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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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

    太后大惊:“北鲜?多少人,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禁军统领额头出了一层汗,结结巴巴道:“约莫四五千人,各处卫所皆无奏报,属下也不知这些人哪儿来。”

    皇后亦叱责:“混账东西!要你何用,前亲兵都指挥使吴明轩呢?”

    然而不等禁军统领回答,一内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地哭道:“娘娘,叛军已从水道潜入内宫,您快逃吧!”

    皇后大惊:“叛军又是哪儿来的?”

    每日都有战报传入京城,明明昨日战报传来,大将军尚与燕王所领叛军在湖广一带胶着,怎么就一夜之间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京城。

    内侍道:“是燕王世子。”

    燕王世子半年前入京为质,其父谋反前夕忽然失踪,没想到竟然一直躲在京城甚至纠结了数千叛军逼宫。

    “胡!萧绎哪儿来的人马?”皇后脸色铁青地瞪向姬如渊道:“锦衣卫番子遍天下,有监察百官之责,你告诉我这些叛军都是哪儿来的?”

    面对皇后的诘责,姬如渊不仅毫无畏惧,甚至还讥讽道:“哪儿来的人,想必秦首辅会比微臣更清楚。”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本宫话!”皇后此时气得浑身颤抖,却也无可奈何,宫内哗变,正是用人之际,她不仅不能恼,甚至还需恩威并施,只是她拉不下脸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太后急声道:“银霜带着皇帝先走,姬如渊护驾,筵经堂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宫外。”

    她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朱嬷嬷道:“你带她们去。”

    皇后鼻尖微酸,眼眶发红,“姑姑,你怎么办?”

    “你若还认我这个姑姑就护皇帝周全,保住萧氏根基。”太后又看向沈谣道:“皇帝还不能死,他的命我交给你了。”

    沈谣瞳孔一缩,却不能向太后保障什么,只默默朝太后施了一礼。

    “快走!”姬如渊立即让手下背起弘光帝,自己则护在身则。

    皇后亦带上亲信,簇拥着弘光帝走出内殿,到了外面才发觉宫内早已乱了套,内侍宫人到处逃窜,还有不少人私拿了宫中器物,四处奔逃。

    一支玳瑁比目双鱼簪从宫女抱着的包袱里掉了出来,皇后认得这支簪子,正是不久前她亲自赏给云嫔的首饰。

    皇后伸手捡了起来,那宫人似乎也发现了,却在看到皇后娘娘的面容时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包袱扭头便跑。

    “站住!”皇后呵斥逃跑的宫女,后者不仅不停反而越跑越快。

    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筵席摇了摇头道:“娘娘,快走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大喊道:“叛军攻进来了!”

    满脸鲜血的宫人踉踉跄跄从甬道那端奔了过来,身穿铠甲的军士高举屠刀,将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宫人砍得血肉模糊。

    便是沈谣也变了脸色,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将她拖住,回首对上姬如渊冷冽的眼眸,只听他道:“跟着我!”

    沈谣惊惶的内心在这一刻得到安抚,如今连她自己也不清对姬如渊是何种情感,然而这种信任却是来自潜意识的。

    从水道潜入内宫的叛军从内开了宫门,一时间北鲜军队破门而入,见人便杀。

    “娘娘,救我!”皇后听到熟悉的呼喊声回头恰好见到仓皇奔逃的云嫔被叛军一把揪住长发,锋利的弯刀透胸而入,鲜血飞溅而出,模糊了皇后的双眼。

    云嫔死不瞑目的模样深深印入了秦皇后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她沉默地看着眼前乱局,眼底闪过迷茫之色。

    朱嬷嬷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径,避过纷乱的杀戮场,快速到达坤宁宫,行至宫门前,姬如渊忽道:“停下。”

    几人刚躲避好,就见身着飞鱼服的鬼手李押着一人往此处来。

    姬如渊走上前道:“老三,将四皇子留下,你去捉拿燕王世子,务必要活的。”

    鬼手李点头,目光在陆炳轩身上落了一瞬,转身便走了。

    姬如渊道:“老六你看好四皇子。”

    四皇子是痴儿,带着一起走必然会生出许多麻烦,是以连皇后都没有想过要带她走,她甚至不知道姬如渊是何时下的令让人带走四皇子。

    不过她往深处略一思量便知晓姬如渊的用心,若弘光帝出事,太子未归,大臣完全可以拥立四皇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想到此她不禁看了姬如渊一眼,此时天已微明,摇曳灯火下的青年风姿卓越,竟与某人出奇的像。

    皇后微微愣神,心中有一个隐秘的想法不断疯长,她心跳如鼓,再次看向沈谣,将二人眉眼仔细观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谣察觉到皇后的目光看过去,后者却冲她古怪一笑。

    朱嬷嬷在筵经堂的佛龛后一阵摩挲,蒲团下立即出现一道儿可供一人进入的地洞,陈筵席率先踏入,其余人陆陆续续入内。

    甬道初时有些狭,仅一人可通行,沈谣前面便是秦皇后,后面则是姬如渊,朱嬷嬷不肯抛下太后,遂留在了外面。

    刚走了一会儿,四皇子便开始闹腾,哭喊着甬道太黑了他害怕。

    地方本来就逼仄,被他这么吵嚷着,更是烦闷不已,沈谣从荷包里摸出几颗梨膏糖给四皇子,温声哄道:“要乖乖的,才会有糖吃。”

    四皇子吃了一颗,懵懂的眼瞳里立即泛出星光,他冲着沈谣天真一笑道:“你是好人。”

    梨膏糖本就几颗,是沈谣练习口技时用来润喉的,四皇子吃完之后再次索要,很快便吃没了,甬道却长的似是没有尽头。

    四皇子只有孩童的智力,很快便哭了起来,“黑黑的,我怕!”

    陆炳轩却是未曾询问任何人的意见,扬手便将四皇子砍晕了过去。

    沈谣微微侧首看姬如渊的神情,从他漆黑的眸子里似乎看懂了些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后甬道宽敞了些,至少不用躬身行走。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养尊处优的皇后何时走过这么长的路,她的腿脚酸疼,需得陈筵席搀扶着才能走。

    姬如渊在脑海中估摸着甬道的位置,开口道:“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到了。”

    果然如姬如渊所料,半个时辰后几人出现在崇文坊一座民宅的枯井中,而民宅的主人竟是早年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女。

    姜还是老的辣,秦皇后此时方觉出自己的无知,这么些年怕是被大伯利用的彻底,竟连条后路都未给自己留。

    “接下来娘娘算如何行事?”姬如渊不过是象征性地问问她。

    皇后也瞧出姬如渊态度中的不屑,沉吟道:“不知姬大人有何高见?”

    姬如渊道:“不如先将陛下安置在魏国公府,属下即刻拿着陛下的手谕集结人马围剿叛军。”

    皇后有些犹豫,她与魏国公府敌对日久,如今让她将身家性命交予沈翕手中,她怎能放得下心。

    正犹豫间,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回首却见陆炳轩挟持了沈谣,正目光不善地看向姬如渊道:“将皇上和四皇子送去秦府,否则要了她的命。”

    姬如渊眯了眯眼:“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陆炳轩嗤笑:“真的与你无关吗?”

    着他手中的匕首微微倾斜,一道儿浅浅的血线出现在沈谣雪白的颈子上,红色的血珠浸在冷白的刀刃上竟是刺目非常。

    姬如渊呼吸一滞:“别动!老四照他的做。”

    背着弘光帝的锦衣卫姜老四微微动容,看了姬如渊一样,便背着弘光帝站到了陆炳轩身旁。

    陆炳轩面露喜色,忍不住大笑道:“姬如渊枉你聪明一世,竟也败在一女人身上。”

    “是吗?”话音未落,被姜老四背着的‘弘光帝’忽然暴起,趁其不备夺下匕首,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姜老四亦金币而上,两人一左一右,竟与陆炳轩了个平手。

    姬如渊不由侧目:“老六啊,瞧不出来你还有这般身手,往日里装的倒是辛苦!”

    陆炳轩此刻无暇他顾,只使了浑身解数想要摆脱二人的纠缠。

    姬如渊却是老神在在,似乎没有要加入战局的算,他缓缓走向沈谣,在她惊惶的目光中,蓦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等她惊呼出口,快速由下向上推,伴随她痛呼之声,脱臼的骨关节已然复位。

    “你……”沈谣一个你字出口却害怕听到答案,遂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若不是时刻关注着她,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刚刚在二人争斗时摔倒在地,起身时胳膊无力。

    姬如渊审视她的神色,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沉默半晌冷嗤一声,随手丢出一枚铜钱。

    陆炳轩痛呼一声歪倒在地,姜老四立即上前将人制服。

    “你我兄弟多年,我怀疑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从未怀疑过你,即便是江旗的死,我也未曾动摇过。”他微微垂眸,沉吟道:“云南之行,我与江北的行踪我只告诉过你一人,然而我们行踪屡屡暴露,险些死在那里。之后,你又在诏狱中给姜潜下毒,秦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陆炳轩忽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便开始剧烈干呕,好一会儿才止了笑,跪在地上颓然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长胡须,为何从不与你一同沐浴,为何从不在衙署如厕?因为……我、我呀,从头到尾都与你们不同,我只是被人精心□□后送给你当兄弟的,哈哈,你当我是兄弟,哈哈……”

    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跪在地上边哭边笑,状似疯癫。

    姬如渊等人则不由自主地朝他的双腿之间瞧去,姜老四甚至故意上前摸了一把,而后朝着姬如渊点了点头。

    此刻,姬如渊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姜老四道:“怎么处置他?”

    姬如渊看了他一眼,背过身道:“按照锦衣卫家规处置,杀无赦!”

    末了,又低声道:“给他个痛快!”

    不愿再看接下来的一幕,他将其他人都带入外间,对秦皇后道:“四皇子我带走,娘娘若不肯去魏国公府,姬某便留些人手在此保护,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秦皇后已见识过姬如渊的雷厉风行,不想再与其发生争端,点了点表示赞同。

    姬如渊招来数十锦衣卫留守在此,自个儿则带着沈谣与四皇子朝着魏国公府行去。

    然而行至半途姬如渊却改了路线,对姜老四道:“你将他们带到临江侯府。”

    临去时,沈谣忽然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姬如渊回首邪魅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状似无意地道:“怎么?舍不得我?”

    沈谣被那双极具魅力的眸子盯着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低声道:“保重。”

    他晃了晃手中的虎符,低低一笑,竟是难得的开怀。

    沈谣猜想在入地道前,姬如渊、弘光帝、朱嬷嬷定然有过短暂的交流,不然弘光帝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姬如渊的虎符又是从何而来?

    天将破晓,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灰蓝的天色渐渐转亮,长街朱楼翠阁渐渐从薄雾中现出明丽模样。

    颐园在内城外,此时出城并不合适,因而姬如渊未曾考虑将人送到颐园。

    再有两条街就到临江侯府,转过街巷时,沈谣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本算提醒姜老四,却发现他亦面色不对,显然是察觉到了。

    薄雾氤氲,长街的尽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人似闲庭散步,缓缓朝着他们行来。

    渐渐地,那人身形越来越近,沈谣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姜老四带着的十多人将沈谣和四皇子护在中间。

    那人将手中折扇若有若无地磕在掌心,漆黑的眸子在沈谣和四皇子脸上停驻片刻,“唰”地一声,折扇开,扇面上泼墨桃花灼灼似云霞。

    薄雾中渐渐现出数百黑衣人的身影,轻盈似鬼魅。

    对面白衣公子依旧气定神闲地磕着手中的折扇,沈谣盯着那张画着獠牙厉鬼的面具,忽然福至心灵,缓缓吐出三个字:“阎王!”

    那人隔着刀光剑影竟似听见了她的话,微微一笑,似是赞许她的聪慧。

    竟然真的是他!整整一年了,为何他要揪着他不放。

    “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即便是死,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一向鲜少发怒的沈谣此刻胸腔中的恨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她这么惜命的一个人,竟被他逼得数度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