲战场厮杀的惨烈。
想到这里,尹修瑾又有些担忧。
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尹修瑾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焦急中还带着一丝即将见到恋人的甜蜜。
等了不知多久,宫门外终于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淮王回宫了!”大臣们纷纷低声讨论着。
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亲自前往宫门口以示迎接。
大臣们纷纷后退,让出中间的通道,尹修瑾夹在其中,的个子被淹没在人群里。
随后,毓玚在宫门前勒停了胯.下坐骑。他翻身下马,将手中佩剑递给身后副将,又摘下头顶盔帽放在左手,黑色的盔缨随着他的步伐轻微甩动着。
他走向皇帝,屈膝就要行礼。
只是这膝盖还没碰到地面便被皇帝扶起。
“你我兄弟,不必讲究这些。”
*
淮王的接风礼搞得热热闹闹,而没有一官半衔的尹修瑾只能坐在最外侧发呆。
但相爱的人总有那么一点默契,他每次看向毓玚的时候,总能看到毓玚也在寻找着他。
两人的视线越过一众谈笑风生的大臣,在空中地碰撞着,无声地倾诉着对对方的思念。
之后,毓玚遣副将来找尹修瑾。
“淮王殿下,他一会儿要先进宫给太后和庆太妃两位娘娘请安,世子您要是觉得乏了,不妨先回府。”副将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殿下那边结束了就去府上找您。”
尹修瑾耳朵都红了,很声地“哦”了一句。
回到尹侯府后,刚好看到母亲萧氏正要回房休息。
尹修瑾叫住她:“母亲,要去睡了吗?”
萧氏点点头,见儿子独身一人回来,问道:“你爹还在宫里吗?”
“是,今日……今日淮王回来了,宫中事情多了些,父亲可能过会儿才能回来。”
自从几年前那场风波过后,尹侯爷便接管了禁军大统领这一职务。后来前任大统领聂海身体康复,但他多少还是被儿子的事情连累了,自请离京,不再与皇室有任何牵扯。
萧氏又问了几句关于今日接风礼的情形,尹修瑾一一答了,只是这头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
萧氏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作弄儿子,道:“那阿瑾回房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尹修瑾应了,之后逃一样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热意都还没消下去,门外便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阿瑾。”毓玚声音低低的,“开下门。”
*
皎洁月光下,毓玚全然不见惯有的凌厉,只剩下眉眼间的温柔。
他心脱下坚硬又冰冷的战衣,只穿着单薄但柔软的里衣拥抱住尹修瑾。
周身的热气很快将尹修瑾整个拢住,他伸出双手,回抱住许久不见的爱人。
简单的拥抱很快就不能满足这对太久没见面的爱侣,于是拥抱变成了亲吻,呢喃变成了喘息。
洁白的里衣在地上散落一团,很快,尹修瑾束发用的发冠也被扔了下来,刚巧落在他自己的腰封上。
尹修瑾枕着毓玚的手臂,了个哈欠:“毓玚,你是不是又晒黑了……”
“有吗?我看不出来。”
尹修瑾发出一声慵懒的哼声,“有”,然后用两只手抱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一抱,倒是让他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疤。
尹修瑾的瞌睡顿时消失不见,他坐起身子,漆黑乌发从肩膀滑落,盖住了裸露的身体。他神色紧张,问道:“毓玚,你受伤了?”
罢,他不等毓玚回答,抽出那人一直压在身下的手臂,急切地想找到那一处伤口。
他又跳下床想去点烛火,被毓玚一把拽住。
“外面冷,当心伤寒。”
尹修瑾垂着头,指腹摸索着他肩膀后面的伤口。
毓玚笑道:“仗哪有不受伤的,不碍事。”
他抱着尹修瑾重新躺回床上,捉着他的手绕到身后,带他去摸那处伤口。
“很的伤口,真的不碍事。”毓玚把他按回自己的胸前,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后脑,,“不要紧张,阿瑾。”
是伤疤,其实早已结了痂,只剩下表面一层浅浅的痕迹,若不是尹修瑾细心,当真发现不了。
他又摸了摸那里,才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毓玚的怀里。他闷闷地:“先前的信中都没听你提起过。”
毓玚:“又不是什么大事,出来平白惹你担忧。”
尹修瑾鼓了鼓嘴,不太服气地“哦”了一声。
下巴随着这样的动作鼓起一团山包,毓玚看了可爱,又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亲。
这些年来,尹修瑾逐渐克服掉了上辈子割舌后的恐怖阴影,他张开嘴巴,让毓玚咬住他的舌尖,再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
尹修瑾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边的热源突然消失。
他伸手一摸,果然没摸到毓玚。
他揉着眼睛坐起,隐约看到坐在床边的人正在穿衣。
“毓玚……”他这话的时候还了个哈欠,“你今晚要回去吗?不留下啊?”
毓玚动作一顿,系好衣服回过头来看他。
“吵醒你了?”毓玚摸摸他的脸,低声,“我今晚回王府,明日一早要进宫见皇兄,不想吵醒你。”
尹修瑾睡得懵懵的,话的语气也软软糯糯,“陛下不是给了你几天的假期吗?”
毓玚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道:“明日……明日我去找皇兄,是为了交还兵权。我不想耽搁了,所以决定明日一早就去。”
听到这话后,尹修瑾立刻清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陛下……陛下猜疑你?”
毓玚同尹侯爷一样,不愿让尹修瑾参与朝堂纷争,亦不想破坏童年玩伴在他心中的形象。
毓玚只能含糊地:“没有……”
但尹修瑾不依不饶道:“那这是为什么?先前那么多年你没有回云南也没有交还兵权,不是都好好的吗?”
毓玚向来不会谎,更何况面对着的是尹修瑾,只是这其中是非曲折实在无法用简单的一两句话清,他:“阿瑾,天下是皇兄的天下,总有些东西要让他自己握在手里。云南的十万兵马我管了太久,现在我不想管了,交给皇兄定夺才是最好的。”
尹修瑾不参与朝中之事,但不代表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毓玚得轻巧,可若不是被逼至绝境,又怎么会在凯旋而归的第二天就提起解兵权这种事。
毓玚看他皱着一张脸,又好笑又窝心。他牵起尹修瑾的手,在他耳边低声:“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我们离开京城,到处去走走吧。”
上辈子,离开京城、离开这里所有恩怨是非是尹修瑾最大的愿望;这一世重活后,悲剧的结局重写了,他的爱人、家人、朋友都好好地活着,他仍然想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身边的牵绊让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在尹修瑾发呆的间隙,毓玚又:“往后我什么都不管了,不再参与朝堂的事,也不再握着让人忌惮的权利,从今以后,我就只做一个闲散王爷。我们可以去江南、去荆州,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做一介寻常布衣。阿瑾,你觉得可好?”
尹修瑾慢慢红了眼眶,他点点头,落下了一滴眼泪。
“好……”
*
穿戴整齐离开尹侯府时,天色已经亮了。
“我——”毓玚刚一出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懒懒的男声。
“我记得你们古人上朝的时间不是凌三四点吗?”那人有双微微下垂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颇为新奇,此刻他抬起右手盖在额头,眯着眼睛看看天上的太阳,,“这都有□□点了吧?你才去上朝吗?”
毓玚皱紧眉头,手先一步抚上了剑鞘,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嘻嘻:“怎么,又想架啊?可是——你不过我呀!”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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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沈海遥跟褚鹤坐在尹侯府门前的台阶上,吊儿郎当的,坐没个坐相,,“虽然毓宏没有明,但他在暗示你功高盖主,是吗?”
毓玚抱胸站在一旁,低声提醒道:“你还是不要直呼陛下的名字。”
沈海遥啧了一声,又:“好吧,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现在知道了吧,你这个皇兄,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能早点明白,是好事。”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行吧,看来你和阿瑾过得不错。”
提到尹修瑾的名字,毓玚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拢了拢衣袖,堂堂淮王殿下竟躬身冲沈海遥行了一个礼。
他:“公子大恩,毓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沈海遥却:“不是谁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是幸运的,往后好好生活,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至于感谢的话……就不必多啦!”
罢他摆摆手,拉着褚鹤离开。
毓玚扬声叫住他:“沈公子!你不见见阿瑾吗?”
沈海遥懒洋洋地:“我知道他过得好就行啦!不见了。”
他走得快,没几步就不见踪影了。
毓玚赶紧回到尹侯府,把还在睡觉的尹修瑾叫起来。
“什么?!”尹修瑾一听沈海遥回来了,外衣都顾不上穿,趿拉着靴子匆匆忙忙跑出府外。
可沈海遥早已不见踪影。
“沈公子,沈公子!”尹修瑾焦急呼唤着,他寻了几步,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毓玚跟在身后,给他披了一件斗篷。
尹修瑾急急地问:“他什么了?”
毓玚:“他,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尹修瑾揪紧斗篷的毛领,望着沈海遥离去的方向,垂着眼睛,低落地哦了一声。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淮王自请解了云南兵马的军权,也拒绝了其他的官职,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到处游山玩水。
皇帝没有多拦,准了。
尹修瑾提着几个包裹,在尹侯府门口同萧氏依依不舍地告别。
萧氏点点他的鼻子,笑道:“这么大的人了,出个门还要哭鼻子?”
尹修瑾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孩儿舍不得母亲和父亲。”
话间,毓玚的马车已经到了府外。
尹侯爷向外望了望,对着门口的淮王微微颔首示意,又对尹修瑾:“去吧,阿瑾。你娘有我照顾,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尹修瑾咬着嘴唇,道:“古人‘父母在,不远游’,我却……”
尹侯爷断道:“又不是一去不回,爹娘都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不必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你想家时回来便是。”
尹修瑾红着眼睛看向历来严厉的父亲。父子间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向含蓄,鲜少有激烈外溢的情感,可重生回来后的每一天,尹修瑾都能感受到父亲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爱。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对着双亲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孩儿暂时离开几日,很快便回来。”
萧氏帮他拭去眼泪,笑着挥手道:“去吧,好孩子。”
见他们父子三人道过别后,毓玚才下了马,帮尹修瑾提起行李放到马车上。
尹侯爷道:“殿下,儿不懂事,劳烦殿下费心了。”
曾经一段时间,自己家儿子和淮王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后来皇帝一句“管好你们自己”,传言便真的被按下了。
也曾有过不解,但过了这么久,夫妻俩渐渐也看开了。
如今淮王解了兵权,他们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毓玚将尹修瑾托上了马车,才回过神对尹侯爷:“此行不会太久,中秋节前我定会带阿瑾回来,侯爷和夫人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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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驶出京城后,城外的地面颠簸不平。
尹修瑾坐在马车厢内,声音颤抖地:“毓玚、毓玚……你能不能、能不能慢一点……”
毓玚坐在马上闷头笑了几声,随后停了马,钻进车厢内。
“害怕?”
尹修瑾不肯承认,只是抱他抱得紧紧的。
毓玚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在尹修瑾的脸上亲了亲,安慰道:“别怕,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