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恼火 临近黄昏之时,天色暗沉了许……
临近黄昏之时, 天色暗沉了许多。
换了一身常服的景泠忽然出现在了宁王府门口,皇帝常来光顾这宁王府,守门的家奴大多知道他的身份, 故而也不敢做拦。
皇帝人还未到景旼的院子里, 一个脚程快的家奴便已经到了宁王的院中, 附耳便将这个消息传进了立在景旼身后的韩修平耳朵里。
“殿下,”韩修平垂目提醒道, “那位来了。”
景旼食中二指微微一松, 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他闷声问道:“那又如何?”
眼下宁王正生着闷气, 韩修平自然是有一百个不愿与他搭话, 但也只能低声答道:“殿下忘了,今日您才告病推了那位的邀约,那位现在一准是来探病的, 您这样生龙活虎地坐在这亭台下,多少有些不合适。”
他的话音刚落, 景泠便已然踏进了这院落,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手中垂着一把檀木扇,看见景旼正一个人坐在亭下下闷棋, 他微微一眯眼,而后笑了笑道:“阿旼今日不是犯了旧疾, 是头疼欲裂吗?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宁愿一个人坐在这里下闷棋, 也不愿意进宫与朕对弈?”
景旼坐在木质轮椅上,虚虚地朝景泠行了一礼,反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听你突犯旧疾, 朕自然要过来瞧一瞧你,”景泠在棋桌对面坐下了,“只是朕怎么看着你这气色还挺好的?”
景旼脸不红心不跳地撤谎道:“多谢皇兄关心,臣弟方才是头疼得厉害,不过卧床休息了一会,现下好些了,醒了又闲不住,这便出来下棋解解闷。”
景泠扫了一眼那棋桌上的黑白棋子,只见黑子走得相当激进,白子却又像是被抑住了性子,沉稳不似沉稳,急躁又不似急躁,一盘棋下的像是在撒气,景泠很少见到景旼落下的棋子出现这样的局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阿旼看起来像是心神不宁,是谁人招惹了你了?”
“皇上多心了,没人招惹臣弟,”景旼面上半点也看不出异样来,他温声答道,“这盘棋没下好,兴许是头疼的缘故。”
景泠将折扇搁在了棋桌边:“那现在好些了吗?需要朕请太医来替你瞧瞧吗?”
景旼微微一摇头:“这点事便不必劳动太医了,臣弟这都是老毛病了,现下也已经好多了。”
“既然如此,那阿旼便赏脸陪朕下一局吧,翰林院里养的那几个棋待诏个个都是庸才,下的最好的一局也不过才赢了朕半子。”景泠闲话家常似地道,“半点也不及阿旼你。”
垂首侍立在景旼身后的韩修平不言不语,面上也无半分多余的表情,但心里却暗自腹诽,这上京城除了自家王爷这样不怕死的,还有谁敢下棋局局都赢过皇帝?倒是不知这皇帝是当真看不清自己的棋力,还是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了
景旼笑了笑道:“陛下错了,翰林院里那几位可都是一等一的棋手,会输给陛下只是因为陛下棋艺太高,这话是陛下的谦虚了。”
他的话的景泠很受用,皇帝对着景旼轻轻一笑,而后道:“阿旼若是这么,那你这么多年只输给了朕一回,你便只能是这当世当之无愧的第一棋手了?”
景旼抿了抿唇角的笑意,看上去就像是有些羞意:“皇兄莫要这般趣臣弟。”
“今日还是朕执黑,你今日身体不佳,需要朕让你几子吗?”
“多谢皇兄好意,但若让了子,这棋岂不是便没有意思了?还是照旧吧。”景旼委婉道。
“也好。”
听到皇帝这一句“也好”的韩修平微微松了口气,他家主子今日心情不佳,想必不大会给皇帝面子,这景泠倘若当真这样不识相地让了子,到时候只怕会被杀到片甲不留。
可皇帝九五之尊,因此罚宁王便显得太心眼了,而他韩修平作为一个唯一在场的观众,那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皇帝只怕会将气撒在他身上,间接折一折景旼的面。
“今日是宁王妃嫁过来的第三日吧?是他归宁的日子,只是他家远在姑苏,你又行动不便,不能回去省亲,不免是个遗憾,”景泠拈着一枚黑子,闲聊似地开口,“不过他家里也没别的什么人了,叶弘方如今已经被发配去了大漠边境,他继母也已经入了土,倒是可怜了他。”
这话的时候,皇帝的目光一直落在景旼脸上,渴望从中捕捉到几分泄露的情绪。
可惜景旼并没有让他得偿所愿,他落子的动作不慌也不忙:“舟如今已经是宁王府的人了,臣弟便是他的至亲,再无论他父亲在平江还是在西北,都是远隔两地,不得相见,而且他一向不喜欢他继母,如今这般也正好称了他的意,没什么好遗憾的。”
“阿旼从就这样心冷,”景泠面上浮起了一副意有所指的笑容,“朕却不知你是嘴硬心软,还是真的这般看得开了。”
景旼只是不含温度地笑了笑。
从景旼手执白棋落下第一子时到现在最后一子收尾,还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黑子便输的惨不忍睹,明眼人便能看出,黑子已经到了不可转圜的余地了。
景泠深深地看了这棋局一眼,景旼从前不过只赢他一子半子,很少有这样杀的他溃不成军的时候,景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道:“阿旼近日的棋艺又有所精进。”
“臣弟胜之不武,是今日皇兄的心思不在棋上,”景旼顺坡而下,“而且陛下终日忙于朝政,哪里像臣弟这样清闲,终日百无聊赖地练棋呢?”
“也是朕技不如人,”景泠收了折扇,旋而起身,“清心殿中还压着一堆折子呢,你好生歇息着,朕先回宫了。”
景旼拱手作别:“皇上慢走。”
皇帝一走,景旼的脸色便又冷了下来,他将方才下的那一局棋信手推乱了,而后不轻不重地道:“他就这样不待见本王,一句话不便将窗户给关了……”
韩修平知道这事景旼心里是过不去了,方才那一盘棋,宁王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肯给了,步步走的都是杀招,也怪这皇帝今日来的实在不巧,碰上景旼一肚子火气无处可撒的时候了。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想必殿下也不爱听……”
景旼冷冷地掀了他一眼:“知道不当讲就闭嘴。”
韩修平:“可属下想。”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是关于宁王妃的,或许能替王爷解惑。”
“本王有什么可疑惑的?真是笑话,”宁王冷笑了一声,顿了半晌后他问,“你有何高见?”
韩修平目光低垂,话也不敢的太满:“殿下可以站在王妃的立场上想一想,这些日子王妃饱受流离之苦,家中又多逢变故,这一切……”
景旼接口道:“你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本王,是吧?但那些都是他们该受的,总要有人下地狱的,不是吗?”
“殿下您要是这么想,那当然,”韩修平根本没算反驳景旼的话,只是道,“属下只是想,王妃这是误会了殿下,认为殿下不给叶弘方留活路,殿下您想想,叶弘方不是别人,那是王妃的亲爹,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亲人。”
韩修平原本还想给景旼举个例子,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景旼有什么看的特别重的东西。
他这样的人,不知该是可恨,还是可悲。
“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人,有本王一个便够了。”
大概是觉得这话来实在有些荒谬,景旼的眼神黯了黯,忽然沉默了。
正当韩修平以为他不会再接话的时候,宁王却突然又开了口:“那你本王当如何?”
“只要将此事解释给王妃听,他知道了您是要搭救叶弘方,而不是当真想要了他的命,误会解开了,想必王妃自然也会放宽心些。”
景旼又是一阵默然,思忖了好半晌,他才复又开了口,只是声音极低,像是生怕人听见。
他:“那便按你的办,你去解释。”
自家王爷终于算是有了点人性,虽然还是不愿意自己开口与叶舟解释,但韩修平心里还是挺为他高兴的,他笑了笑道:“遵命。”
景旼往后一靠,忽然又道:“等会……你记得演的自然些,最好装作是不经意地透露出来的,你是不心漏了嘴,别是本王的意思,除此之外也别再什么多余的话。”
韩修平还没来得及应答,便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一转头,发现是吴管家领着那陈大夫来了。
“你又来做什么?”景旼问。
陈大夫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他见吴管家已转身退去了,这才开口:“王爷不好了,王妃他要草民……”
景旼微微皱了皱眉:“别喘气,接着。”
“王妃他方才将草民召进府,开口便要草民替他开一剂堕胎药,草民知道这不是事,这便立即赶来告诉王爷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