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皮与道歉◎

    听了李雪梅的话, 组长们哄的一声全笑了：“现在大队一半的人都听你招呼，你当陈大队长不担心是咋着。”

    从长远考虑，成立合作社当然更有发展前景, 只是里面的工如何计，每个工多少钱, 班要怎么排，需要考虑的事儿不少, 邓琳琅有些怕麻烦。

    李雪梅却越想越觉得可行：“等着我回去跟郑会计商量商量，他最会算帐，肯定能把工给咱们记得明明白白。”

    这是又想赶鸭子上架的意思？邓琳琅连连向李雪梅摆手：“我只管跟日杂店接活，别的事儿别找我。”

    “行，”李雪梅出乎意料的好话：“只要你好好接活, 别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等等，咋有一种自己青楼门前红袖招的感觉？邓琳琅仔细对着李雪梅看了又看, 丝毫看不出她有丝毫心虚, 只能自嘲一哂，自己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罪过，罪过。

    李雪梅被邓琳琅看的发毛, 以为自己让她为难了，有些讨好的：“邓，我们都知道你为了替大家接活，又找来缝纫机搭了大人情。你放心, 今年大队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 只能是你的, 别人谁也抢不走。”

    组长们听了纷纷点头, 觉得李雪梅的对极了, 个个恨不得马上帮邓琳琅把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抢到手的架势。

    邓琳琅吓的连连摆手：“可别，我就想着好好在庄头呆着，谁也别想赶走我。”

    她的语气太过肯定，里面没有一丝扭捏为难，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些知青们想的念的，不都是上大学招工脱离农村插队身份吗，邓咋觉得她们是想赶她走呢？

    天知道她们比邓还想让她长长远远留在庄头，有她在不止能挣到加工费，光是能买到修好农具，就省了多少事。还有那高产种子，虽然生产队一再保密，在座的多少还是听了一些，心里对邓琳琅感激到了十二分。

    郑秀敏见邓琳琅神情郑重，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吧，只要你愿意留在庄头，谁也别想赶你走。你现在可是大家的福星，就连我们家老太太，都让我没事儿过来帮你带孩子呢。”

    许茂林的老娘能出这话，邓琳琅咋那么不相信呢？

    郑秀敏看出她眼里的疑问，冲她点了点头：“我们老太太真是这么的。自从她帮着我袼褙，我一斤给她两分钱，她就开始你跟别的知青不一样。等我教会了她织手套，她除了吃饭睡觉，别的啥也顾不上了。连她姑娘初二回来拜年，就炒了两菜。”以前没有六个菜，老太太得带着头作她。

    “我们生产队有好几个这样的呢，”李花给郑秀敏作证：“以前天天扯老婆舌头，四处挑事的人，现在天天忙的屋都不出。原来家里婆媳为了一块干粮能起来，现在竟相帮着袼褙、缝鞋垫。呵。”

    短促的呵声，尽显李花心里对此感觉到的讽刺。郑秀玉却觉得这样不错：“我们生产队也差不多。以前过年这段时间，咱们当妇女组长，总得调节几回婆婆不让儿媳妇带节礼，或是嫂子嫌姑子们从娘家抠东西的破事。今年好了，没有一家找我的。”

    石秀玲笑了：“我们生产队好些媳妇，初二回娘家还想带着手套织呢，我看见训了好几个，才都消停了。”

    邓琳琅心里一紧，看向其他组长，几个人一齐向她点头：“我们都看着呢，没让她们带回娘家去。忙也不差这一会儿，让外人知道咱们有这样的好门路，一个个也想接活咋整。”

    李雪梅更是向邓琳琅保证：“我早让她们嘱咐过了，不管是谁家把事儿出去，以后就别想着再接手工活，生产队还得扣工分。”

    邓琳琅点了点头，更想起前进大队做手工的事情，已经在钱副主任面前、约等于在公社过了明路，算是多了一层保障。要是合作社成立起来，以后再买缝纫机都放到合作社里，更不怕有人举报了。

    于是对李雪梅想成立合作社的事儿，邓琳琅没了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而是积极参与起来，跟她一起到大队部找陈老实。

    没出意外，陈老实无比赞同成立合作社的主意，不过也提出，如果合作社真成立了，得向大队交一部分费用，用来照顾一下各生产队的孤寡老人——以前大队的提留都是代各生产队保管的，用到买农具化肥上都捉襟见肘，根本顾不上那些可怜的人。

    这也是邓琳琅佩服陈老实的地方，这位大队长跟她现代看的年代文中，那些借手里权力，使劲往家里扒拉东西的大队干部很不一样，也没因岁数大而不晓变通。他凭着自身行得正，处事公道带的整个前进大队总体风气很正，虽然也有一些矛盾摩擦，在这个时代已经十分难得了。

    正是陈老实的行事作风，以及前进大队的整体风气，才让邓琳琅敢于拿出高产种子，不必担心李卫东忧虑的那些事发生。

    再换个地方，再换个领导，邓琳琅都没这么大的胆子。

    因此，邓琳琅同意了陈老实的要求，还要帮他服李雪梅：“李主任，以前各生产队是不管那些孤寡老人，可口粮得出，帐得让他们欠着。那些粮食是全生产队的人分担出来的，其中就有妇女们的一份。”

    “成立合作社之后，妇女们只上半天工，地里的活都是男人干，他们的负担无形之中又加重了。如果合作社不拿出点诚意来，男人们也要求只上半天工，咱们这个合作社还能办得下去吗？”

    李雪梅明知是这个理儿，可还是心疼：“咱们妇女少记工分，男人们的工分值还高了呢。再哪家没女人在合作社干活，加工费他们家里也有份呀。”

    邓琳琅看着她反过来一心想服自己的样子，笑着反问：“有些男人，下地挣的工分还不如媳妇、闺女多，回家还得让媳妇、闺女伺候，你见过吧？”那样的男人你指望他不跟妇女攀比？

    李雪梅见的比邓琳琅还多，拿这些没皮没脸的二流子也没啥办法。好在前进大队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也都很畏惧陈老实，如果有陈老实压着，他们肯定不敢捣乱。

    但是得给陈老实压制他们的资本，合作社上交一部分利润，就是陈老实的资本。李雪梅至此想通，又问邓琳琅：“要是那些人在家里给媳妇、姑娘捣乱咋办？”

    对此邓琳琅一点也不担心，二流子嘛，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好吃懒做，要是家里有人挣钱养着他，让他装孙子他都愿意。

    没等邓琳琅回答，陈老实已经气哼哼的：“他们还想捣乱，累不死他。春耕的时候我就跟各生产队长了，以前下地的人多看不过来，妇女们上半天工，人少了一半，他们还看不过来？好好给我盯住了那几个混子，敢磨洋工就别让他回家吃饭。”

    方法是粗暴了点，可现在的队干部就是有这个权利，二流子们也确实应该遭受一下社会的毒，邓琳琅心里一点也不同情他们，反而想给陈老实拍手叫好。

    李雪梅跟邓琳琅是一个心思，不由道：“难怪那几天张玉山回家晚呢，敢情是看着陈冬林呢。”

    “那也是个赖子。”陈老实对大队所有二流子了如指掌：“张玉山都跟我了，你回去告诉张玉山，陈冬林那货再不好好干，就让张红云先停几天他媳妇的手工，看他知道怕不。”

    对三队的情况，邓琳琅不熟悉，听完陈老实和李雪梅商量好怎么对付那个倒霉的陈冬林，才问陈老实希望合作社上交多少利润——妇女们做点手工挣加工费，完全是辛苦钱，就算邓琳琅再佩服陈老实，也不愿意她们完全白辛苦。

    毕竟邓琳琅帮忙接活的初衷，就是借增加收入提高妇女们的地位，让自己以后养起老来，不用天天听糟心事儿污了耳朵。

    陈老实便把郑春山叫过来，几个人最终商定，合作社收益的百分之五上交大队，用于改善孤寡老人的生活。

    李雪梅回来跟各妇女组长一，大家都觉得要是做手工能在公社备案的话，心里更有底些，这个比例还是可以接受的。

    陈老实亲自跑到公社，找到主管农业的钱副主任一，由公社生产股往本上一记，就算报备成功，前进大队妇女手工合作社，正式开始成立了。

    没有挂牌仪式，也没有鞭炮齐鸣，大家的劳动模式还是以在家加工为主，可是邓琳琅明显感觉到，妇女们的精神面貌变了。

    街上随便看到一位妇女，走路快了，话的声音响了，眼神亮了，就连以前黑黄的皮肤，好象也变白了些，有光泽了。

    “我觉得自己跟你一样，越来越象庄头人，不是知青了。”来借用邓琳琅缝纫机缝鞋垫的许丽荣，这样向邓琳琅感叹着。

    邓琳琅正在扒拉瓜子种，从中挑出饱满成实的种到院子里，听许丽荣这话有些不解：“你就比她多缝几双鞋垫，跟是不是庄头人有啥关系？”虽然没提名字，邓琳琅相信许丽荣知道自己的是张晓凤。

    许丽荣长出一口气，停下自己踩缝纫机的动作，看向邓琳琅：“现在我不是跟她分开住了嘛，他们现在有啥事儿都是四个人商量，生怕我听着，以为我爱掺和他们那些事儿似的。好在许队长现在能单独给我派工总是单独派，尽量不用我跟他们一起上工，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象庄头的人。”

    “他们只是孤立你，没搞别的动作难为你吧？”邓琳琅知道那几个人的德性，有些不放心的问。

    许丽荣摇头没有，自己感觉现在这样挺好，她想多挣点钱，也学邓琳琅在庄头盖处房子，早点搬出知青点，彻底不跟那些人掺和。

    “不过今年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肯定没我啥事儿了。”口气里不是不遗憾的。

    原来许丽荣感叹的是这个，邓琳琅倒没觉得有啥可遗憾的：“推荐上学都是哪来哪去，你上完工农兵大学，还要回庄头来。要我不如好好在庄头干，以后不定有更好的机会呢。”

    “那也是上过大学呀。”许丽荣轻叹一声。

    邓琳琅自己不想当工农兵大学生，想想也就理解了许丽荣对此的执着——哪怕工农兵大学生哪来哪去，仍有一个大学生名头。尽管这些年知识分子被称为臭老九，可大部分本份人内心里对知识的尊重与渴望，并没完全被碎。

    “以后不定你能自己堂堂正正考大学呢。”邓琳琅向许丽荣笑了一下。

    许丽荣认为邓琳琅是在安慰自己，同样笑了笑后，回头接着缝她的鞋垫，邓琳琅继续挑她的瓜子：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多圈进来一分地，所以院子里能用的地方不少。

    刚化冻许大富就帮着前后院扎了栅栏，前院在邓琳琅的坚持之下，只在西窗根下围起八平方米左右，后院却连两处灶台边都不想放过。

    邓琳琅只好再次使出糖果大法，诱惑着许建功带一帮孩子，用几天时间到河边捡来好些鹅卵石，把房子东边通向后院的夹道、至灶台、至厕所都铺了窄窄的道，中间用细沙子弥缝，剩下的地方由着许大富折腾。

    这种铺法被许大富认为浪费地，却得到孙桂英大力支持，觉得许大富除了种菜的时候不在院里走动，不知道下雨天走在这样的路上有多干净省力。

    为了弥补许大富的“怨气”，邓琳琅便想在院子沿墙都种上瓜子，向他证明自己也是会利用土地的好农民。

    “娘！”一开春就带着二妮，跟在许建功屁股后头疯跑的大妮，从外头跑进来急火火的叫了声娘，就冲到桌子边，自己倒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才递给扬着脸等着的二妮。

    看着两孩子一身的土，邓琳琅知道自己又有活干了：“这是又跑哪儿去了，咋造了这么一身泥点子。”她也不想开口就是老母亲唠叨，可谁让她现在就是一位老母亲呢。

    大妮刚想抬袖子抹嘴，抬眼一看娘正盯着自己，忙放下胳膊冲邓琳琅讨好的笑一下，从自己裤子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要往嘴边抹。

    刚来那会儿时刻拉着自己衣角不松手的姑娘上哪儿去了，快点还给她吧：“大妮，要不下学期你跟建功去上学，行不？”只剩下一个二妮，没姐姐带着能消停点吧？

    “不行，孙奶奶了我不够岁数，学不要我。”大妮一脸我啥都知道的模样，警惕的看着邓琳琅。

    自大妮姐两个进屋后，就一直看着她们娘向个互动的许丽荣，发现邓琳琅的脸又扭曲到一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大妮才五岁，你不怕她上学受欺负呀？”

    “不会的许阿姨，建功哥哥他会保护我。”大妮甜甜的向许丽荣笑了一下让她安心，拉拢一下同盟，才出让邓琳琅抓狂的话：“我娘我该上学了，是在警告我又犯错误啦，如果不改正的话，她会惩罚我。”

    邓琳琅惊的目瞪口呆：“谁告诉你的？”自己啥时候上学是惩罚了，万一大妮真这么认为，没上学先厌学，这个坑可就太大了。

    许丽荣快笑抽过去了，好一会儿才得出话来：“你，你娘不是那个意思。”

    大妮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嗯，我娘就是吓唬我呢。”完不等邓琳琅反应过来，拉着二妮就往洗漱间跑。跑出门没两步，又猴子一样窜回来，跑回卧室拿了两件外套，笑嘻嘻冲邓琳琅卖萌：“娘，我一会儿把衣裳泡上，中午自己洗。”

    成功再次看到邓琳琅变脸，大妮乐颠颠跑走了。

    “我记着大妮刚来那会儿，没这么活泼。”许丽荣忍着笑：“现在跟变了个人一样。”

    邓琳琅正在检讨自己教育失败在哪儿，听后更加无奈：“我也不知道她都是跟谁学的，天天可有理了。”

    话间，大妮已经帮着二妮洗干净手脸，姐俩都换上了红碎花外套，脸白白净净，眼睛黑漆明亮，嘴巴如红菱角般一齐走到邓琳琅面前，一起扬头嫩声嫩气的请求：“娘，梳头。”

    “哎。”邓琳琅不自觉的应一声，把二妮先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捏捏她的脸蛋：“这是谁家的姑娘，咋这么可爱呢。”

    二妮被夸习惯了，冲邓琳琅笑的更卖力：“辫子，扎辫子。”

    看着行动比嘴诚实的邓琳琅，许丽荣又笑了，踩缝纫机都觉得轻快不少。大妮悄眯眯凑过来，声：“许阿姨，你在我家吃中午饭吧？”

    “怕你娘骂你，想让我留下替你讲情？”许丽荣看出她的心眼。

    大妮一脸老气横秋：“不是。我是怕我娘上火。”着，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个东西往许丽荣眼前一递，吓的许丽荣妈呀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邓琳琅则被许丽荣的叫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问：“咋啦，扎着手了？”想到缝纫机针扎手，可比平常的针扎手厉害多了，忙松开二妮的头发，自己站起来赶到许丽荣身边。

    许丽荣白着脸指向大妮的手，不出话来。邓琳琅以为刚才是大妮扎了手，心下乱跳，拉过大妮的手就要检查伤口，结果看到的是大妮手里一团软绵绵、白乎乎的东西似曾相识。

    “宿主，大妮手里的蛇皮可以兑换十积分。”系统冒出来替大妮给邓琳琅答案。

    邓琳琅先见大妮手没受伤，心里松了一口气，听系统蛇皮也能换积分，便接过大妮手里的蛇皮，问她：“你从哪儿捡的？”

    大妮也被刚才许丽荣的反应吓着了，知道自己这次闯祸不，老老实实的：“是在河边捡着的。”

    “那你怎么能拿它吓唬许阿姨呢？”

    尽管觉得自己闯祸了，可不是自己做的事儿，大妮还是倔强的扬着脸：“我没想吓唬许阿姨，我就是想给她看一下，我不知道许阿姨怕这个。”

    看着孩子激动的表情，邓琳琅马上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蹲下身子跟大妮平视，向她点点头：“刚才娘错了，不应该在没有问清楚的情况下，就你想吓唬许阿姨，娘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娘吗？”

    大妮惊讶的看着邓琳琅，她这段日子跟着许建功四处跑，不是没见过生产队的大人，遇上孩子调皮架，问都不问直接给上一巴掌，哪怕事后知道孩子没错，大都不当回事的自己走开，有的甚至还会扬着巴掌告诉孩子，老实点，再惹麻烦还揍人。

    认真向孩子道歉的，娘是头一个。不愧是她大妮的娘，她就知道娘是最好的。

    见大妮一直看着自己不话，邓琳琅以为孩子没有原谅自己，又向大妮：“娘向你道歉，请你原谅娘。”

    “我原谅娘。”二妮披散着一半头发跑过来抱住邓琳琅一边胳膊：“我不生娘的气。”

    大妮赶紧抱住邓琳琅另一边胳膊：“娘跟我道歉，不是跟你，我才该原谅娘呢，没你事儿。”

    邓琳琅把两孩子一左一右搂住，轻轻的对她们：“但是下一次要给许阿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们要先问问许阿姨是不是害怕，好不好？”

    “好！”两声脆声声的回答之后，大妮在娘怀里挣扎了一下，邓琳琅放开搂她的胳膊，大妮站好后看向同样吃惊的许丽荣：“许阿姨，我刚才没有先问你怕不怕蛇皮，吓着你了，对不起。”

    “对不起。”二妮跟着姐姐站直身子，有样学样的跟着道歉。

    许丽荣总算从吃惊中回神，用力点了点头：“没关系。”

    大妮两个马上欢呼一声，大妮还恋恋不舍的看了邓琳琅的手一眼，发现蛇皮已经不知去向，到底没敢问邓琳琅，站在一边排队等娘帮着梳头。

    消化了一会儿的许丽荣，还是没办法一心缝鞋垫，干脆把疑问问出口：“琳琅，你不怕自己给孩子道歉，以后她们都不怕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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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