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祁风只得风声, 根本听不清沈彻了什么,好像隐约在问,自己喜不喜欢这副马鞭?
“喜欢,喜欢的。卑职很喜欢。”
“……”
“停下!”如此木鱼脑袋, 答非所问, 气得沈彻想笑, 这样一来, 还是到后头去, 眼不见为净, 免得自己被气死。
祁风见沈彻要往车厢里去, 心花怒放,脸上却做依依不舍, 为难道,“殿下不再多坐一会儿?”
沈彻一进车厢, 刚坐稳。任嫣儿整个人就殷勤地靠了过来,“臣女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大恩大德当铭记在心。”
沈彻厌弃地闭上眼,看不见, 至于声音, 忍忍就好了。
任嫣儿见沈彻并不理会自己, 心里没趣,不得不坐正身子,看向对面乖乖坐着,双手安放于膝上的姜元初, “还不曾问过姑娘的名字呢?”
沈彻缓缓睁眼。
“姜, 元初。”她回道, 眸子低低地, 十分戒备。
“何方人士?”任嫣儿突然来了兴致,结连问道。
“姑苏。”她声音重了些,像是无力的拒绝。
“家中几口人,可有兄弟姊妹,姑苏离这远,想家么?”任嫣儿丝毫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四口,有个妹妹……”回答流畅的她,突然顿住了。家,她想的,可她不敢。
“怎么,你不想家?”似乎寻到了她的软肋,任嫣儿狠狠地戳了一把,心中得意。
姜元初看了看双眼紧闭的沈彻,想起他的那句,王府就是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姑娘,芳龄几许,可有婚配?”任嫣儿没讨到乐子,继续穷追不舍。
“……”
“不想下去,就闭嘴。”
熟悉却陌生的嗓音传来,任嫣儿立马怂了,用帕子遮住嘴。车厢内终于彻底安静了,姜元初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待到目光流转到任嫣儿身上时,心又凉了半截。
马车在王府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沈彻赫然睁眼,伸手拉住那个瘦弱的身影,沉声道,“坐下……”
身上的系带已经松了,遮不住那处脏污。若进了王府,叫人瞧见,虽不敢嚼舌根,但总规是不好的。
双手在系带上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怎么着也没成,总是乱糟糟的,沈彻没了耐心,一撒手,“还是你自己来吧……”
“殿下,臣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道不当讲闭嘴。”沈彻没好气回了一句,王府的不远处就是任府了,得快些把这个麻烦的东西丢下去。
任嫣儿脸上一阵羞愧难当,“殿下,臣女觉得还是当讲的。姜姑娘身上穿着殿下的衣裳,女儿家清白最重要,若叫旁人瞧见,恐会失了姑娘清誉。”
沈彻一直记挂着心里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经任嫣儿一提,方才想了起来,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那就穿你的……”
任嫣儿看着身上单薄的衣着,后悔不已。这身衣裙,从里到外,是特意为了进宫裁剪的,绣工精细,只穿了一次,还没捂热呢,就要被拿去这般糟蹋,更是心疼。
“奴……”她想谢绝,任嫣儿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反倒没有沈彻的自在,可对方全然不管她要什么,已经将衣裳披了上头。
金丝刺绣,果然硌得慌。
三人先后下了马车,任嫣儿不轻自来,径直跟在了沈彻的后头,欲往府中去。
“不请自来非是客,姑娘还是请回吧……”祁风毫不客气地拦住她的去路,语气坚硬。
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那些繁文缛节自然是懂的,自己这样到底不合规矩,传出去也会令人不齿。但当看到未来的夫婿同旁的姑娘亲密无间时,她已然顾不得这许多。
“姑娘自重。”祁风没想到她竟这样不知羞,又也碍于其身份,不敢多加阻拦。
“祁将军误会了,你难道没有瞧见,我的衣裳披在姜姑娘身上吗?”她寻了个恰当的理由,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腕,“我只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半句,声音委实变了样,目光神情中无不透露着一股不屑和狠劲。
她一个地方出来的女子,哪怕是再好的家世,又怎能和自己比?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祁风顿了顿,让开了去路。看着任嫣儿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沈彻了,这样的女子当真要娶回来做王妃吗?以沈彻这样的身份,就算直截了当拒绝,太后也不敢有任何的微词。又何必趟这浑水?
可转念一想,沈彻接了这赐婚的懿旨,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彻底忘了苏文茵?
这好像,不算什么坏事。
姜元初慢步走在前头,他跟在身侧,很微妙的距离,明明触手可及,可总觉得隔了好远。慈宁宫这一趟,又让二人间变得和从前一般生分。
“你在生我的气。”语气肯定,微微有些难过。
“奴不敢。”她回道,像把细针扎在心坎上,又疼又乱。
听得出是在生气,可他的心头却一阵暖。实在怪得很,好似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突然就找到了归宿。
“无论殿下做什么,奴都不应该过问,这是奴的本分,不可僭越。”
好端端的心情,被她一盆冷水给浇了。偏偏她那作壁上观,漠不关心口气,又让沈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情的人。
实在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可记得我过的话,”他强压心头的怨气,“不要在我跟前以奴自称。”
“奴记得的,”她双眼清澈,如平静的湖面,甜甜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殿下还过,王府是奴的家。”
“既然记得,那你为何……”他彻底怒了,明明记得,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激他。
强词夺理的诡辩,让他不得不想起了苏文茵,她就这样的性子,不受拘束,自由散漫。
‘你不开心,我就开心……’
他清楚地记得那张俏皮灵动的脸,口舌之争,永远都赢不了她。
“罢了,你喜欢就好。”他不得已,也只能放任她去。
这一幕,全然被任嫣儿看在了眼里,她听不清对话,但勉强能从沈彻的神情分辨出来,应该是吵架了。
此时上前解围,应该不会拒绝。
“殿下,男女有别,还是让臣女陪姜姑娘回房吧……”
沈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进府的,走路没声响,又被吓了一跳,难免生气,不一句话就走开了。
姜元初并不想她跟着自己回访,伸手就要去解系带,却被任嫣儿拦下了,“姜姑娘不急,先回房吧……”
罢,轻轻拉了拉,看意思是拦不住了。她住的地方离沈彻近在咫尺,只隔了一池湖水。
任嫣儿没有摸清她在沈彻心里的份量,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为难她,所以一路上两人无话。
临近院子的时候,向来喜欢守在院门口,等自己回来的怀绿却没有出现,姜元初心中暗暗叹气,这个麻烦恐怕一时间也甩不掉了。
“原来姑娘就住在这儿啊!”明明嫉妒得要命,脸上却装作毫无在意的模样,不等她什么,起先走到窗子旁,往外一推,“好阔气的院子,那儿就是殿下的寝居么?”
外头秋色正好,院内的银杏已经凋零,满地金黄。两间屋子,临水而建,窗对窗,能看到同一片天空。
姜元初把衣裳脱了下来,掸了掸上头的灰尘,仔仔细细叠好,捧到她面前,“多谢姑娘。”
姑娘二字,听得任嫣儿实在不自在,又见这屋子四下无人,索性衣裳也没接,而且任由它落地,一双淡粉色的云履靴踩了上去,狠力拧了拧。
“你以为你穿过的东西,我任嫣儿还能要吗?”
姜元初并不意外,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从慈宁宫起,就觉得对方很讨厌自己。更何况,她又是准王妃,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会是沈彻明媒正娶的妻。
“我将来是要入靖安王府的,殿下很喜欢我,这门婚事也是他亲自向太后娘娘求来的,你是个聪明人,也一定听过宁可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为蠢笨。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去求爹爹,让你的娘家人封官入仕,只要你肯知难而退。”
任嫣儿心里再是没什么底数,但从沈彻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他确实对这个女子很上心。
若不趁早除掉,终是大患。
沈彻自己求的?姜元初掌心微微收紧,若是真的,那位画中女子,可真够可怜的,若只是假的,自欺欺人,也太悲哀了些……
可沈彻娶谁,弃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恭贺姑娘喜得良缘,”她不温不淡开口,“只是姑娘的,恕我不能依从,我是殿下身边的人,该逐该留,于情于理,得听候殿下发落。”
“你!”任嫣儿没想到一个地方的女子竟然这般伶牙俐齿,一时被噎住,气得脸红脖子粗,“既然你不听劝,那我就把丑话在前头。我和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会白头相守,儿孙满堂。我这个人心眼,见不得有旁的女子在他跟前晃,也怨不得我下手重。殿下的身后从来不只有他一人,是他麾下三十万将士,而我们任家会是他左膀右臂,权衡利弊,你连弃子都算不上。”
任嫣儿咄咄逼人,她再是个不争不抢的好性子,也是要被逼急的。她身份高贵,自己不过烂命一条,根本没什么可失去的,又有何惧怕?
她道:“我从未想过要……”
话至一半,姜元初只觉脚跟处莫名多了股抓力,有个身影突然从案几下面蹿了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道身影就蹦着任嫣儿去了。只听得砰得一声,任嫣儿被冲倒在地,那道身影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什么东西?”任嫣儿被撞懵了,吓得花颜失色,大声喊叫起来,只闻得一股子泥土的气息,连个样子也不曾看清。
“还能是什么东西,耗子呗!”怀绿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拍了拍手,迅速走到姜元初跟前,用身子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