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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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很静, 屋外飘了一层薄雪。雪落无声,耳畔唯能听见脚步声。

    椒兰郡在北齐偏南的地方,也算是半个南方, 冬日湿冷很少下雪, 今年这几场薄雪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来也奇怪, 盛京本是最爱下雪的地方,可谢相迎死去的那几年, 冬日总里旱着,就算是下,也顶多是来场冬雨。

    这人一来雪便来, 这人一去雪也跟着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凌琅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细密的雪下落,谢相迎是最喜欢雪的, 哪怕是病着也爱去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凌琅不知谢相迎为什么喜欢雪,但到如今他似乎也开始期待下雪。

    雪来,他便来了。

    按着齐凤池的法,要想让谢相迎更好的活着, 就只有用生者的身躯一试,谢相迎那样的一个人, 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拖累旁人, 又怎么会愿意用活人的身子。

    凌琅能感受到谢相迎体力与精力大不如前, 每一次身死, 他的神魂都在耗散,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齐凤池的几十年, 只怕是有十几年就不错了。

    盛着夜色的眸子微敛, 头一次心下这样无措。

    他该如何是好。

    “凌琅?”

    谢相迎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的人, 这人穿着一件薄衫,肩上落了层雪,与往日那孤傲姿态很是不同。

    谢相迎走过去,那背对着他的人仍旧没有回头。

    “朝中出事了么?”谢相迎问他,这人的一颗心向来比顽石都坚固,也不知是什么大事,叫人这样犯愁。

    谢相迎从一旁搬来矮凳,正准备坐下,低着头的人突然拉过他的胳膊,将他缓缓拉入怀中。

    谢相迎坐在凌琅腿上,与那泛红的眸子两相对望。

    “发生何事了?”谢相迎又问了一句。

    凌琅摇了摇头,道:“睡不着罢了。”

    “睡不着。”谢相迎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道,“睡不着定是白日里偷懒了,我怎么今天劈柴的时候没看见你,你,你去哪儿了。”

    “午间困得厉害,醒来就错过了。”

    “白日不醒夜里不睡可不大好。”谢相迎笑骂了一句。

    这话,是凌琅曾谢相迎的,眼下他也给凌琅听。

    凌琅看着眉眼满是笑意的人,只道:“下次不敢了,这就回去睡觉。”

    他罢,将谢相迎横抱了起来。

    怀中的人轻若无骨,凌琅心下五味杂陈的很,却还是笑了笑:“帝师好像也没睡。”

    谢相迎歪了歪脑袋,道:“耳畔没有人声,我总觉得不踏实。”

    谢相迎没怎么一个人睡过,从前有红玉和阿召守着他哄着他睡,住在西偏殿时凌琅会睡在他身边,就连在东陵,也有一个总是叽叽喳喳的齐凤池陪着。方才一觉醒来,身侧静谧的厉害,跟在邀月楼里那几日似的,心下总是不大舒服。

    “帝师想让我陪着便直。”

    凌琅眼中带着笑意,乌溜溜的眼眸中只有谢相迎一人。

    “你少贫嘴。”谢相迎的眼垂了垂眸,对他道,“往后你要是不在,我花银子找人陪我睡。”

    “你敢。”

    “我怎么不敢?”谢相迎抬眸看着凌琅,只见那墨色的眼眸中翻滚着浓醋。

    “你若是敢,朕便杀了他们。”

    “你不若杀了我。”这人还挺不经逗。

    “朕舍不得。”

    凌琅把谢相迎抱紧了些,将人带进屋中放在榻上。

    谢相迎倚在榻上,一双眸落在凌琅眼睛上。

    “帝师还不睡吗?”这人今日倒是精神的很。

    “不困了,你困不困?”

    “还好,帝师想做什么。”

    “做什么。”谢相迎也不知道做什么,两个人在一处还能做什么,他看了凌琅一眼,蓦地问他道,“你你伺候我,还算话吗?”

    “你想……”凌琅的眸子跳了跳。

    谢相迎道:“我明天去昌平街一趟,你帮我送些东西给邻家的老翁,行吗?”

    “就这个?”

    “就这个,他耳朵不好使,你多叫他几次。”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不算侍奉你,这样才算。”他的音声落下,俯下身时,一双手落下谢相迎的薄衫下。

    “你……”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滞,他看向面前的人,一颗心也有些恍惚。他们二人的身子,便是贴在一起,都能叫人想起之前做的那点子风月事来。

    也只有这会儿,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地往烈火欢海里冲。

    凌琅将人扶到自己腿上,沉声道:“帝师放心,朕既了是伺候你,便只是让你欢愉。”

    他目光柔和的厉害,在这温柔下是快将人融化的烧灼。修长的指,虎口处的薄茧,以及那溺毙人的眸光,每一样都让人熟悉到战栗。

    谢相迎攥着凌琅的衣襟,青衫下,翘起的鞋尖轻颤。

    “凌郎……”

    谢相迎双眸微垂,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人眸中,他能看到渴求与痴迷。

    此时此刻,凌琅抵是真的喜欢自己。若他二人初相见时,不在庙堂,而在山野便好了。

    凌琅的下颌被怀中人修长如玉的指节抬起,片刻后,有温热的唇覆上来。

    谢相迎的双眸微阖,在他唇齿中去逐浪,去撩拨。

    是恩赐,是赏赐。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日思夜想却求而不得之物。

    .

    盛京。

    雪白色的鸽子落在案前,身着鸦青色锦衣的取下密信后,眉头紧蹙在一起。

    倚在坐榻上正与周宜珠对弈的人瞥了一眼内房,见周晏神色如此凝重,随口问他道:“信中,何事?”

    周晏沉默了片刻,几步走上前俩来:“回母亲的话,是陛下的信。”

    “陛下。”玄婳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翁中,思量了片刻,才道,“他与你是一同去椒兰的,怎么过了这么些时候,还不曾回来。”

    近些日子的折子,都是她与孙良玉在通幽殿看的,凌琅再不回来,她真可要累死了。

    周晏听玄婳问起凌琅,叹道:“可呢,母亲在宫中劳碌,陛下在南边可是风流的很。”

    “风流?”玄婳闻言,不由笑道,“男人有几个不风流的,也就你父亲还老实些。陛下这么些日子不回来,是看上谁了?”

    “椒兰郡南城,一个农户家的儿子。”周晏如实道,他见玄婳提起周旋,心下一时也有些唏嘘。他父亲是老实,但两人到底还是和离了。

    “农户。”玄婳的带笑的眸子垂了一垂,道,“也算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瞧瞧。”

    凌琅少有看上的人,只要看上,必定是个美人。这谢尹虽不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但样貌品行这是这北齐里一等一的。她倒也有些好奇,那农户家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好样貌,能叫凌琅流连多时仍不回转。

    周晏垂眸道:“那人身子骨不好,想来经不住舟车劳顿。”

    “还是个病秧子。”玄婳罢,心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人估摸着和谢尹差不多,他的好弟弟怎么偏偏喜欢病美人这一挂的。

    “你那密信里就写着这个?”

    “是,陛下还……那人身子里是太傅大人魂魄,叫母亲多多担待。”

    “谢尹的魂魄?”玄婳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凌琅这意思是死去的谢尹借尸还魂回来和他再续前缘了么,他这好弟弟可当真是既风流又痴情。

    这话出来,谁又会信呢。

    周晏攥着手中的密信,没再话。在他眼里,凌琅一直不怎么是个东西。之前对那个和谢尹一模一样的人也宠爱的很,又是封贵君,又是封皇后,眼下那人也就死了一年半,他又找了一个。还什么借尸还魂的话,实在可笑。

    他若是谢尹,有活过来的机会,必然逃去天涯海角,反正不能被凌琅看见。

    周宜珠静静听了许久,忍不住问玄婳道:“陛下为了这人已然有许多日不回盛京了,母亲就不怕陛下为了这人耽搁了正事么?”

    玄婳看了周宜珠一眼,道:“这世上能让陛下撇下正事去宠爱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从前对那谢相迎也不错,皇后的位置也给了。他那样宠爱他,假死之计却不曾对这人泄露只言片语,该死时候,便是心中再不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宠爱归宠爱,在山河社稷面前不值一提,你们呐,还是不懂他。”

    玄婳瞥了一眼矮桌上的棋子,一时也没了下棋的兴趣。

    自古帝王多薄幸,凌琅与她皆是最像太宗皇帝的。这北齐,也只有在他们这样的人手上,才能维系这样长久的太平。

    “不下了,差人去瞧瞧,姓慕的那子是不是还在门口跪着。”

    “是!”

    周宜珠闻言,正要出门,一把被周晏拦了下来:“让你差人去,没让你去。”

    “我,我也想瞧瞧。”

    “瞧什么,我若是你,让他跪死算了。这人从前为了个妾跟你和离。如今那妾被查出来是凌蔷的细作,幕府满门受到牵连,这人才幡然醒悟。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我已对外你气急攻心,命垂一线,你且乖乖在府上待着。”

    周宜珠闻言,原本软了的心,也平静下来。是呀,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呢,若不是凌琅念在他是奕儿的父亲的份上,这人早被发落了。

    “让他跪。”

    周晏罢,转身出了房门。

    天色发昏,这人从白日来了,已经在这儿跪了有半天了。

    慕轻州见周晏披着大氅出来,直着脖子叫了一声:“哥。”

    周晏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如此叫我,也不用收买我的几个学生和师父来劝我。眼下除非躺在皇陵里的谢尹活过来,亲自为你求情,否则你还是早点滚回去,别在这儿白费力气。”

    “哥,我是周将军的学生,从前就算是半个周家人,你一日是我的舅哥,今生都是。”

    慕轻州认错的态度尚算诚恳,但周晏是真真正正被这人恶心到了。

    他冷冷笑了两声道:“慕轻州,我们周家待你不薄,你这院使的职位,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年我妹妹有身孕,原是不算要这个孩子的,是慕大人和夫人百般央求才下嫁的。你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即便不能与宜珠成为神仙眷侣,也会善待于她。可宜珠生下琰儿不到一年,你便纳了妾,为了这个妾氏害得宜珠第二个孩子未能保住,如今卧病在榻。眼下不过跪了几天,就要我们原谅你,你你值不值得原谅呢?”

    “哥,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奕儿还,他还不到五岁,他不能没有父亲。”

    慕轻州悔的厉害,要不是那姓林的贱人,他们慕家也不会如此落败。

    “你还敢提琰儿。”周晏的眉蹙了蹙,道,“琰儿出生以来,你这个做父亲的陪过他几次,你放心,我母亲已传了书信去南边禀明陛下,慕琰会从慕家过继到长公主府,你的奕儿过些日子,便会随了凌氏的姓。”

    “哥!”慕轻州一把扯住了周晏的衣袍,道,“哥你不能这么做,奕儿是我父母最看重的,你不能这么做。”

    “你父亲母亲看重,陛下和长公主也很看重,放心吧,往后奕儿身侧虽没有父亲,却有疼爱他的舅舅,舅姥爷。万般宠爱于一身,比做个罪臣之子要好,你呢。”

    周晏罢,从腰间抽出匕首将慕轻州攥着的那一节衣角割去,拂袖上了马车。他为人一向宽和,但宽和不是恶人得寸进尺的筹码。

    慕轻州,他已经容忍了这人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

    慕轻州: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