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五年, 石丘坝这个地方一共来了十四个知青，算上栗子煜他们两个是十六个，其中只有四个是女性。

    本来同是知青, 正常会凑在一起报团取暖, 可是其余的知青全部都住在村尾的知青安置点, 而栗子煜他们因为来的晚，那里已经没有了地方, 就被安置在了村头，两边的距离有点远，走路大概要半个时, 所以除了干活的时候他们会碰面, 平时两边几乎没什么交流。

    可今天栗子煜他们俩个刚到了地方，那些知青就忍不住一再量，显然, 中午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对于去年分到石丘坝的这两个年轻人，他们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人都是视觉动物，这两个新人长得属实都挺不错, 看到好看的人他们自然想要亲近，可接触下来却发现两人都太高冷了。

    栗子煜就不了, 他除了对着向明洲外, 看其他人的时候眼睛都凉沁沁的, 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好接近。

    向明洲一副温润模样, 看着倒是可亲，可那满身的书华总免不了让人望而却步, 跟对方多几句就露了怯, 只觉得自惭形秽。

    就这样, 栗子煜两人到这儿也有一年了，同为知青，他们之间竟是泾渭分明，互相都没有融入到对方的圈子里。

    之前工农兵大学的事马健华知道了，别人自然也知道了，他们没想到向明洲的父母那么厉害，正在羡慕不已的时候，就听了发生在中午的事儿。

    震惊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因此而心思活泛的自然也有。大家的反应各有不同，看到两个人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来。

    栗子煜没管那些人的目光，今天他们要负责把菜地里的杂草除净，这活对高个子来一点儿都不友好，栗子煜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感觉腰酸背痛了。再看向明洲，他也是苦着一张脸，想到他苦着脸的原因，栗子煜就好笑又心疼。

    向明洲虽然来石丘坝有一年了，可实际上还真没干多少活，他倒不是偷懒，以向明洲的性子他压根就不会耍那些心思，可谁让他身体条件不允许呢！

    刚开始的时候那真是动不动就晕，主要是地里的活最多的时候也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他们去年刚来这边时刚好就是夏天，正是玉米乳化灌浆的时候，为了减少营养消耗，促进玉米成熟，提高产量，他们就被安排给玉米植株砍头，就是把玉米杆儿上面多余的部分砍掉。

    向明洲往玉米地里一钻，人影都看不到，玉米地里水汽高，湿度大，又闷又热，等到下工的时候大家还迟迟不见他出来，等找到他的时候都不知道人晕了有多久了。

    当时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向明洲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红，上面还有被玉米叶子划出的一道道红痕，已经肿的连成了一片，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村长可不敢让这么个城里娃出了事，连夜把他送到了医院，直挂了三天水才精神了点儿，就这还没好利索。

    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村长为此还特意让大家干活的时候多照看着点儿向明洲，还在某次集体学习时特意强调：爱护自己的身体，不给大家添麻烦，这也算是给集体做贡献了！

    当时全村的人都往向明洲的方向看，村里来的这些知青里，就属这个后生娇气，那模样看着就跟那戏文儿里的文弱书生走出来的一个样。什么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他就知道了。

    如果向明洲是个目高于顶的，那任谁都不会容忍他，可偏偏向明洲又极是有礼貌，待人接物时让人感觉他从骨子里透着对人的尊重，这么一个斯文有礼的少年郎来他们这吃苦受累简直就是造孽。

    他们石丘坝来这么一个乖仔他们稀罕着呢！少干活就少干点儿呗！别向明洲了，就是其他的知青干活也不咋地呀！

    其实向明洲就算再如何努力地在田里扑腾，他干一天的任务量还不够人家村民干一个时的呢，在广阔的田野上，向明洲是个名副其实的弱鸡，这是不争的事实。

    诸多方面的原因累加到一起，最后所有人都默认向明洲可以少干点儿活，只要他把自己的身体顾好就行。

    今天的任务对于向明洲来就是走个过场，他压根儿干不了，因为菜地里有虫。

    向明洲倒是不怕虫子，可他对毛毛虫过敏，挨上一点儿皮肤就会起疹子，以栗子煜的经验来看，他媳妇十之八九是免疫力太差，空气中湿气大一点儿，再加上一些刺激物就这样了。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倒是正好可以用这个理由来服那几位村干部，想必他们会很愿意。

    ……

    栗子煜走到树下折了两根柳条，三两下圈出来一个简易的草帽，长臂一伸就扣在了向明洲的头上，“你一会儿就在一边乖乖呆着，别把自己弄伤了啊，要不我可是会心疼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

    向明洲没想到栗子煜会出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来，本来还想着自己多少也要帮些忙，现在也都被鼓荡的心绪振到九霄云外去了，真就听话地走到了一边。

    栗子煜看他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然后就掏出他的本子开始写写画画起来，炽烈的阳光下，青年头顶身着白衣黑裤，坐在一块石头上，眉眼低垂，神情认真又专注，周围的景色都成了陪衬。栗子煜笑了笑，这才拿起那不听他使唤的锄头开始与杂草作斗争。

    栗子煜干了一会儿就手指发热，后背发酸，他都想抛弃锄头直接上手了，可也知道那样一会儿只会更难过。

    这时有两个知青凑了过来，栗子煜认出一个叫刘庆，另一个叫段溪，他们俩是表兄妹，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什么可想而知。

    看到栗子煜一直闷头干活也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段溪捅了捅刘庆，刘庆几次想要开口，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些怵栗子煜，这种感觉比原来更甚。

    段溪没了办法，只好自己上，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栗同志，那个，那个，我想问一下啊！就是那个……”

    栗子煜停下脚步，看着她：“到底哪个？”

    现在的主流审美是那种面容方正，看着就一身正气，相貌堂堂的，栗子煜长的是很帅，可就是太过锋锐了些，和他对视很需要一些勇气。

    段溪这下也不敢磨蹭了，“就是你和向同志都在一起了，那他去上大学你咋办？”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他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刘庆听到这话反应很强烈，直接咳个不停。段溪也是半天没回过神儿来，等反应过来后，发现栗子煜已经和他们有一段距离了，她拽着刘庆赶紧又跟了上去，“你没有名额，村里不会放你走的！”

    “那没办法了，只能他陪我呆在这儿了。”

    段溪心想这冰山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这是肯定的，赶紧趁着机会难得接着问：“向同志要陪着你一起吗？要我这样也好，毕竟你们这关系在外面被人知道了搞不好还会惹麻烦，不过名额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呀！”

    栗子煜不以为然道：“为了这个名额，他爸妈不知道用了多少人情，如今放弃了也好，刚好上边收回去，到时候他们愿意给谁就给谁。”

    其实根本不存在人情问题，这个名额是向父向母走正规途径申请的，只是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和段溪。

    “唉？别呀！那多可惜，就算向现在放弃那人情也欠下了，还不如……”段溪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还是了出来：“还不如让给别人，至少能结份善缘。”

    栗子煜看着眼前女孩眼里透出的渴望，瞳仁深处闪过一抹笑，可嘴角却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给谁？马健华吗？哼！今天就是他把人引到我们院子外面的，以德报怨？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大度！”

    刘庆在一旁想要什么，可想到马健华办的那事儿，到底没有张开嘴。

    段溪却是道：“咱们还有十几个知青呢，也不一定偏是马健华。”

    栗子煜摇了摇头，“马健华确实是所有知青中资历最老，表现，哼，也最好的那一个，越过他，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想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我是如果我有办法让马健华主动放弃呢？”段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栗子煜挑了挑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段溪得了准信儿，转身就要走，栗子煜提醒道：“段同志，那我就跟向，让他把这事儿再压一周，如果到时候还不行的话，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好，就一周。谢谢你，栗同志。”段溪的语气是十足的自信。

    栗子煜不知道段溪会采取什么办法让马健华放弃，看这架势，马健华应该是有把柄在她手里握着，不过这都无所谓，他只想让马健华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一次又一次地从指缝间溜走，让他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让他终身都处于痛苦之中，不这样，他心中的野兽就无法酣眠。

    好戏才刚刚开始，想要操控别人的命运轨迹，那自己的人生也得做好被彩排的准备。

    那边刘庆看着一副沉思模样的妹子，问道：“你算怎么办？可千万别莽撞啊！”

    段溪知道她哥是担心她，笑了笑，“哥，我要是离开这儿，你会不会怪我？”

    “什么傻话，你要是真能去上大学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怪你什么？怪你不陪着我待在这个山沟沟里？”段溪的妈妈是刘庆他老姨，兄妹俩就差一岁，他们从还在襁褓里就玩在一起，转眼他妹子都二十一了，要不趁着年轻赶紧离开这，再折腾两年搞不好就得一辈子困在乡下。

    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想到马健华最近就跟疯魔了一般刘庆有些担心，“马健华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你算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知难而退，退位让贤。”

    刘庆看着段溪的神色，想到了什么，“你，你不会是想要拿那封信威胁他吧！”

    段溪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是威胁，是他自己思想不正确，我只是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腐朽思想了。”

    段溪的身上有一种知性美，早两年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身量长成了，自然地散发出年轻女性特有的活力和魅力。

    马健华被她所吸引，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就给段溪写了一首情诗。诗歌的内容十分火辣大胆，也许是出于年轻女孩的虚荣心，段溪虽然没有同意和对方交往，可那封信却是留了下来。

    刘庆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可悠着点儿啊！别到最后肉没吃到嘴儿，还惹了一身腥。”

    “哥你放心吧！我又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

    ……

    栗子煜终于奋战到了地的另一头，抬眼一看，向明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到了这边，只是他画画时十分投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儿没注意到栗子煜已经到了地头儿。

    栗子煜刚好想要歇一歇，就往向明洲的方向走去，向明洲听到动静，看到他后露出一个温润清甜的笑。

    那一刻，栗子煜只觉得就连空气都变得清凉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