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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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彻刚进屋子, 没瞧见成云州,榻上的人面色红润,并没有半分病态,顿时明白她的别有用意。连脚步都不愿踏进寝居, 远远之隔地看着。

    他是跑过来的, 少不得气喘吁吁, “我听下人你病了。”

    “我确实病了, 病得以为自己确实忘了一些事, ”她不紧不慢地将画轴从枕头下拿了出来, “可是沈彻,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连沈彻也没想到原本该化成灰的画竟然会落入她的手里, 疑惑和愤怒让他变得面色阴沉,沉默许久之后, “不过一副画又能证明什么?”

    他快步上前,从她手里夺回画卷, 当面撕成了碎片。眼里的坚决和冷漠让她不寒而栗,怯声道, “你就那么厌恶, 非要否认吗?”

    知道她在无理取闹, 沈彻也不搭理,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而祁风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绷着一张脸, 像有什么急事。

    一看到沈彻, 祁风缓和了神情,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事, 对方却先开口问道,“青州那边可有回信?”

    祁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将要回禀的事,极为紧要,可看到自家主子这张比黑炭还要沉的脸,有些犹豫,只好用行动暗示。

    “什么事?”沈彻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宫里那边传来消息,是废帝自戕了。”

    沈彻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像永不见光的天色,回首看了看屋内,“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是昨夜,太后那边的意思,秘不发丧。”

    “我知道了……”沉默了很久,沈彻才轻轻了回了一句,面上神情复杂,“不要让她知道,能瞒多久就多久罢……”

    祁风点点头,看着沈彻的步子往后退了退,扭头回了屋子。

    苏文茵没想到他会折返回来,很是惊讶,连忙偷偷摸了摸眼泪,想起身却被拦住,“大夫怎么?”

    沈放的离开对她来意味着什么,沈彻心里十分清楚,更害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受不了,更怕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沈放被囚的这些年,他也去看几回。旁得不敢猜想,但自戕这事,未必有勇气?若这背后没有蹊跷,恐怕无人会信。

    “除了刀口有些微痛发痒,没什么大碍了,”她微微吃惊,老老实实地作答,“你不用担心我,一点伤而已,我有练武的底子在。”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伤的你?”沈彻丢出两句话来,眼里的关切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躲在宁海,那是我曾祖母的故地,可是即便是这样,仍旧叫他们给找到了。我很害怕,就想着去京都找你,”一想到那晚的遭遇,她整个身子也跟着战栗起来,“沈彻,那些是你的人吗?我知道你在找我。”

    “不是,”沈彻摇头,“我以为你还在京都,没让人去过宁海。”

    “沈放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要赶尽杀绝吗?”她怔怔道,“是太后娘娘。”

    “安心在这住下吧,梁家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这里。”

    “沈彻,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她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地抓住沈彻袖子,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等你先养好伤。”沈彻抽回手。

    “沈彻,他确实做错了一些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如若可以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再不要回这儿了……”话末,苏文茵已经泣不成声。

    流离的这三年自己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她清楚的很。可那是天牢,锦衣玉食的沈放又怎能受得住?

    她一度怀疑,没有沈放的消息,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以太后那样的手段,想处死一个囚犯,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嗯,”皇兄的自戕的事大抵是瞒不住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彻长叹一口气,“不过等些日子了……”

    “好,”她险些没出声来,感激地看着沈彻,“我这没什么紧要的,你快回去陪她,你我叔嫂之间理应避嫌才是,这些日子已经给你添了太多了麻烦。”

    “这有什么?我们行得端走得正,又何须在意旁人怎么想?”沈彻话语一紧。

    “来惭愧,这三年来我颠沛流离,竟连你成婚了也不知道,”她自嘲般笑笑,“我见过她一面的,长得乖巧惹人喜爱,是个有福分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改明日,你让人替我上街去采买些丝线,我想给将来的侄儿做件衣裳。”

    “嫂嫂有心了,”沈彻脸上闪过一丝羞红,“这事也不急,待你先养好伤。”

    姜元初望着对面的窗子,鼻子微微发酸,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天太冷了,就连呼吸也带着白茫茫的雾气。

    “娘娘,不如去榻上躺着吧,也好避避这寒气。”火炉显然暖不了她的身子,天寒地冻,连猎户都足不出户,这样子无尽头地等下去,怕是会冻坏了身子。

    “你替我去膳房瞧瞧,菜肴都准备好了么?还有参汤,千万别忘了。”怀绿的话显然劝不住,她现在满眼子想得都是沈彻早晚会回来,他答应过要一块用晚膳的。

    “奴婢已经去瞧过几回了,都仔细备着呢,没有怠慢的。”怀绿满眼心疼地看着她,这样的等待属实漫长了些,就连这事就吩咐了好几遭。

    “那你去瞧瞧库房那边,若有新采买的银骨炭,便领些过来。”她想再等一等。

    怀绿拗不过她,只敢起步离开。

    炙热的炭火烤得她嘴里干涸,舌尖隐隐发痛。她抬再次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下,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而下。

    阴郁的心缓缓舒畅了些,她起身走到阶前,仰头望了望万里高空,伸出手去,初雪凉凉的。

    院内几个岁数的丫鬟也纷纷在雨廊下驻足看雪,脸上喜喜洋洋。

    空荡寂静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就连墙角的数枝寒梅也在瞧瞧绽放。

    只是一想到水榭那头,她还是有些难过。没等到怀绿回来,却先等来了成云州身边的侍童,火急火燎地往院子里赶。侍童还,有些规矩并不太记得,但有嬷嬷想拦也还是跑了进来。

    脸冻的通红,头发上衣裳上都雪花,双眼通红,微微抽泣,“娘娘,不好了,月牙姐姐同云州哥哥上街,叫马车给撞了……”

    “什么?!”她惊呼一声,脑海里闪过一个场景,那日在府门口,同样被撞倒在地,血肉模糊的沈彻。

    顾不及那侍童什么,她撒开腿就往外头奔走,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担心谁。

    成云州斜靠在梨花木圈椅上,衣裳磨破了好几个窟窿,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牙关紧咬,看起来十分痛苦。他的腿上被碎石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和泥土沾染在一起,叫人不忍直视。

    环顾四周,月牙坐在一旁,双目呆滞,脸上泪痕未干,手里紧紧抓着糖葫芦,看样子吓得不轻。

    “月牙,你没事吧?”没有任何的外伤,姜元初不清楚事情的经过,更担心她会有内伤。

    “姐姐,吃糖葫芦,”月牙呆呆抬头,看到姜元初的刹那间,愣了愣,突然扑上来把她紧紧搂住,哭得很是伤心,“姐姐,我好怕,好怕……”

    “去请过大夫了吗?”姜元初一边安抚,一边看向身旁的侍童。尽管成云州自己就是个大夫,但想要自个儿处理好伤口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看样子应该是受了不的碰撞。

    “去请了,只是这大雪天的,路上又滑,恐怕要耽搁些时辰。”侍童忧心忡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血还在往外流,成云州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苍白,人命关天的事,她也不敢怠慢,一面催人去接大夫,一面麻利地卷起硕大的衣袖。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原本奄奄一息成云州见此情形,下意识地醒了醒双眸。

    “来不及了,成大夫若是信我,便教我该如何做。”稚嫩的脸上镇定自若,记忆里那个坚强执拗的姑娘仿佛又回来了。

    “在下人微命薄,怎可劳驾娘娘?”成云州身子一躲,没想过她会这样,更想不到她成了王妃,心性还是那样纯善,没有任何防备的心。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一躲,腿猛得撞上了凳腿,震得鲜血又往翻涌。

    “成大夫先前给的薄荷糖还是我记忆里的味道,”她笑了笑,“药箱在哪?”

    过多的失血让成云州变得困乏,眼皮子也开始架,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我时候也爱吃……”

    “成大夫不能睡,你得教我怎么处理伤口。”开药箱将能想到会用上的东西通通找了出来,用剪子剪开黏裹在皮肉上的胫衣。

    眼前的血肉模糊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她硬着头皮,顿了顿手,“成大夫且忍耐些……”

    他伤得并不比沈彻要轻,险些见了骨头,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怎么这么不心?”

    血被止住,成云州清醒了一些,摇摇头,没好意思是为了保护横穿巷道的月牙。

    “娘娘,万万不可……”看到她要给自己包扎,成云州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毕竟是在靖安王府,沈彻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倒没什么,要是连累了她那可真的是罪孽深重。

    成云州躲得厉害,她压根没法子上药,心里急得不行,气得低吼,“人命在前,礼法在后,成大夫是医者,怎么比比我糊涂?”

    “我自己可以。”成云州咬牙,躬身将她手中的药布扯了回来,但显然对方不让,一来一回就这样僵持着。

    “我听闻成大夫受了伤,所以特意过来瞧瞧。”沈彻清冷的声音响起在背身后头响起,吓得姜元初脸上发白,一时间竟也忘了甩掉手中的药布,慌乱地回头,对上阴沉的脸孔。

    “阿彻……”她颇为惊讶,这会子不在苏文茵那边,竟然跑来了这里?

    惊讶的又岂止她一人,就连沈彻自己都不相信她会跑来这里,还将那回话的婆子怒斥了一顿。本也没那么快回来,只因苏文茵一直催促,回了屋子又不见她身影,谁能想到她会来这里,还做这样逾越规矩的事。

    “妾身过来看看月牙。”她声音轻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脸颊更是红到了耳根。

    “我有问你吗?”一想到也许这二人已经久聊了一会儿,沈彻心里就怒火难平。

    她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没有吭声。

    “多谢殿下关心,草民没什么大碍。”成云州哪里察觉不到气氛的剑拔弩张,原本孱弱的身子不得不提起精神。

    “我倒以为成大夫伤得很重,需要王妃亲自给你上药。”后头两个字敲得极重,谁能听不出这其中的醋味和敌意。

    生怕这二人会起冲突,姜元初瘦弱的身子往他身旁靠了靠,抬头看着他,央求那般心翼翼劝道,“阿彻,是我不好,我来这里,应该让人知会你一声的。”

    沈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眼前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殿下误会了,是药布掉在地上,草民行动不便,身旁无人,这才劳驾娘娘。”成云州语气云淡风轻,没有半点慌乱。

    “是吗?如此看来成大夫确实没什么大碍,”沈彻斜睨一眼他的伤口,“更用不着大夫了。”

    姜元初眉头一紧,很是担心地看了看成云州,想什么,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

    “阿彻,我们回去吧……”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声商讨着。

    “我听闻,成大夫也是姑苏人氏?”沈彻并不依她,反而揽了腰温吞地在一旁坐下,颇有兴致地闲聊起来,“怎么,你们是旧相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前去查探的人查到了成云州的祖籍,才不得不相信对方的图谋。只是碍于拿捏不好,这两人的进展,只能摸索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