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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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程氏走后,沈谣将留下的那名药人唤了过来,问道:“马姑娘你怎么来了京城?”

    见到沈谣,马月见同样不敢置信,她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泪如雨下,抽泣道:“自你们离去后,爷爷便遭人陷害入了大牢,我到处申冤无门,康老爷便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入康府为妾,便让县太爷放了我爷爷。我便答应了,然而还未等我过门,我爷爷便在牢里自尽了,他定然是知晓有人拿他性命胁迫我,为了不连累我方才自尽的,我收敛了爷爷尸首便入京来寻你们,半道上却遇到了人贩子,我几经辗转才被卖入王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您。”

    不到一年时间,马月见经历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便是自己也身陷囹圄。

    “你既无家可归便安心留在此处,这间药园便交给你理。”

    马月见懂药理,这些药材交给她理也算物尽其用。

    “谢谢沈姑娘收留,您放心,我一定会理好药园。只是……”她来京的目的本就是想寻到沈家兄妹为自己爷爷洗刷冤情。

    沈谣自然知道她想什,却假作不知,问道:“还有能帮上忙得你尽管。”

    “没,没有,您能收留我已是莫大的恩赐。”马月见垂下眼眸,终是没有出口。

    她虽救了萧翀的命,但萧翀也救了她的命,甚至她们整个村子百姓的命,所以她们不欠她什么。

    沈谣交代了几句后便入了药房,这间屋平日是落了锁的,钥匙在她身上,里面是她不久前练出的毒药‘彼岸香’,如今正是试药的关键时刻,旁人她都不放心,只能亲力亲为,若是青竹在的话会更好。

    马月见心中所求她一清二楚,只是世上有苦难的人何其多,她并非救苦救难的菩萨做不到普度众生,更何况她一深宅妇人能求的无非是夫君和父亲,如今夫君性命堪忧,父亲为朝堂乱局焦头烂额,她作为儿女既不能分忧,更不该添乱。

    只能日后寻到时机再帮她申冤,此时既然做不到自然不能开口承诺什么。

    太医署的人每三日会到颐园为萧翀请脉,今日恰好是请脉的日子。

    萧翀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日却在诊脉结束后将太医留了下来。

    “去将王妃请来,让太医替她看看嗓子。”

    听闻消息的沈谣却是一惊,她嗓子本就无碍,若是太医瞧出端倪该如何是好,然而此刻已是来不及,她人已至萧翀的书房外。

    韩七见到她便将此事与她听,并将她引至花厅道:“王爷在里面等您。”

    倘若里面的太医是左太医之流,她这般进去,左太医势必会暴露她的身份,即便不是左太医之流她装哑也会被拆穿。

    沈谣竟有些后悔当日自己何不狠心点,直接服了哑药也免了日日担心被拆穿,正踟蹰间听到里面传来一叠跫音,丫鬟已侯在门前。

    既然躲不过,只能见机行事了。

    只是来的这位刘太医竟是出奇的年轻,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像他这个年纪在太医署里多是学徒,平日也就干些杂活,便是出诊也只能在旁下手,而眼前这位如此年轻却能坐上太医的位置实在难得。

    沈谣将手搁在脉枕上,轻红在她腕上盖了一层薄绢,这位年轻的王太医便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一脸的凝重。

    刘太医道:“这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请王妃张开嘴待我细瞧。”

    “刘太医,这不太好吧?”轻红心道这太医实在不知礼数,定然是瞧着王妃年轻貌美有意戏耍,平日里那些个老头子来瞧病便是头都不敢抬,哪儿像他这般孟浪。

    倒是沈谣深知望闻问切对确诊病理是多少重要,不等刘太医再什么,便启唇张口。

    他凑近观瞧了片刻,又叹道:“王妃咽喉似乎……并无异样。”

    沈谣心中不由一紧,怕他出自己装病之事,下意识地看了萧翀一眼,见他神色平平,不见一丝忧色,她又生出几分气恼,倒不如让这刘太医径自出真相,也好过让她一人每日费尽心思欺瞒。

    只听刘太医继续道“《灵枢·经脉》一书中;任脉起于胞中,出于会阴,上循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喉咙,上颐循面入目……”他睁开眼睛盯着沈谣道:“失语之症的症结便是由风火痰瘀导致阴阳失衡,气血逆乱,阻于脑窍。气血不行,筋脉不通,则舌强语謇。但我观王妃中经络、中脏腑,及经络循行似……”

    “似什么?”无怪乎萧翀紧张,这太医话大喘息,把几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太医摇了摇头,状似十分懊恼不解。

    轻红是个急性子,生怕姑娘的异状被这太医瞧出来,忙道:“你若瞧不出个所以然便换个人来瞧。”

    有王爷王妃在场,她一个丫鬟对太医这样的话实在逾矩,一旁的浅碧忙拉了她拉的袖子,

    太医白了轻红一眼,这才不紧不慢道:“王妃这是痰浊蒙蔽心窍、肝肾两虚、气虚血瘀,待我开了药方,王妃吃下不足旬月便可通心脉、开心窍、补肾益脑,失语之症自解。”

    在场众人除了萧翀与刘太医外皆是轻舒一口气,轻红更是在心中认定这年轻的太医定是庸医无疑。

    不知何时出现的江嬷嬷忙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待刘太医写好了方子,又仔细询问了一些日常需得注意的细节。

    沈谣和萧翀则被留在了花厅,她正思量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宽慰下夫君,却听厅外江婆子与轻红道:“方才刘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王妃身子骨弱,日后寒凉之物不得进食,尤其不宜克化之物禁食。”

    “嬷嬷您有所不知。”轻红这话时突然向沈谣看了一眼,她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果然就听那轻红委屈道:“哪里是主子喜食寒凉之物,唉!我家姑娘自亲娘去世后便被继母苛待,送来的饭食时常克扣不,便是拿来的不是凉透便是坏了味儿的,若不是姑娘绣活儿出众,时常卖些绣品换些钱财,怕是早被继母磋磨没了。”

    轻红着竟还哭了起来,两人话声音不,显然是故意给萧翀听的。

    ‘绣活儿出众’的沈谣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何时学会了刺绣她竟然不知!

    实在不敢让轻红再下去,她忙上前走到萧翀跟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掌心写了个‘走’。

    萧翀却在她抽手之际,拉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他微微垂眸,难掩愧疚之色。

    沈谣知晓他的是那日不该丢下她一人回娘家,怕他再出明日陪你再去一趟之类的言语,她忙蹲下身子在他掌心写道:你很好,那里不是我的家。

    原本她的就是实话,轻红口中虚构的沈府并非魏国公府,自不是她的家,但在萧翀看来便是王妃已被娘家伤透了心,不愿再回娘家。

    萧翀握了握她的手道:“王府便是你的家。”

    她知道萧翀是安慰她,他所言所行皆无关男女之情。

    两人竟难得相处了大半日,下人们自是不敢前来扰,待轻红送了汤药进来,江嬷嬷亦端着萧翀的药紧随而至,对二人道:“王爷、王妃的药俱已煎好,这里还备有各色果脯蜜饯,王妃若觉得苦可以用药后食用。”

    江婆婆特意看了沈谣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沈谣会意这意思便是要自己监督王爷用药了。

    沈谣早在二人成婚前便发现萧翀将药都倒掉了,如今自己装病恰好可以日日与他一同服药,她不由在心中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见萧翀迟迟不端药碗,沈谣便端起药碗拿了勺子站在他跟前。

    “没眼力劲儿的丫头,没看见王妃要伺候王爷用药吗,还不快端了绣凳过来。”江婆婆怕萧翀像以往那样发脾气推倒药碗,忙出言提醒。

    在沈谣将勺子送至唇边时,萧翀的手已抬起,若不是江婆婆出言及时,沈谣这会儿怕是要连着药碗一起跌倒地上去。

    如江婆婆所料,有先前轻红声泪俱下的陈情王妃凄惨往事,自家王爷果然无法对王妃下狠手,颇有些无奈地伸手接过了药碗,低声道:“我自己来。”

    罢,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状,江婆婆与沈谣相视一笑。

    沈谣更是觉得中毒之后的萧翀像一个闹脾气的孩童,总要人变着法子哄着才行。

    萧翀既是无奈,又是颓然,他自知吃药无用,太医都治不好了,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几日罢了,可是这样活着与他来却是生不如死。

    唇舌间的苦涩不断蔓延,心中亦是茫然绝望。

    蓦地,唇边触及异物,他张口欲斥责,却被趁机塞入口中。

    有人在自己手心写道:甜。

    一股甜腻之感充斥舌尖,辗转唇齿之间,漫过喉咙,甜至心间。

    万物无常,生活亦充满了猝不及防,猝不及防的伤痛,以及猝不及防蔓延至心间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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