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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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怎么使得?”秋娘大惊,原本以为自家姑娘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没成想姑娘心这么大。

    正胡思乱想间瞥见沈谣拿着剪刀绞沈书的衣裳吓得呼吸一滞,忙道:“姑娘,这里不是医馆,您也不是正经的坐堂大夫,千万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了?”沈谣有些不悦。

    这时,青禾带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洛羽上前,两人见了礼,洛羽道:“奴婢粗通医理,老夫人留奴婢在此搭把手,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青禾也道:“张府医也在门口候着。”

    沈谣见到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才恍然自己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姑娘,闺誉大于性命,老夫人和魏国公虽然准了她治病,却也仅限于诊病、开药。

    她有些失落,垂眸瞧见床上奄奄一息的沈书,捏了捏拳头,冷声道:“请张府医进来。”

    秋娘执意在沈书塌前置了屏风,张府医在内清理伤口,并告知沈谣伤情如何。只听他叙述身上大大伤口八十多处,有三处伤及肺腑,尤其当胸一刀伤及心脉,如今断刀仍在体内必须要□□。

    “姑娘,他原本就只剩一口气儿了,这刀此时若拔,怕是一口气儿没上来人就去了。”

    有道是穿心之箭不可拔,拔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留着也不过是暂缓一时,这刀如若刺入的是心房,凝血块无法附着堵塞创口,会导致大出血,当空气进入肺部和脑部就没有抢救的机会了。

    这道理沈谣当然懂,她道:“刀暂且不拔,先将各处伤口处理干净,我待会儿为他施针。”

    话音甫落,秋娘轻轻扯了扯沈谣的袖子,洛羽仍旧目不斜视地帮助张府医处理伤口。

    待张府医出去,沈谣转入屏风内,秋娘等人忙将屋里的闲杂人等赶出去。她掀开沈书胸前的衣襟,闭上眼睛,将手轻轻按在青年古铜的肌肤上,透过光滑的肌肤她能感觉到纵横交错的脉络、血管、肋骨……以及微弱的心跳。

    她自幼五感异于常人,亦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闻不到的气味包括细腻的,几乎微不可查的触感。

    孙神医不仅是神医,他还是一名仵作,青州城内大大的案子只要请他去验尸,他必然前往,大量的尸检经验让他对人体的构造了如指掌,在药王谷的密室中便摆放着许多人体的器官。

    原本孙神医只算教沈谣一些粗浅的药理知识,但沈谣无意间察觉到了密室的存在,她甚至不声不响地观摩了孙神医对一名死囚的整个解剖过程,解剖结束后的孙神医才发现了她的存在,那一刻的震惊令他久久不能忘,思虑良久之后决定收下沈谣这个弟子。

    其实在孙神医的所有弟子中真正收入内门的只她一个,毕竟世人对尸骨极为尊敬,死者为大,损毁尸骨在世人看来是大不敬,甚至是妖魔化。

    便是孙神医也不敢冒险将之授予徒儿,但沈谣的出现令孙神医大惊之外倍感欢喜,自己的衣钵终是能传下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沈书胸前的刀未曾刺入心房,只刺入了心室,创口在粘合靠拢后避免了大量出血,这给了沈谣抢救的机会。

    左太医回了太医署便将此事与院判李太医,“咱们就等着看笑话,我就不信一个黄毛丫头还能将死人救活!”

    “你将她与你赌之事出去。”李太医亦是冷笑,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过随便看了几本医书就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她不仅要她师门蒙羞,还叫她闺誉不存,再难嫁人。

    左太医闻言微一思量便知他何意,遂笑着应道:“大人放心便是。”

    早前这魏国公府的六姑娘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将太医院的脸面踩在地上,武家姑娘看诊的曹太医与李院判是堂兄弟,不仅曹太医名声扫地,整个太医署也跟着面上无光,李院判早想出一口恶气,如今这丫头自己找上门来,岂能叫她白来一趟。

    左太医自是知道李院判的心思,想了想又道:“下官不久前听过一段传闻,是关于魏国公府公子的。”

    李院判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左太医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听沈家公子是棺材子,为她接生的人正是沈六姑娘,暂且不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是剖腹取子也过于骇人听闻……”

    李院判眸光闪了闪,嘴角露出一抹森寒的笑意。

    月上柳梢,临江的偏僻医馆灯火暗淡,后院的厢房依稀有人影晃动。

    “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又出去送死,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从哪儿弄来这一身血?”腿脚不方便的老大夫蹒跚着步子为青年上药,口中时不时嘟哝几句。

    青年光着膀子,双眼有些迷茫地微睁着,似乎在听临街烟花巷子里女人的调笑声,又似乎在听外面江水拍岩壁的声音。

    “老三,锦衣卫里出了内鬼。”

    大夫的手微微一顿,不少药粉倒在了床褥上,他咂摸了下嘴有些心疼道:“可惜了我这上好的药粉。”

    “明儿我便出发了,京城交给你。”青年看了看满手的鲜血,指尖轻轻摩挲,手中似乎还存留着少女滑腻如冰瓷的触感,他并未刻意抹去少女脸上的血痕,想必她已猜出一二,想到此他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外低声道:“大人,刘公公传话让您即可入宫。”

    青年蹙了蹙眉道了一声“进来”,立即有人捧着锦衣卫北镇抚使官服走了进来。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

    姬如渊跪在青纱帐外将西南境内燕王部署尽数告知弘光帝,但燕王封地在西南边陲,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信息的传递十分不便,便是锦衣卫再如何的神通广大,此时禀报于皇帝的消息也是十日之前的了。

    得知燕王算在年夜发兵北上,弘光帝龙颜大怒,将手中捏着的奏折丢出了轻纱帷帐,吼了一声:“贼子,尔敢!”

    明黄的折子擦着他的衣袖落在脚边,他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弘光帝在帐内踱步,随即道:“不等明日,你今夜便启程,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姬如渊道:“臣遵旨。”

    弘光帝这么急着遣他去西南自不是行军仗,作为皇帝的爪牙,锦衣卫一直干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早先皇帝在得知燕王有反意之时便秘密调兵遣将,只是大周朝廷内忧外患,能调往西南的兵马并不多,只才有了锦衣卫暗中行事。

    姬如渊走了之后,弘光帝在殿中翻阅奏折,眉头始终紧紧皱在一起,他忽然开口道:“你他会不会是先慧昭太子遗孤?”

    刘金水心口一跳,稳了稳心神道:“奴婢不知,不过姬大人的确是孤儿,算算年岁与那孩子倒也相仿,只这相貌瞧不出来。”

    他回答得似是而非,弘光帝心中多疑,不免又往深里想了几层,随即又唤来了侍卫统领另遣了一队人马前往西南。

    随后又着东厂秘密查探姬如渊的身世。

    城门外,姬如渊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回望夜幕中的京城,一切都沉寂在黑暗中,唯有一盏灯在夜色中看似朦朦胧胧,却又无比清晰。

    “大人,皇爷果然怀疑您了,不仅另派了一行人前往西南,甚至命东厂细查您的身份。”这人一身黑衣不知何时出现在道旁的灌木丛中。

    姬如渊对此事早有预料,冷笑道:“让他去查,连锦衣卫都查不出,东厂若是查出来我还得感谢他。”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将沈翀的身份泄露出去,保护好沈六。”

    罢,他一扬马鞭,座下宝马似暗夜中的一抹艳霞消失在夜幕中。

    明年这样做会给魏国公府带来怎样的灾难,但为了此行西南的顺利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魏国公府,即便那里有自己最牵挂的人。

    在秋娘等人的劝阻下,沈谣并未将沈书搬回自己的院子,依旧留在了外院,不过她在临走之前偷偷为沈书施了针,为了激起他求生的意念,她甚至刻意找人模仿兄长的声音,在沈书耳畔营造出沈翀遇险的信号,以沈书的忠心,主子有危险便是死也要去救。

    她又留了亲近的丫头守着,将府医也留在了沈书房内守夜,她自个儿则和衣而睡,一旦有事,沈谣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救治。

    这一夜至关重要,如若挺过来了,沈书还有五成希望,接下来的救治也会顺畅很多。

    即便一夜浅眠,沈谣仍是一大早就爬起来配药,她自回到魏国公府她便为自己准备了一间药房,寻常药材几乎都有,而且兄长在知晓她的药房之后不仅没有阻扰反而送来不少名贵药材。

    此时她正站在桌前挑选药材,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冲进来的沈慧不由分拉起沈谣的手便往外跑,她的动作太快,沈谣没跟上,径直摔倒在地,沈慧拽了几下没拉起来,后面的丫鬟紧追而至。

    青禾将沈谣扶起来,沈慧依旧拉扯着不肯松手,嘴上喊着:“起来,跟我走,去松涛阁!”

    沈谣却固执地不肯去,面无表情道:“你放手,我还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能比兄长的命还重要,你知不知道兄长他、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到后面沈慧已泪流满面,

    沈谣怔了怔,心口一阵绞痛,竭力抓紧了青禾的手才不至于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