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象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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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光帝每日来慈宁宫用药,沈谣有无数次机会为周念月的婚事情,然而她却一次都未曾开口。

    她隐隐有种预感,宫内将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兴许周念月的婚事另有转机。

    在宫中待了整整一月才求得太后娘娘旨意,回府探视宁王。

    沈谣回到颐园径直去了松涛阁却遍寻不到萧翀身影,见四周再无旁人,她唤出暗卫申五问道:“王爷去哪儿了?”

    申五有些为难,迟疑道:“王爷、王爷他去了象姑馆。”

    沈谣道:“带我去。”

    “沈书已经跟去了,您就不必去了,那地方不适合您去。”

    原本沈书伤好之后应该继续跟着萧翀,但被他赶回来了,是以只能先跟在沈谣身边,日后好寻机会重回主子身边。

    “为什么他去得,我去不得,究竟是什么地方?”沈谣蹙眉看向申五。

    申五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要如何跟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解释男妓馆。

    “象姑馆就是勾栏风月之地,只不过里面的妓子都是男性。”

    象姑馆准确来应该念作相公馆,因“相公”二字日常使用频繁,为避免混淆,才谐音作了“象姑”。

    沈谣这才恍恍惚惚记得,自己似乎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关于象姑馆的记载:今京所鬻色户,将乃万计。至于男子举体自贷,进退怡然,遂成蜂窠,又不只风月作坊也[1]。

    前朝男色盛行,京畿之地,男妓数万之众,呈狂蜂浪蝶之势,可见是如何的鼎盛。

    当今朝廷虽未明令禁止男娼,但士大夫之流若留恋馆馆被参下一本,轻则杖责,重则丢官。

    萧翀去那腌臜之地作甚?沈谣有些气恼,她丢下自己一人竟是去了勾栏院。

    “带我去!”沈谣掷地有声。

    申五听罢愣了一下,忐忑地道:“您穿这衣裳是进不去的,得换身男装。”

    沈谣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难不成象姑馆只做男人生意,不赚女人的钱。”

    申五差点被她的话惊掉下巴,结结巴巴道:“这、这倒不是。”

    只是有哪个女人敢大摇大摆地进象姑馆,以后还嫁不嫁人,名声还要不要了!

    到底还是顾惜着宁王府的颜面,沈谣不敢大摇大摆的以女装入馆。

    轻红浅碧一路苦劝无果,只得替她换装扮,不过片刻功夫,美娇娥便成了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马车驶入章台街,此处遍布红楼楚馆,妓家鳞次,比屋而居。

    临近日暮,各家妓馆灯笼高挂,身着彩衣薄衫的男男女女涂敷颜面,或隐约于珠帘,或倚雕栏献媚,或徘徊花柳……

    处处可见游人浪子声色犬马,醉心酒色,各个魂迷色震,流连忘返。

    沈谣立在象姑馆门前,竟有些胆怯不敢前。

    倚门而立的少年轻袍缓带,乌发如云,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端的是惹人怜爱。

    见沈谣在门前踟蹰不已,少年嗤笑一声,上前拦住她的肩膀,掩唇轻笑道:“少爷定是头回来此,不必害怕,一回生二回熟。走,哥哥带你长长见识。”

    “阿嚏阿嚏!”男人身上的脂粉味实在太过浓郁,沈谣不住喷嚏,用力推开身旁的男子。

    少年摸出一把金扇,轻轻扇了扇,笑道:“少爷来这脂粉地,闻不得脂粉怎行?”

    “你离我远些!”沈谣皱了皱眉,伸出手臂阻挡他靠近。

    少年不仅不退反而更往前凑,直到一柄带鞘的刀横在眼前,这才讪笑着退开一步,抬头见是一俊秀的黑衣剑客立即缠了上来,媚笑道:“哇!哥哥你好生威武!”

    沈谣算是看出来了,这象姑馆的男子皆是亦男亦女,遇强则柔,遇柔则刚,趁着那人缠着申五,沈谣自行入内。

    大堂内人很多,俱是男子装扮,三三两两或舞或唱,亦有耳鬓厮磨,纠缠一团的,沈谣左顾右盼寻找萧翀身影,以他的身份必然在雅间。

    她寻思着找人问问,转悠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管事的人,却是他自个儿被好几个人瞄上,沈谣见势不妙便连忙躲藏,转身时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沈谣连忙致歉,那人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嘴角一笑便走了。

    待人走远,沈谣目光沉了沉,悄然跟了上去。

    方才两人相撞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苏合香,这香气中还混杂着其他香气,正是北鲜细作丢失的那根木簪上所散发的清冽香气。

    沈谣不敢跟得紧,怕被他发现,然而在转过一处连廊后她却遍寻不到人影。

    正疑惑间,身侧的一间屋门忽然自内而开,一身满身酒气的男子盯着他瞧了一瞬,一把将她拉了进去,醉醺醺道:“你便是新来的舒玉吧,怎地如此怠慢贵客,快给大人上酒!”

    甫进屋,沈谣见到屋内横七竖八坐着的几名男子吓得大气不敢喘,尤其是当中一人乌发横流,月牙色暗刻青竹纹外衫轻解,赤足横卧于花楠木嵌螺钿花鸟三屏塌上,修长手指搭在半曲的膝上,正合着屋内曲声有节奏地着拍子。

    他似是听见动静正侧首看来,满室华光,独他神姿高彻,菡萏芙蓉,流眄生辉,似是认出她来,他勾唇一笑,飞雾流烟,媚在眼底。

    沈谣几乎在一瞬间被他夺去心魄,姬如渊这人本就生的美,尤其在他放浪形骸,有意营造之下,这份被压抑在绣春刀之下的英美之气骤然绽放,能在瞬间夺人神魂。

    “来,来坐我旁边。”一胡子拉碴的男子见到沈谣立即两眼放光,连忙起身迎了过来,伸手便要拉她。

    沈谣终于回过神,忙道:“我不是舒玉,你们认错人了。”

    “欸,别走啊!相遇即是缘,既然来了便与我等一起快活!”听她要走,又有两人起身向她走来,沈谣连忙回身开门,却被先前那人压住门板,狞笑道:“公子生的真俊,怕是还是个雏儿,不如让叔叔们教教你余桃口齿、椒风弄儿之戏!”

    来到这里的人多是寡鲜廉耻之辈,哪里会在乎你是客人还是待售的货物,见到沈谣这般姿色绝佳之人,皆以为捡到宝了,自是不会放过。

    三人前前后后呈合围之势,尤其满脸胡茬的男子见着沈谣涎水都快流出来了,□□着再次向沈谣伸出魔抓。

    沈谣此时真的是怕了,惊慌地朝着姬如渊的方向奔去,后面那人已拉住她的衣袖正往怀中拖去。

    “啊——”拉着她衣袖的手骤然松开,男子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指痛呼不已。

    沈谣身子不由自主向前扑出,一张俏脸不偏不倚贴在了姬如渊□□的胸膛之上,脸颊下的肌肤冰冷透骨,酒香混着麝香之气瞬间充斥口鼻。

    明明他可以躲开的,他不仅不躲,还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他眯起眼睛在她发顶嗅了嗅,轻笑道:“这么快便投怀送抱,可是后悔了?”

    沈谣整张脸都埋入他的胸膛,双颊如火烧般滚烫,双手撑在她胸前本要推开,谁知右手触到胸前一点凸起,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下,听得头顶一声轻喘,蓦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再不敢抬头看他。

    “呵——”听得一声轻笑,他道:“你倒是学得快!”

    “姬大人息怒,人不知他是您……”被伤了手指的男子跪地谢罪,另外两人亦不停告罪。

    “滚。”

    姬如渊轻轻一个字出口,屋内一干人等顷刻间消失殆尽。

    待屋内没了动静,沈谣才挣扎着抬起头,低声道:“放开我。”

    “这就过河拆桥了!”带着炙热酒气的热气呵在耳畔,他垂下眼帘,手掌在她浑圆的臀部惩罚性地拍了拍,悄声道:“阿谣,你没良心!”

    “你、你!”沈谣气急,用力推了他一把,炸了毛般从他怀里爬出来,自她有记忆以来除了林氏的巴掌,还从没人过她,更别这么私密的部位,她平素的冷静支持在这会儿全都消失殆尽。

    她心跳如擂鼓,脸却在瞬间苍白,原先蒸腾的热气在转瞬间化作寒意,只因她从半开的门扉里见到了萧翀。

    尽管他看不见,但沈谣却被羞愧难堪淹没。

    顾不得姬如渊的冷嘲热讽,她朝着门口奔去,刚抬脚便被姬如渊伸出的腿绊了一下,手臂被人抓住,她再次落入姬如渊怀中。

    沈谣冷着脸,一板正经地道:“你放开我,作为今日你解围的报答,我告诉你一个关于北鲜细作的消息。”

    姬如渊靠了过来,揽着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脸道:“来我听听。”

    “离我远点!”沈谣仍旧冷着脸,哪知她愈是如此,姬如渊愈是高兴,逗弄之心愈盛。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玩得尽兴。”他拎起脚边的酒壶凑到嘴边灌了一口,清透酒液沿着嘴角滴落在沈谣的面颊。

    她抬手便要抹去,姬如渊却先一步伸出粉色舌尖在她脸颊处轻轻舔舐。

    鲜红如蛇信的舌尖在她脸颊辗转,沈谣浑身颤抖,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闷头灌了下去,辛辣的口感呛得她忍不住咳嗽,她却忍住了,仰脖咕咚咕咚将酒吞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唇将酒壶重重砸在地上。

    “啪”地一声响,她凄然一笑:“够了!你不就是想作践我么!这下可尽兴了,满意了?”

    姬如渊凝视她一张带着泪痕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确实存了作弄她的意思,他怨她怪她榆木疙瘩,他一个人抓心挠肝的难受,她却毫不知情,转头便嫁了人,如今更是身陷宫闱,让她见一面也难。

    可是此刻见她满面泪痕,他却丝毫没有作弄后的快感。

    沈谣见他不作声,抬步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停下来低低道:“我方才在这里见到了那个挟持我的北鲜头目,她穿了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身上有那木簪的香气。”

    罢也不等姬如渊反应,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朝着萧翀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身前却出现了一堵墙将她困在胸膛间,耳畔传来他低低细语:“今上好□□,痴恋脚,你需万分心,宫中膳食需验过方可食用。”

    沈谣心中一动,双瞳渐渐放大,盯着面前俊美如俦的青年竟有一瞬的触动,万没有料到在所有人都她与陛下不清不楚时,他竟是信的,甚至未曾有一丝一毫质疑。

    怀中少女色如春晓之花,眸似琉璃净水,那一汪深潭中分明有泪水溅落,也不知是湿了谁的心田。

    姬如渊垂首轻嗅怀中芳香,低低叹了一口气后猝然放开她。

    沈谣回首时,他已如一尾游弋的快鱼转瞬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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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1]陶穀在《清异录》中描述北宋京师汴京男风充斥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