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尘封 “十三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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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舒回京城的事情被捂得密不透风, 他明面其实还是个“死人”,回来几日就只待在杜若居里,足不出户, 倒也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还有心情侍弄起花草来, 看得几个下人都一愣儿一愣儿的。

    若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又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尹大人,别是摆弄花花草草了,就是和他们几个下人好脸色句话的时候都少见, 那像是现在,对着花花草草都温柔的能化出水来。

    “公子……这别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如葵悄悄地走到宋琦旁边,扯了扯他袖子,“你看他这满面桃色, 春风荡漾……”

    “咳咳!”宋琦赶紧断如葵的话, 压低声音,“你个死丫头,还敢胡,命是不想要了是吧!”

    如葵吐吐舌头, 正要溜走,却被尹舒在后面叫住了。

    “帮我收拾间屋子出来, 过些日子有人要来。”尹舒着,看上去心情很好地摆弄了一下手边的兰花。

    如葵转身连声应了,也不敢再问,只递给了宋琦一个“我什么来着”的眼神, 迈着一路碎步跑走了。

    尹舒只当没有看见, 剪下了一支枯枝,抬头看了看晚秋的阳光。

    是暖的。

    尹舒离开京城的时候, 街边的柳树才刚刚抽芽,随处可见的燕子飞来飞去在枝头做窝,而此时柳树叶都已尽去,燕子们也都去温暖的南方过冬了。

    从前看不见的太阳,终于照进了心里。

    很多事,也该有个定夺了。

    尹舒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都未听见任何漠北的消息。

    不过眼下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尹舒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径直跪在了尹舒面前。

    “你倒是脚下麻利,这么快就回来了。”尹舒低头看着面前的韩西,语气轻快,“进去吧。”

    两人对坐在杜若居的茶案前,旁边熏香飘出氤氲的香气。

    “大人,这是一归师父配给您的吧?”韩西蓦地问。

    尹舒挑眉看了韩西一眼。韩西自知多嘴,赶紧道:“抱歉大人,我只是……”

    “确是他配的。”尹舒笑笑走去香炉边,将香灰挑了挑,“可是邓其贤那边有消息了?”

    “是的。咱们的人接到消息邓其贤那边已经准备好,就在十五日之后了。”

    尹舒手指玩弄着绦子上的铜锁,眉眼弯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很好:“通知那些人了吗?”

    韩西点头:“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尹舒显得很满意:“很好。”

    这时如葵端了茶水进来,却撞见尹舒笑着看着她,直让她浑身发毛:“公子……是有什么吩咐?”

    “收拾屋子的动作快着点。”尹舒吩咐,“人就快要到了。”

    这时宋琦走进来,颔首对尹舒到:“公子,那两位来了。”

    尹舒喝了口茶水从案几边站起,幽幽道:“看来杜若居要热闹了。”

    果然,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女子的颇为嫌弃的吵嚷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来来来,别急嘛!这是我刚在街边买的新鲜梅子,你要不先来两颗尝尝?”男子在她旁边轻声安慰。

    “不是,什么人还需要你亲自登门来见啊?”女子依旧不满地抱怨着,“还偷偷摸摸的。”

    “沈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尹舒笑意盈盈地摇着扇子从院内走了出来。

    于是前一刻还在叉着腰站在院里大声抱怨的王芝顿时便怔愣在了原地,不知为何那个远在漠北的尹公子此时为何会出现在天子脚下的京城,而且还是她那位作为江淮参将的夫婿死活要拉着她来见的人。

    而与此同时,沈清见到尹舒也张大了嘴巴,但他比王芝反应快些,喃喃了句:“尹……尹大人?怎么是你!”

    这下王芝彻底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能被自己夫婿称作大人的……难不成真是那宫里的人?

    还姓尹。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王芝只知道一位,就是那位名震京城的内阁第一大学士。

    很快沈清就证实了此事。

    他扯着王芝跪了下去:“下官拜见尹大人。”

    “二位请起吧。”尹舒倒是得轻轻巧巧,“我们进去。”

    杜若居的正堂上,尹舒对着沈清和王芝夫妇,淡淡地笑了笑:“不错,是我写信请沈将军过来的。”

    可这句话非但不能解决王芝的疑虑,甚至都不能服沈清,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这个人,曾在中元节上大杀四方,甚至将当朝命官严煜当场杀死,还杀掉了他身边的严煜的几个跟班。

    一个双手染血的人,当时皇上就宣称将他处死了,虽然无人见过其尸身,却也未见发丧,朝廷上下所有人都众口一词,那个叫尹舒的内阁第一学士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是想问严煜的事?”尹舒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

    沈清不知尹舒是何底细,他此次进京完全是因为有封未署名的信函寄到了远在江淮的沈府,声称自己是梁庚将军府上旧人,现在抓到了当年蔡鹏陷害秦文璟的证据,意图在皇上面前检举其结党营私,肆意专权之事,并且询问沈清是否愿意将十三年前旧事一并出。

    因为当年经梁庚允准才得以在漠北逃过一命,沈清多年以来一直惦念此事,接到此信,连续几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因为蔡鹏在朝中颇为势大,想要和此人对着干,如果不能一招将其击倒,就势必意味着死无葬身之地。

    但沈清多年始终念及梁庚旧情,也一直渴望能够将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着夫人王芝一起上京来见见这人为何方神圣。

    只是不想这人竟是已经“死了”的内阁第一学士,尹舒。

    “严煜那个狗贼,当年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官,却突然出来指认秦文璟勾结了契波族人。他在朝中是蔡鹏的最大走狗,就是因为他的指认,后来叶世彰才不能不将秦文璟关进大牢。”

    尹舒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所以这种人,死不足惜。你是不是啊,沈将军?”

    沈清得知此事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尹大人,这事是皇上应允的?”

    “可以这么。至于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尹舒轻笑了下,“这是我和陛下二人的约定,如果沈将军不相信的话,可以给你看样东西。”着就将手里的皇帝令牌推了过去。

    “尹某非常感谢沈将军愿意前来京城,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就我所知,沈将军是当年唯一一位现在还在世的知情者。那么我想知道的是,十三年前梁庚将军夫妇二人究竟为何被杀?”

    话音未落,王芝脸色一变,先插话进来:“我家夫君如何会通晓此事!”

    “沈夫人,你在漠北阻碍我查案办案的事情,需不需要我替夫人回忆一下?若不是夫人阻碍,大概王允那案子也不会破得如此艰难。”尹舒话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又转回沈清,“当然,尹某也不会让两位白跑一趟。来人!”

    话间宋琦拿上了一张纸页,递给沈清。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看上去是个住址。

    “那是位郎中,想必你二人都已知晓,姓陆,在京城人称‘送子神手’。”

    原来沈清夫妇二人成婚十余年,却一直膝下无子,眼见已年过不惑,都十分心焦,之前也听到过这位陆神医大名,却得知年事已高,已经很多年都不问诊了。

    “这个……”沈清面露不解。

    “这是我替你二人求到的。”尹舒的颇有些漫不经心,“到时只需拿着这张纸,去找他便是。”

    沈清反应过来,拉着王芝二人突然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就要给尹舒跪下。

    “好了好了。”尹舒摆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如果准备好了,我想听听十三年前的事了。”

    彼时,叶世彰是禁军新晋统领,却因年纪,资历尚且,对朝政不满却几次三番上书被驳。

    一日,他外出散心,走到京城郊外的一座寺庙里,里面钟声悠扬,香火袅袅,便走了进去。

    这才发现里面并不大,只有一座的佛堂。

    听闻有人来,正跪在那里念经的佛修便回过了头,盯着叶世彰看了半晌道:“施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啊?”

    大概是叶世彰长期积怨已久,或者是面对这位看上去比自己年长些的佛修突然有了种倾诉的欲望,于是那日叶世彰和他聊了很久。

    两人从朝政时局谈到了诗词曲赋,竟发现他们极其投缘,一拍即合,不仅有着同样的爱好,竟对很多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

    越聊越投机的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叶世彰竟在庙里留了一夜,和那佛修一直聊到了天明。

    直到叶世彰不得不因早朝而离开的时候,那佛修才终于开口问了他的名讳。

    “贫僧法号怀清,那我该如何称呼施主?”

    “我姓叶,名世彰。”

    后来叶世彰经常会抽空去庙里看望怀清,两人谈天地,很是快活。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怀清对叶世彰就有了别样的感情。

    他妒忌叶世彰身边的所有人,不想要任何人靠近他,无论男女,怀清都对他们有着深深的敌意。

    这种恨意随着两人交情加深而逐渐蔓延,直到有一日,叶世彰跟怀清提起,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她是什么人!”怀清压着怒火问道。

    叶世彰并未意识到怀清的怒意,答道:“她是契波国师,也就是当朝客卿秦文璟的女儿,名为秦素。”

    怀清在默然之中攥紧了手中的念珠。

    “我发疯一样的喜欢上了她,可她已经要和那个叫梁庚的定亲了!”叶世彰求而不得,十分苦恼,“怀清兄,你我该如何是好?”

    得知叶世彰已有心上人的消息让怀清像发了狂一般,他想要将叶世彰据为己有,不让他去属于任何人。

    后来叶世彰阴差阳错登上皇位,即将迎娶自己的皇后。

    怀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妒意,心生毒计,怂恿严煜和其党羽几人齐齐构陷秦文璟,然后叶世彰不得不为平契波之乱出兵漠北。

    在漠北之战中,梁庚迎战叶世彰。在交战中,叶世彰和梁庚两人一直僵持,两人皆有受伤,却互不退让。

    谁知此时,就传来了秦素被莫名杀害的消息。

    当死讯传到梁庚那里时,梁庚一心认定杀死秦素的人必是叶世彰手下之人,所以要找叶世彰报仇。

    叶世彰百口莫辩,无论如何解释也无法平息梁庚的怒火。

    在不断的争斗中,梁庚几乎将叶世彰逼到了绝境。

    就在叶世彰危在旦夕之际,怀清猝然出现,不仅一剑从背后将梁庚杀死,并且偷偷将叶世彰带去了普光山,藏了起来。

    然后这一藏,就是十三年。

    听完所有这些讲述,尹舒脸色煞白,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平静着情绪:“沈清,你可以对你方才所负责吗?”

    “我可以!”沈清坚决道,“这些事情的前半段是一次梁将军酒醉之后,拉着我的,他叶……先帝曾觊觎夫人已久,但后来并未有任何僭越,就只有当无事发生。但后面的事情,直到……直到梁将军与先帝僵持对战,都是我亲眼所见。”

    “那其他的呢?”尹舒沙哑着嗓音问。

    “是我当时在战后听闻将军已去,返回了一趟漠北,依稀从一些幸存的人们那里听到的,但后来那些人不久都生了怪病,有些疯了,有些死了。而我得知真相,为了自保,连夜偷偷回了江淮,跟谁都没有再提及当年之事。”

    当所有的尘封被拂去经年的尘土,重现于世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心头的沉重。

    沈清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尹舒对坐,屋内一片寂静,就连平日里最多话的王芝也不再话。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怀清因爱生恨导致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怀清在看到梁书的时候可以一眼就认出来他是秦素的儿子,也就解释了怀情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十三年了!”尹舒的手掌重重地拍上桌面,“怀情,我终于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