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怨怼
不再管林锦瑟,她只一心协助盛大夫处理林泽熙身上的伤口,胸前焦痂影响呼吸先予切痂,将焦痂连同皮下脂肪一起切除,直达深筋膜浅面。
即便用力麻沸散,林泽熙依旧抑制不住地颤抖。
很快,青禾便将熬好的宣肺汤端了进来,半扶起林泽熙喂药,才将将喂下去一些,半梦半醒的林泽熙突然坐起身剧烈呕吐,青禾猝不及防药碗被翻在地,药汁混合着污秽之物弄脏了方才上过药的伤口。
他睁开眼,脸上挂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君子立如芝兰玉树,没有了腿,我日后便做不成君子了。”
此刻没有人计较林泽熙的歪理,一个个红着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再去熬药来!”沈谣命人快速收拾了药碗,再次熬药。
林泽熙却拉住了她的袖子,半是祈求道:“放我走吧!太疼!太苦了!”
“你求死?”沈谣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林泽熙。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让林泽熙有些无地自容。他怯弱怕死,但如此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蝼蚁尚且贪生,你还有救。”她不能理解林泽熙,能够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为何一心求死?
林泽熙却突然发了狂,将床榻上的人一个个推搡出去,床上的被子枕头被他一个个丢了出去,“我好痛,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有无数的蚂蚁在我身上啃噬,求求你们杀了我!我好痛好疼……”
“妹妹!”林泽熙忽然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锦瑟,他焦急地伸出手,因失去了腿,一下子歪倒在地,疼痛让他扭曲了面目,凄厉地喊叫:“杀了我!快杀了我!”
林锦瑟却吓得躲在了丫鬟的后面,不敢看自己的亲哥哥。
沈谣道:“晕他!”
青竹刚一抬脚,林泽熙便道:“别过来!”
罢竟不等众人反应,一头撞在了床柱上。
“咚”一声巨响,鲜血染红了面颊。
“林泽熙!”沈谣这一声又急又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盛大夫晃了晃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查看伤势,长叹道:“没得救了!”
“哥哥!”林锦瑟这时才回过味来,忙推开人群跪倒在林泽熙脚边。
林泽熙虚弱地看着她:“人啊……不能……心气儿太高!要……要认命!”
罢这句话,他忽然抓住沈谣的手,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道:“记得……你答应……答应的事!”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迟迟不肯咽气,直直盯着沈谣。
沈谣点了点头,落在她胳膊上的手陡然一松,林泽熙身子一软倒了下去,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哐!”地一声响,冬夜的冷风从半开的窗牖吹入室内,烛火摇曳不定,沈谣侧首望向窗外,只见夜幕中纷纷扬扬一片片白,今冬的第一场雪竟无声无息而至。
纷扬的雪花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一丝凉意卷入眸中,沈谣看着看着,眼睛开始湿润,一行混合着冰雪的水渍缓缓落下,湿了面颊。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哥哥!”
林锦瑟疯了一般扑过来,却被青竹抓住了肩膀,只能不停地挣扎。
“啪!”沈谣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她寒着一张脸,素来冰冷的眸子此刻更是树满了尖刺,“林泽熙是怎么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答应过他不追究此事,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就此纵容你!”
“把她给我关起来!”沈谣难得发怒,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劝慰几句。
“放开我!”林锦瑟原本姣好的面目因为怨恨而变得狰狞,她红着眼睛,恨恨骂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谣冷笑一声,冷冽的眼眸子多了几分同情与嘲弄,她道:“你真应该听你哥哥的劝,人啊不能心气儿太高!就得认命!”
“带下去!”
沈谣话音甫落,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周氏急匆匆而来,见到盛大夫便问:“泽熙如何了?”
盛大夫摇了摇头,让出了位置,周氏一眼便看到了满头鲜血的林泽熙,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林锦瑟生出的希冀被生生断,不由哭喊道:“姨母救我!”
沈谣冷冷道:“表姑娘伤心太过,心智失常,须得静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探视!”
待周氏醒过来,伤心一番后,忙询问事发经过,当日许多丫鬟在场,况且又有盛大夫作证,林泽熙的死有目共睹,仍是林锦瑟如何猖狂,这罪也落不到沈谣头上。
周氏伤心过后,又道:“锦瑟那丫头一时伤心才了胡话,犯不着将人关着。”
那日大火现场混乱,又有沈翀的庇佑,除了林锦瑟、穗儿与她的同伙,其他人并不知晓大火之时沈谣与林泽熙共处一室,更别提林泽熙为救沈谣而受重伤之事。
“我是怕她伤心过度做了傻事,方才命人看着她。”
沈谣少有的强势让周氏有些震惊,好一会儿她才不满道:“她的事儿您就不要管了,我会命人照顾好她。”
闻言,沈谣并不接话,反而环视一周后,问道:“穗儿呢?”
蔡嬷嬷道:“那丫头自领命陪表少爷去宗祠后便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大火里。”
沈谣想了想道:“宗祠亡故之人名册里并没有她。”
蔡嬷嬷忙道:“奴婢这就命人去找,这死丫头能跑哪儿去?”
周氏放心不下林锦瑟,携着沈谣一同看望林锦瑟,顺道想着缓和下二人的关系。
林锦瑟一见到周氏便哭道:“姨母!哥哥是为了救表妹才会被横梁砸中腿,他是为了六表妹死的!”
周氏被震的不出话,忙看向身后的沈谣。
“是吗?难不成是表姐亲眼看到的?”沈谣将将跨入门内,迎上林锦瑟躲闪的目光。
林锦瑟这才看到周氏后面的人,心中不住后悔自己使了方寸竟心直口快地吐露出来,只得梗着脖子道:“是我亲耳听到你与青禾这般的。”
她冷笑:“没想到表姐还有听壁角的嗜好。”
见沈谣没有反驳,林锦瑟忙拉着周氏抽泣道:“哥哥为他而死,她却狠心将救命恩人的妹妹关起来,这是何般道理?”
周氏震怒,狠狠瞪了沈谣一眼:“你这逆女!枉你表哥舍命相救!”
沈谣望着周氏,眸中难掩失望之色,“母亲,难道就不想问问何故表哥会与我共处一室?明明是沈家祭祖,表哥一个外人巴巴地赶来做什么?”
“不要听她胡,表哥仁善好客,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结交些生意场上的人!”
沈谣嗤笑道:“是啊,他能有什么坏心思!自始至终有坏心思的都是你!”
“姨母,您要为我做主啊!”林锦瑟立即扑倒在周氏脚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哭诉道:“锦瑟只想早日带哥哥回到姑苏老家,望姨母成全。”
周氏心疼地扶起林锦瑟,用帕子拭了拭她的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放心,姨母为你做主!”
沈谣的目光落在周氏拿帕子的手上,只淡淡一瞥就移开了目光。
周氏瞪着她怒道:“快!过来给你表姐道歉!”
林锦瑟的目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她早听穗儿不见了,如今没有证据,任沈谣巧舌如簧,周氏也不会信她,更何况有林泽熙的死在先,周氏定然愧疚万分,日后她的婚事便有了成算,想到此林锦瑟心中暗喜。
正如林锦瑟所想,沈谣没有证据,便是她得再天花乱坠,周氏也不会信。
沈谣道:“我没有错!”
“你!”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谣的鼻子骂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听到周氏的指责,沈谣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周氏,低低道:“母亲心中又何曾有过我这个女儿!”
周氏心中一时怒一时疼,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母亲还想再给我一巴掌吗?”沈谣倔强地仰着脸,不躲不闪。
林锦瑟看出周氏心中的犹疑,不禁又抽泣道:“姨母不必为难,锦瑟这就带着哥哥离开沈府!”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道儿略显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谣回过头见是哥哥沈翀,她心中稍定,紧绷的眉目一瞬间松懈下来。
见到来人,林锦瑟不觉缩了缩脖子,想起沈翀几日前的警告她心中不由后怕。
“所有人都退下!”沈翀遣走了下人,又对身后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甫落,沈书便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穗儿,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周氏见到自己贴身侍女不由一怔。
沈谣看向另一男子,他记得这人是林泽熙的厮于飞,他与穗儿一同出现在这里,便揭示了那日与穗儿合谋的人是于飞。
“是你们自己,还是我来!”沈翀冷冷一眼撇过去,穗儿不由了个哆嗦。
原以为世子爷是整个沈家最温和善良的一个人,没想到这样的人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回想起被世子审问的情景,穗儿心中不由犯怵,缩着肩膀道:“是林姑娘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问奴婢想不想为母亲报仇,她只需奴婢将六姑娘带到表少爷的寝室即可,后面的事儿都是表少爷的厮于飞做的。”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于飞你究竟是谁指使你的?”林锦瑟凶狠地瞪了于飞一眼,于飞有些犹豫,大姑娘的手段他是知晓的,自己是了出去,铁定是没命了。
方才林锦瑟的那一眼,已然于飞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是少……”于飞一句话尚未完便被沈翀断了,他道:“你想清楚再,那日陪同在林泽熙身边的厮可不止你一人。谋害魏国公府嫡女的罪名莫你一个厮,便是整个林家也担不起。”
于飞忙磕头认罪道:“是我家大姑娘命的将表姐与醉酒的少爷锁在一处,是生米……”
“住口!”沈翀及时断了于飞,避免那些污言秽语污了人耳朵。
“事到如今,母亲可还要护着林锦瑟。”沈翀蹙眉看向周氏,神情复杂,他从未有轻视周氏之意,但面对这样的继母,又如何能让人尊敬得起来。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周氏慌忙看向沈谣,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自今日起不许你踏入沈府半步,滚!”沈翀自始至终未给林锦瑟一丝目光。
林锦瑟抓着周氏的衣摆哭求道:“哥哥总归是救了表妹一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周氏张了张嘴,未及开口,沈翀便道:“林泽熙的棺椁我自会命人送至故里,母亲不必忧心。”
“姨母!姨母……我知道错了!”
周氏无心再看,偏过头道:“你且去吧。”
林锦瑟哭求无望,复又看向沈谣,“你忘了你答应我哥哥不再追究此事的,他才刚走,你便忘了!”
沈翀挡在自个儿妹妹面前,冷笑道:“让你走已是最大的宽宥,若非林泽熙,你此刻焉有命在!”
林锦瑟惊得瞪大眼睛,她哪里料到沈翀竟想要她的命。她惊惶的不敢再哭,被下人押着走出屋子,临出门时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沈谣,目光中的怨毒令沈谣不由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