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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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人们搀扶着已昏死过去薛采乐, 纷纷停住脚步,林尚仪亦是冷汗直冒,战战栗栗地转过身来,“婢子林妙云见过殿下。”

    “你的人, 怠慢了我的人, 不一句就走了, 这就是你们慈宁宫的待客之道?”沈叙向来心软, 平日里宫人们做错了事, 只要无伤大雅, 他便不予追究, 但沈彻不一样,赏罚分明, 但因为从来都是喜怒无常,往往罚多于赏。朝臣们见了, 都是要避让三分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他盯上, ,谁招惹谁倒霉。

    薛采乐就是那个不明事理, 胆大包天的。

    沈叙知道他怒气在身, 又恐林尚仪平白无故受牵连, 忙好声好气道,“皇叔息怒,想来那宫女也不是有意的,看在侄儿的薄面上, 这事就算了罢。”

    沈彻最不喜他烂好人的性子, 君王没有君王的模样, 总是心慈手软, 令人头疼。

    “就是因为看在阿叙你的面子上,此事才更不能草草了结。林尚仪在母后身边侍奉多年,对宫中礼仪谙熟于心,此宫女犯了何等宫规,林尚仪自然清楚,该怎么做也不用我多。今日有阿叙在,她暂且能留一条命,可不是回回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沈彻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林尚仪,你是一路披荆斩棘才坐上这个位置,期间艰辛不言而喻,总不能因为一两个愚笨的手下人,而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罢。”

    “婢子死罪,是婢子教导无方,”林尚仪抬手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顿时脸颊红肿,嘴是满是鲜血,含糊不清道,“婢子谢殿下教诲,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皇叔……”沈叙跟着叹了口气,看了看沈彻,却不敢再劝了,只是摇摇头对林尚仪道,“你也是糊涂,好歹也跟了皇祖母这么些年,竟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朕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好好闭门思过!还不快下去!”

    沈叙使了个眼色催促林尚仪,等她们走远,才上前扯了扯沈彻的袖子,拉长了声音,“皇叔,你总该消气了罢……”

    到底是在慈宁宫,闹大了传到太后耳朵里,恐怕不好收场,该是点到为止。

    沈叙撒娇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得他一阵蹙眉,苦口婆心道,“我跟你了多少次了,不要总这样,宫人们犯了错,自有宫规处置她们。国有国法,仁慈未必是件好事。”

    “皇叔,侄儿知道了。”皇帝极其不情愿地应了一句,神情哀怨。

    “还有,”沈彻看了看臂膀上那只搂得极紧的双手,又是一阵胸闷,“把手给我放开,再有下次……”

    “知道了,知道了,”沈叙知道,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完没了。沈彻他平日话不多,但训起自己来,却总有不完的话,滔滔不绝,听得人耳朵生茧,心烦得很。

    沈彻想再什么,猛然想起先前折子一事,也不再执拗了。细瞧了瞧姜元初并无大碍之后,将身上的凉衫摘了下来,披到她身上,完完整整地将脏污遮了去,领着她就要往殿内走。

    沈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声道,“皇叔,要进去吗?”

    这张脸,要是叫太后娘娘见着,不大发雷霆才怪,沈叙拦他,亦是为他着想。太后娘娘虽不敢拿沈彻怎么样,可是这个姑娘,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姜元初会意,伸手捂住后脑勺,作痛苦状,微微摇头,呻吟一声。惊得沈彻立马回头,伸手扶住,“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她点头,有些心虚道,“许是贪凉了,有些头疼。”

    “那便回府罢,阿叙,我就不进去了,替我向母后知会一声。”也不等沈叙应不应答,拉了姜元初的手,就往外头轿撵处走去。

    沈叙没见过这样的皇叔,有些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匆进去传话。

    “要不要寻个地方坐?”走了几步,沈彻忍不住问道。

    秋风萧瑟,轻轻一吹,扬起地上的落叶,寒意钻进骨子。沈彻身子稍稍一侧,将风挡住,留给她灿烂的暖阳。

    金黄色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丫,斑驳地落在两人的身上。她伸出去手,摸摸了阳光,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沈彻,约莫是怕自己摔倒,眉头紧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心翼翼。

    他自是长得霁月风光,衣袂过处一尘不染,能清楚地嗅到隐隐约约的沉香味,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离得再近些,身子微微一侧,半颗脑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很显然,沈彻的神情似有微恙,却没有推开,不经意间往她的身旁靠了靠。

    他的肩膀很宽厚也很踏实,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十分安心。就好像寻常夫妻那般,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靖安王,而她也只是个需要被人心疼的姑娘。

    “殿下……”许是一切太过温柔美好,她忍不住开口低唤了一声。

    “嗯。”温柔低沉的声音传来,沈彻一如她那样,心照不宣,并没有话,似乎也在贪恋这片刻的宁静和美好,哪怕是镜花水月,他也要多留一会儿。

    好想和殿下一直这么走下去……

    那是没出口的话,她心中暗暗想,尽管知道,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她抬眼去看沈彻,那张刀刻般棱角分明,清冷寡淡的脸庞,在泪眼婆娑中渐渐温润起来,蓬松柔软的阳光在他身上落下一层淡淡的光晕。他长生玉立,往那一站,什么不用做,便可以替她挡去半生风雪,让她心安。

    如果这段路再漫长一些就好了,她又想。好像自己总是那么贪心不足,以前想着有口饭吃能活着就不错,后来又想能静静地陪着他就很心满意足了,但现在,她却想成为他的心头血,想成为他此生的唯一。

    好像一切又结束得太快了些,后头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惊得她连忙站直了身,与沈彻间错开了缝隙。

    “殿下请留步,”任嫣儿走上前行了一礼,又看了看姜元初,嫣然一笑,“殿下能否载臣女一程,来的路上,马车坏了,走不得。”

    “我这并未有多余的车驾。”沈彻声音冷冷的,似乎有些不耐烦。

    “无妨,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女能否同殿下共乘一辆?”任嫣儿丝毫也不客气,开口就问,“原本也不碍事,只因臣女今日穿的这身衣裙实在不便,所以才有这不情之请。”

    “不能。”

    姜元初颇为吃惊地看了一眼沈彻,眼前女子花容月貌,看着见就叫人神清气爽,人总是喜欢美的事物,更何况对方真的遇上了麻烦,他没理由拒绝的。

    任嫣儿嘴巴一瘪,眼里就快冒泪星子,十分委屈。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我同乘,确实有诸多不便,还是另想其他法子把。”沈彻给了个体面的理由,更是噎得她无地自容,比被当众羞辱还要难堪百倍。

    见沈彻不依,任嫣儿的目光突然就转到了姜元初的身上,颇有敌意。心中更是猜忌,若不是她,自己断然也不会被拒绝。

    “殿下,”任嫣儿不知道哪里的来的勇气,再次唤住了沈彻,疾步上前,“方才,太后娘娘已经将臣女许配给了殿下,点,臣女也自认此生默许殿下,不怕那些闲言碎语的。”

    迟早都是沈彻的人,这点请求不算过分。

    沈彻最厌烦的就是旁人在自己面前提及太后,用太后来对自己施压,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脸却看不出喜怒,淡声道,“请便。”

    “臣女多谢殿下体恤,”任嫣儿心中乐开了花,忍不住沾沾自喜,炫耀般看了看姜元初,“殿下,这位姑娘是?”

    沈彻被任嫣儿闹得烦躁,又听她这样问,更是厌恶至极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臣女只是一时好奇罢了……”任嫣儿瞧沈彻神情不对劲,忙收回了话,不敢出声了。

    姜元初听得清楚,嘴里微微泛苦,看了看沈彻,心中怅然若失。

    他来这里,是为了这门婚事么?那画中的女子呢,在他的心里又算什么?自己呢?

    想到这里,胃里不禁一阵干呕,冲翻了嘴里的苦涩,她握拳在心口,神情痛苦,显些没站稳。

    “没事吧,”沈彻连忙握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像冰一样,好像里头的血液已经凝固了。

    她本能将手抽了回来,咧开干涸的嘴角冲他微微一笑,“回殿下,奴不碍事。”

    动作如此之迅速,让沈彻莫名有些失落,好像突然被拿走了什么,又听她将自称改了回去,心口更是闷得慌。碍于任嫣儿跟得紧,他也不便再多什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兀自点头,黯然神伤,“回去好生歇着罢。”

    习以为常的关怀,却看得任嫣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嘴里五味杂陈,笑得无力。

    从宫门出来,早有车驾在路旁等候。姜元初轻扫了一眼,三个人加上祁风,同乘一辆,且不,马匹能不能受住力,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去,心里也没个准数。

    正想着,沈彻夺命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怎么?要我抱你上去。”

    姜元初身子一抖,摇摇头,“奴自己能走。”

    罢,猫身上了马车,动作之快让沈彻也不禁为之叹服,伸出去的手,只触到了她的裙边。那一丁点的温柔,消纵即逝。

    “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了。”见姜元初上了马车,生怕自己再次被沈彻撇下,任嫣儿十分猴急地钻了进来,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中间的位置是留给沈彻的,外头一片死寂。

    沈彻看了眼手执马鞭的祁风,刚伸出手,对方飞快地躲开了,神情颇为无辜。

    一想到,沈彻要和自己同驾马车,那和他驾车送自己回府有什么区别?祁风脊背发寒,谁敢坐靖安王亲手驾驭的车子?借十个胆也不敢坐。

    沈彻同他想的相差无几,车里头多了个任嫣儿,有胆也不敢坐。

    祁风不给,沈彻直截了当地坐到他身边,目视前方,吩咐道,“走。”

    马车缓缓起步,祁风一手缰绳,一手马鞭,握得死死的,全然不给沈彻任何可乘之机,面上却要装成一脸茫然的无辜模样。

    风在耳旁呼呼作响,马蹄噔噔行走在宽阔的巷道上,帘子内安安静静,二人只是在任嫣儿上马车的时候,短暂对望了片刻,再去其它的话。

    沈彻守得烦了,终是忍不住,斜看了一眼,“你好像很喜欢手中这副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