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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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浪漫是谢相迎和凌琅的之间的。

    此刻他不是谢尹, 也不是花神,更不是摄政王。

    谢相迎跟着眼前的人一路跑,在漆黑的无人的深巷中穿梭。

    “若是害怕, 就抓紧朕的手。”谢相迎听见凌琅道了一句。紧紧叩在一起的十指, 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穿堂风凛冽, 谢相迎停下来将自己的衣袍裹紧,凌琅为他掸去肩头落雪。

    也不知是巷子太黑, 还是风太大,二人的目光相接,到最后唇也咬在一处。

    谢相迎靠在墙上, 腰被凌琅箍在怀里。两人贴的近, 仿似远离的心也被这带着急切的动作拉进些许。

    凌琅紧闭着眼眸,一点点夺去谢相迎原本清明的思绪。从唇齿到脖颈,一路向下吻去。

    锦袍下的手掠过繁琐的衣裳, 他不似从前温柔,带着些急不可耐,宛若烈火将燃。

    目光渐渐迷蒙,屋檐下坠着的祈福铃沾着些许薄雪。

    风吹铃响, 心随玉振。

    谢相迎一时有些分不清,此番缠绵究竟是虚与委蛇的计谋, 还是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寻求发泄的破口。

    他咬着凌琅的唇, 去追逐那肆意搅乱他思绪的舌。

    一颗心登上云梯时, 指尖在对方后颈划下淡红的痕……

    “不是要看花灯?”

    谢相迎推开凌琅的胸膛, 脸颊微红。

    “这便去。”

    凌琅的音声带着动情的低沉。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用帕子将手上和谢相迎锦袍上的脏污一并擦拭干净, 又将帕子仔细收好, 这才理好衣冠, 带着人穿过这长长的漆黑的巷子。

    天渐渐全黑下来,各处五颜六色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二人一黑一白,身姿挺拔,立在街上十足惹眼。

    两道的商铺屋檐下挂着不少密密的彩灯,每个彩灯之下都坠着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那贩卖花签的贩正在吆喝,见两人走近,忙抬头道:“两位公子抽两个花签吧,看看能得个什么好话。咱们这些诗都是文人大家所作,在花神殿开过光的,夫妻抽到了可保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同窗抽到,可保仕途顺遂,前路无忧。”

    “文人大家。”

    谢相迎看了那头顶的花签一眼,摊子上凌琅已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贩将二人领到一片悬挂的花灯下,道:“这边是同窗之谊。”

    “要夫妻。”凌琅沉声道了一句。

    “夫妻?”那贩看了凌琅一眼,心下会意,忙为两人换了地方。

    “什么夫妻。”

    谢相迎悄悄拧了凌琅的胳膊一下。

    凌琅吃了痛,也不生气,只略略一笑,从那花灯之下拽下一枝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正是缱绻情浓时。”

    凌琅看着手里的签子,往谢相迎眼下递。谢相迎瞥了一眼,心道这大家的文采也不怎么样,作起诗来跟凌琅的大白话竟没有一点儿区别。

    “该这位公子抽了。”那贩提醒道。

    谢相迎在坠满花灯的屋檐下转了一圈,伸手抽了一张红色的纸。包着花签的红纸被开,谢相迎看到签子上的字后愣了一愣。

    “是什么?”

    这花签里都是吉祥话,怎么能叫这人的神情如此凝重。

    凌琅低头去看,却见薄薄的竹片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真亦假时假亦真。”凌琅将这句话念出声来。

    “正是缱绻情浓时,真亦假时假亦真。”他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问那贩道,“这两句诗是何人所作?”

    那贩挠了挠头:“这,人也不知道,大半是路过的文人,只留笔墨不留姓名。”

    文人才子们喝酒赌诗向来是随处提笔,好些话都是贩从茶楼抄来的,也不知怎么抄了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贩见凌琅一身玄衣,谢相迎又披着雪白无暇的狐皮大氅,便知这两人不是普通人。他笑了几声,道:“若是不满意,人再赠二公子两签。”

    他的姿态很低,生怕得罪了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不必了,我对这位郎君之情日月可鉴,便是那签中的‘真’。”凌琅面上没有笑意,一双眸子定定落在谢相迎身上。

    凌琅他的情是真的。

    半张脸埋进雪色皮毛中的人神色微怔。谢相依没有话,只从那摊子上取了笔在彩纸上落下几行字。

    “交结满铺青丝绕,正是缱绻情浓时。

    一朝别离轻相见,常将无时当有时。

    茫茫万里江河路,雁字锦句书难行。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梦。”

    寥寥几笔不能与文豪比拟,却将这不详的诗句变成了思君之言。

    凌琅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心下忽有酸涩之感。当日北上去的匆忙,不曾与谢相迎好好道别,从冬日离去到夏日归来,足足六月未见,却不曾想竟是永别。

    谢相迎读的诗不少,最喜那挑灯看剑的豪放派,却不知为何今日落笔,尽是满纸怨言,婉约之风。

    他放下笔,那花签贩子看到这么几句,连声叫好。倒不是这词写的有多绝妙,是这短短时间内转换诗情的能力实在是高。

    寓情于诗。

    六个月的时间,谢相迎写了足足三十七封信。放过信鸽,去过驿馆,也托北去的官员稍过信,但从未得到一个字的回复。凌琅从前用他的时候,日日写信诉尽衷肠来讨他的计策,不用他的时候,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连句问候都不曾有。

    近乎十年的情谊,他把北齐当做自己的故乡,为凌琅绸缪。纵然没到那鞠躬尽瘁的地步,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住北齐的事。

    可是凌琅呢。

    谢相迎在心里是埋怨凌琅的,这种怨怼平日里十分幽微,如一汪静水,虽不太引人去察觉,却源远流深扎入骨肉。偶而爆发出来才发现,原来不是静水,是深藏于心底的滔天巨浪,猛烈的可怕。

    可到底没有那爆发的时刻。他本质上是个极为安静的人,不愿对人表露心际。从不愿去记得不好的事,也更愿意去发觉每个人身上的好。凌琅与旁人不同,谢相迎越是觉得这个人聪慧,无人能及,便越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他不能容忍赤心一片的自己,成为这个人的棋子。

    谢相迎看着满街的花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相迎。”

    凌琅唤了一声,这才将陷入回忆的人唤回魂来。

    谢相迎抬眸,看到凌琅那一双潭水似的眼眸。这人的眸子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但今日,谢相迎在凌琅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上元节,要放花灯祈愿吧。”

    谢相迎听到自己问了一句,这个习俗还是凌琅在八重宝塔时告诉他的。

    一旁站着的贩闻言,忙从摊子下的麻袋里取出几个河灯道:“人这里有荷花灯,放在水面上漂亮的很,这位公子可要?”

    谢相迎已听见那贩的话,却并未看那贩,只抬眸看向凌琅。

    摊上又多了一锭银子,凌琅扔下银子,依旧与谢相迎对视。

    这花签贩子看了两人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忙将几个花灯包好,递到凌琅手边。

    凌琅接过花灯,一并带走了谢相迎写下的诗句。他向来喜欢谢相迎的笔墨,旁人眼中狗屁不如的字迹,他总是爱不释手。今日这些字是谢相迎为他写的,他得回去裱起来,放床头日日看着。

    两人在人挤人的太平街走着,谢相迎一路逛,凌琅便一路跟着。但凡什么东西谢相迎多看两眼,凌琅便往那摊上扔银子。

    路过羊肉摊子,不必谢相迎言,凌琅便买了一大包。现烤的炙羊肉,香的诱人,凌琅特意吩咐那店家要切成适合入口的块。

    “出来的匆忙,吃些东西再逛吧,这家店在太平街很有名。”

    凌琅把那炙羊肉递过来的时候,像极了给主人献宝的狗。谢相迎看着他,忽觉面前这人好像有很多面。南灵神殿里这人是高高在上,一不二的帝王,今日却越发像个与心上人一同逛街的青涩少年。这人从前在西偏殿时就是这样对他的,眉眼含笑,可着金贵东西往他屋里送。

    谢恒云曾凌琅是个危险的人物,或许在谢恒云与朝臣们面前,凌琅更多的是帝王的狠厉。

    狠厉与温柔,究竟哪个才是他,亦或者两个都是他。

    谢相迎不太懂,但也能猜测一二。人是多面的,不若话本里那样单一,冷面的帝王在心爱的侍君面前温柔些许,没什么值得稀奇的。正如那商纣王再如何残暴,也不会用这残暴手段对付心爱的妲己。

    谢相迎想到此处,心下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意思,也对凌琅这番好接受的有几分坦然。凌琅既然他是最得宠的侍君,那身为侍君恃宠而骄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接过凌琅递来的炙羊肉,没有放入口中,只看了凌琅一眼,道:“臣累了。”

    凌琅提了满手的东西不能扔下,只道:“前边有茶楼,算时辰花车该过来了,咱们去等着。”

    “好。”

    谢相迎将手抬到胸前,想起自己手里没有扇子,忽又放下。

    凌琅见谢相迎此番动作,眯了眯眼睛,一时老实的很,没再像清净斋里一般与他亲昵。

    两人到茶楼里,包下二楼赏景的台子。谢相迎倚靠在栏杆上,转头看着楼下拥挤的人群。

    一直到那花车过来,谢相迎才发现,今年的花神居然又是莲花。赵王曾这花神是一年一换的,要十二个轮着扮,怎么今年还是莲花。

    谢相迎回头看了凌琅一眼,凌琅启唇道:“从三年前,这花车便只有莲花了。”

    见谢相迎歪了歪头,凌琅又道:“是朕让的。”

    原来是如此,这人还挺喜欢莲花。

    谢相迎眉眼微垂,对面凌琅又开了口。

    “朕不喜欢莲花。”

    凌琅出这句话的时候,谢相迎一度怀疑卓萤给他的铃铛是不是绑定了凌琅,不然他心中所想,如何能被凌琅知道。

    “朕喜欢那扮莲花的人。”

    凌琅目光灼灼,直盯着眼前的人看。

    谢相迎愣了一愣,凌琅这是摊牌了,不算跟自己演那缱绻情深的戏码了么。这人在对着自己最宠爱的侍君什么呢。

    “可朕却不知他的心意,你他与朕所想一样么?”

    凌琅含笑望着谢相迎,谢相迎没有回话,只低头将目光落在楼下的花神身上。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谢相迎总是会回避。

    花神车上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她一手执花,一手拿着铜铃。谢相迎看那女子的动作忽觉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相迎这是又要变回哑巴了么。”凌琅问了一句。

    “你早知我……”

    “对,朕知道,你的眼睛从不骗人。朕知道你那些爱慕与深情是假的,但却忍不住让自己相信。”

    白日里上朝,夜间有日思夜想的美人陪伴身侧,何乐而不为。凌琅一边如此算,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但他亦没什么办法,天下事,事无巨细只要着手去做,总有解决的法子,唯独谢相迎,是他一生不解之难题。

    他甚至怀疑有朝一日谢相迎要他的命,他也会双手奉上。不过好在这人最是心软,必定舍不得伤他。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因为什么会如此疏远我。”凌琅问他。

    谢相迎眸中的恨意是掩盖不住的,凌琅可以接受这个人躲着他,但这种无端的恨意,他不接受。

    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能恨他,唯独谢相迎不可以。

    谢相迎没有话,很多时候不是没话,而是不知如何去表达,他心里乱的很,却还得保持清醒做该做的事。

    “我……”谢相迎启了启唇,最后又合上。

    “想吃点心吗?你爱吃的那家铺子在附近。”凌琅突然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着凌琅,点了点头。或许他们两个都需要片刻思考的时间,他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言。

    “你不会离开的,对吗?”

    凌琅眸中的光微晃,这一声在期盼中带着些恳求。

    谢相迎点了点头,道:“我不会离开,还没有放河灯呢。”

    等见完了阿召,他会回来,会告诉他自己心下困扰已久的事。哪怕凌琅真的要害他,他也要知道真相。

    “那我这就走了,好了,在此处等我。”

    凌琅为谢相迎顺了顺大氅上雪白的毛,转身往楼下去。

    待这人离了视线,谢相迎才起了身。

    他不知柳如眉有没有将东西递进摄政王府,但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总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谢相迎往后巷去,在昏暗的巷中,他看到了那个从前总是沉默不语,一脸懵懂的人。

    “阿召。”谢相迎唤了一声。

    阿召转过身,在见到浑身雪白的人时愣了一愣。他像只踏雪而来的狐狸,与从前那人如此相像,却又完全不同。

    “或许有些难以置信,我就是摄政王。”谢相迎开门见山,并未过多解释。

    “你是殿下。”

    阿召知道谢家公子与凌倾允是同一个人,但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会是摄政王。

    时间紧迫,谢相迎见阿召紧蹙着眉,问他道:“你的萤姐姐在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是死在马上的,是什么人把尸身送到宫中的。”

    他急于想知道这件事。

    阿召听见这些旁人绝不可能知晓的问题,从陌生人口中吐出,怔了片刻,回应道:“是姜姬。”

    “姜姬?”

    这人不是在东陵吗。

    阿召道:“殿下的马是在入夜时分,被姜姬姑娘牵回来的,是奴才和卓萤姐姐将公子的尸身,连夜放回了西偏殿的榻上,这事旁人不知晓。”

    “这么,姜姬前辈也知道我就是摄政王了,那卓萤呢……”

    听阿召话里的意思,他死之后卓萤还活着。

    阿召闻言,一双眼睛带了些水汽,他哽咽了几声道:“殿下的尸身入棺椁的那个日,萤姐便没有醒过来,奴才去她房里叫,发现人已经没气儿了。”

    “没有气息了。”

    谢相迎的眼睛泛着血丝,卓萤的没错,一旦他身死,这丫头也活不下去。

    “她葬在何处?”卓萤若身死,为了掩人耳目,必然是要秘不发丧的。

    阿召抹了一把鼻涕,道:“没有下葬,人的尸身如今在王府的密室中。萤姐在送殿下尸身入谢府时过,无论如何要将殿下的魂魄唤回来。姜姬姑娘记下了这句话,每逢大节日,都会在殿下去过的地方行招魂术。”

    “招魂术。”

    这么,这三年来,是姜姬一直在召他的魂魄。

    阿召点头道:“姜姑娘是乌徕国的圣女,对此等邪术颇为精通。去年七夕夏夜,姜姑娘又在荟萃楼招过一次魂,她感知到殿下的魂魄尚留于世,却因远在千里,无法唤回。”

    “远在千里。”确实是远在千里,那时他尚在燕国皇城。

    “姜姬前辈都在什么时节招过魂?”

    谢相迎问他。

    阿召道:“七夕乞巧节,中秋节,下元节和除夕夜都招过,今年该上元节了。”

    北齐大大的节日,也就这几个最被人重视。

    “上元节,她今日去招魂了?”

    谢相迎变了脸色,这样一个被送去东陵的人,回到北齐后四处招魂,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是,就在那花车之上。”

    “花车。”

    谢相迎愣在原地,怪不得方才会觉得那花车上的人动作如此眼熟,原来不是在祈福,是在招魂。

    “去拦住她,让她离开。我已到北齐,无需再招什么魂。让她尽快离开,走的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

    谢相迎有些着急,口中连珠炮似的吐了许多话。

    这花神车在数千人眼下经过,其中也包括王侯府上的探子。那招魂术的动作如出一辙,必然会被认出来。在上元祈福之时招死人的魂魄,北齐的贵族不会放过她。

    “殿下,姜姬姑娘上元节阴魂眷恋故土,是最有把握的。”

    “我已经回来了,快去!”

    谢相迎的音声大了几分,把阿召吓了一跳。

    “奴才这就去。”

    阿召头一次见谢相迎如此生气,他点了点头,往巷外跑去。

    谢相迎闭了闭眼,远处人声鼎沸,他的心却寂静一片。巫蛊之术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一旦姜姬被发现,必然会被言行拷问,姜姬性子硬,只怕难逃一死。希望阿召在花神游街之后,能尽快带着这人离开。

    人从巷子出来,匆匆往茶楼去。他离开的时间不短,凌琅大概已经回来了。

    谢相迎在人挤人的街上穿梭。

    在快要到达茶楼时,看到那门前抱着点心袋子的人,正坐在石碣上等着。他面色沉的厉害,像只失魂落魄等待主人来接他的狗。

    谢相迎看着凌琅,忽觉得这孩子看着有几分可怜,他抬了抬胳膊,冲凌琅招手。

    “凌——”

    话未出口,口唇突然被人捂上,谢相迎拼命去挣扎,迷药却顺着鼻腔直达肺腑。

    很快,人的身子便软了下去。

    茶楼前,凌琅的目光落在每一个路过的白衣人身上,每一次带着希望抬头,总是会失望的再垂下脑袋。

    谢相迎过,他会等着自己的,这个人怎么食言了。

    .

    谢相迎睡了很久,期间醒过无数次,却又抵挡不住困意再次睡去。

    凌琅还在等他,他得回去。

    谢相迎想到此处,狠下心咬上自己舌头。鲜血从口中溢出,剧烈的痛意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耳畔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在低语。

    “大哥,这人要送到哪儿呀?”

    “南边吧,找个地方卖了去,那头给了不少钱,要让这人永远回不来。”

    “不如卖到花楼里?”

    “只要活着就有回来的机会,依我看呢,等船再走远些,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还是大哥看的明白。”

    “拿人钱财,便是如此。”

    ……

    他在船上!

    谢相迎在黑暗中让自己的心尽快沉下来,这人目标明确,要的是他谢相迎的命。听这两人所言,他们应该是最下头办事的杀手。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这船上有丝竹之声和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像是一搜画舫。船舶离岸会有督查院的人临检,这伙人应该是想用这娼妓的画船把他送出去。

    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这船来到何处了。既是画舫,该出不了盛京才对。

    谢相迎静静等着,没多会儿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这船上运的是什么人?”是督查院院使慕轻州的声音。

    谢相迎直了脖子,他的嘴巴没有被堵上,想试着发声,却发现竟然不出话来。

    心中好生着急,无奈何手脚被缚套在麻袋里,并没有什么法子。

    “官爷,这船上的自然是姑娘了。”船上的厮弯着腰对慕轻州恭恭敬敬道了一句。

    慕轻州抬眼去望,唯见满船玉体横陈,不少人正寻欢作乐。

    身后的守卫在他耳边了几句,慕轻州蹙了蹙眉,对身边的守卫道:“上头有令,捉拿盗匪,离开岸的船只一律要搜查,你盯着,我去太平街一趟。”

    “是,大人慢走。”那守卫罢,慕轻州已上马而去。

    谢相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上倒去,用头碰撞木制的地板,“砰砰”几声的动静不,却比不过那吵嚷的丝竹声。

    岸上的守卫不留情面,正要带着手底下的人登船,那厮忽地往那守卫袖子里塞了些东西。

    “官爷,通融通融吧,咱们做这些生意的,本来就上不了台面。要是再查……”

    那守卫掂了掂手中的银两,蓦地笑了几声,扬了扬手中的刀道:“下不为例,带着你的船滚吧。”

    “多谢军爷,开船!”

    那厮一声叫嚷,船收了锚,渐渐离开河岸。

    “大人,慕大人……”

    “慕大人了算个屁,有本事让皇上过来亲自查。”领头的守卫瞪那人一眼,正要往回去,忽见远处两道身影策马而来。

    却是凌琅与慕轻州乘着风疾驰往岸边来。

    未待马停下,凌琅便纵身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岸边。

    墨色阴沉的眸子望向不远处的船,问道:“谁让这船走的。”

    “这……”那守卫闻言,当即跪在地上,道,“陛下,奴才仔细查过了,上头没有您的人,况且这是一搜画舫,能藏什么人呢。”

    “搜查过了。”

    凌琅的看着宽阔的河面,一双眸子渐渐沉下去。

    谢相迎要走,他从来拦不住。

    画船上的歌舞声歇了一歇,谢相迎耳畔暂寂,他靠着墙,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发声的喉咙。

    “凌琅——”

    这声用尽全力的呼喊,被岸边突然炸起的爆竹声全然掩盖,只惊动了画舫上的厮。

    凌琅看着渐渐远去的船,缓缓转过身。

    “陛下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慕轻州问了一句。

    凌琅手中是谢相迎落下的同心珞,朱红色的宝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蓦地,谢相迎的眉蹙了一蹙。他转过身,一把夺过身侧守卫手中特制的长弓。

    那弓箭顶头带着易燃的火药,凌琅将这箭从火把上擦过,一箭正中那画舫高高悬起的帆。

    那帆布易燃,一时间河面上火光冲天,将岸上照了个透亮。

    “陛下,你这是。”

    凌琅死死盯着那船,道:“供人游乐的画舫从不设风帆,那船定是要走远路的。”

    “这……”

    慕轻州瞬间明白了凌琅的意思,一声“登船”令下,岸上数名守卫便跳入河中。

    凌琅等不及那船被泊回来,便纵身潜入水中。

    不肖片刻,都察院的人便登上了船。

    “搜。”

    火光下的人面色阴翳,浑不似在太平街时的温柔青涩。

    四下里皆是欲往水中跳的商女和公子,凌琅带着慕轻州一路来到甲板之下的仓库。

    火把将仓库照亮,果然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套着麻袋的人。

    “相迎。”

    凌琅如释重负,提了匕首往谢相迎身边去。

    他将那麻袋割开,借着火光看清了那正在愣神的人。

    “相迎,朕就知道你不会离开。”

    凌琅的手落在谢相迎沾了尘灰的脸上,蓦地,谢相迎的脑袋顺势垂落在他的手掌中。

    面前的人毫无生气,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如剪断提线的木偶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支撑,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只有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梦。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整个人异常平静。他现在有些怀疑,在南灵神殿与谢相迎的缠绵悱恻的日子,会不会是一场美梦。

    那个雪地里出来迎他的狐狸,那个榻上撒娇不肯喝苦药汤的人,都是自己的幻象么。

    或许谢相迎,根本就没有回来。

    “谢相迎……”

    简单的三个字在凌琅喉中吐出的异常艰涩,他看着谢相迎,失魂落魄的模样像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孤鸟。

    “陛下,他是什么人?”慕轻州问了一句。

    凌琅将地上的人轻轻抱起,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他,偷走我一样东西。”

    “偷……”

    慕轻州看着凌琅将人缓缓带出了仓库。

    寒风凛冽,如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人的心口上。

    灯火将两岸照的如同白昼,上元节是家家团圆的时刻,耳畔炮仗声四起,可凌琅眸中却混沌一片,举目不见一丝光亮。

    .

    谢相迎再次听到了铜铃声,与之相伴的是阵阵鼓声。

    他仿似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在神殿下的鼓楼中摇铃击鼓。

    那鼓声的节律很特殊,一下下如击在人心脏上。

    “魂兮,魂兮,何不归故里。”

    谢相迎听见那人口中如是念叨,于是他顺着熟悉的路回来了。

    西偏殿,一口堵在胸中的旧血喷涌而出,于此同时,另一处沉睡了三年的人,也缓缓睁开眼眸。

    谢相迎大口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他抬眸满目是漆黑一片,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谢相迎对自己再次醒过来并不意外。他这是附身在一个盲眼的人身上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谢相迎想起身,额头忽被木板撞到。

    他的手在四下摸了摸,忽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大抵是置身棺椁中的。

    来迟了,要不然就不用被下葬了,也不知这一次醒来,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想三年又三年了,再死几次,他在北齐的故人都要老死了。

    谢相迎的手在棺材壁上摸索,忽然摸到一个熟悉的机关。他用力转动那东西,只听“当啷”一声,落下一件冰凉的东西。

    那一把匕首,似斧又似刀。

    这是他的棺材,谢相迎忍着心下的雀跃,用那匕首从缝隙中撬开了棺材。

    棺材并未被封死,谢相迎一用力,连同最外层沉重而棺椁一同被开。

    谢相迎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西偏殿。

    通幽殿的西偏殿,这个他住过很多日的地方,如今却陌生的厉害。

    他抬眸,满目是大红的喜绸,就连桌案上燃着的蜡烛也是朱红色的。

    凌琅这是……

    谢相迎愣在棺材之中,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金线相互横错,在下摆上织成一条若隐若现的龙。

    谢相迎从棺椁中跳出来,他细细量着自己曾住过的西偏殿,在走到铜镜前时再次愣住。

    他的模样与三年前如出一辙,唯有发上的金冠是从未见过的别致精妙。

    一个念头在谢相迎心下腾起,或许,他不是张念汝的替身呢。

    凌琅对他这样的心思,究竟是何时起的。谢相迎回忆自己平日对凌琅的教导,一时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

    摄政王府,脸上画着莲花的女人正在被阿召匆匆拉入密室。

    “你拉我做什么,我在招魂呢。”姜姬看着阿召,不明白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人,何时变得如此有主见。

    阿召关上密室的门,才对姜姬道:“殿下了,你在上元节招魂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他让你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北齐,越远越好。”

    “殿下,哪个殿下。”姜姬看阿召目光闪躲,问他道,“凌倾允回来了?”

    “是……”

    阿召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姜姬,从摄政王府的两个主心骨都死了,姜姬便一直在暗中维系这诺大的王府,这人为王府做了这么多事,大抵不会把这紧要事告诉别人的。

    在短暂的思量过后,阿召还是将在巷中的事和盘托出了。

    姜姬面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细细思量了片刻。妩媚的眸子微垂,许久才道:“不招魂了,去荟萃楼告诉我那徒弟一声,明日一早我便动身,让他继续躲在楼里,等着凌倾允回来。还有,记得叫他听你家王爷的话。”

    谢相迎要回来,谢尹已经死了,谢相迎想会北齐,要么会用一个新的身份,要么还是以摄政王的身份。不论哪个,这人必然会再来摄政王府,如此迟迟不肯现身,必然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姜姬正思量着要往去何处,内室忽传来一阵咳嗽声。

    “萤姐。”

    阿召比姜姬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往内室去,却见那穿着杏色衣裳的人,此刻正抬眸望着密室顶上的悬着的蜡烛。

    “萤姐。”

    阿召飞身过去,跪在卓萤榻边。

    卓萤看着面前的人,冷漠的神情许久才缓和过来。

    “什么时候了?”

    卓萤对自己醒来没有太多惊讶,她垂眸,忽然发觉阿召的脸仿佛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萤姐睡了三年了。”阿召提醒道。

    三年,她睡了三年了,这么谢尹那身子里在三年后又有新的魂魄入体了。

    卓萤的目光微敛,似在为今后做算。

    太平街,身穿灰色长衫的人正在夜幕中狂奔。

    谢相迎从宫中逃出来了。他换了内侍的衣裳,将棺椁恢复成未开的样子,扒在要出宫的泔水车底下混了出来。

    今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整个通幽殿都没什么人,才让他蒙混出宫。

    谢相迎一边跑,一边想着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腿比脑子更快带谢相迎来到了目的地所在,他站在摄政王府面前,还未回过神就被门口的守卫扭着膀子拿下。

    “什么人鬼鬼祟祟!”

    那守卫力气极大,一下将谢相迎按在地上。

    谢相迎喊了几声“疼”,解释道:“我是你们管家的亲戚。”

    “亲戚,我们管家是罪臣之子,一家人流到塞外,死的就剩他一口人了,哪来的什么亲戚。我看你就是陛下要捉拿的贼匪,我这就送你去见官!”

    “不能见官,不能见官!”

    谢相迎听见那守卫要送自己见官,连忙喊叫起来。

    人被那侍卫揪着后衣领子提起来,谢相迎一时后悔的厉害,早知他就从郊容客栈的密室过来了。

    这人不认识谢尹,那盛京衙门里的官员是认识的。谢尹都死了三年了,他这会儿出现在同僚眼下得把人吓去半条命。

    “不能见官。”

    谢相迎执着的很,一激动胸口的扇子从暗袋里掉出来,落在雪地上。

    那守卫一手提着谢相迎,一手把扇子捡起来,看着那失去流苏的扇子,笃定道:“人赃并获还你不是贼,我看不用见官了,咱们往北门去兴盛阁面圣吧。”

    “不不不!”

    谢相迎口中一连了三个“不”字,他刚从皇城里逃出来,要是见了凌琅可怎么解释。

    这边儿闹的厉害,在石狮子旁盹的守卫醒了神,提刀过来。

    他看着谢相迎,道:“陛下和咱们摄政王府向来不对付,这人还是先交给总管吧,别报了官再惹出麻烦。”

    “也是。”那提着谢相迎的守卫思量片刻,道,“就这么办。”

    两个人把谢相迎五花大绑扔到了明辉堂,等了许久,才将阿召等来。

    阿召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衫,不话的样子看着颇为冷漠。他垂眸去面前跪坐着的人,眸中一惊,却并未言语,只让两个守卫退出明辉堂在外头守着。

    谢相迎看着阿召道:“阿召,是我,你们家摄政王。”

    阿召看谢相迎目光炯炯,一时陷入沉思,他没有在谢相迎面前什么,只坐在客位上静静等着。

    片刻后,卓萤从内室走来,她仍是十六岁的模样,仿佛被岁月格外垂青。

    “卓萤!”

    见到他的宝贝,谢相迎心下高兴的紧。

    卓萤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是走到谢相迎身边,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面前的人。

    这两人的冷漠让谢相迎摸不着头脑,他死了三年又不是三十年,怎么跟不认识他一样。

    “卓萤我回来了,快给我松绑吧,这绳子太紧,勒的厉害。”

    谢相迎把手上的绳索递到卓萤眼下,卓萤却并未看那绳索,只定定看着谢相迎的眼眸。

    “你怎么——”

    谢相迎话未完,一双玉手已经掐在了谢相迎的脖颈之上。卓萤眼中是谢相迎从未见过的狠辣,与记忆中总待着天真笑容的丫头判若两人。

    “卓萤。”

    “你是谢尹?”

    谢相迎听见卓萤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

    谢相迎:关于上大号后我的家人全部认不出我

    第二天日万,呜呜呜,这个月争取平时日三日四,周末日万,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