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苏姑娘今日觉得身子如何?”成云州温吞的声音把倚在门沿上的苏文茵吓了一大跳, 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越发煞白。
她一直注视着院内那二人举动,并未察觉到来人,拍了拍心口,赞许道, “成大夫神医妙手,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他按例要每日过来给苏文茵诊脉, 原本早该到的, 可听到姜元初受伤, 便二话不往那边去了。这会子姗姗来迟, 苏文茵还以为他今日有事不来了。
成云州的脸上一如平常风轻云淡, 探脉过后,新开药方交由一旁伺候的齐嬷嬷, “苏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先告辞了。”
初见这张脸时, 成云州已经猜中了大半,又瞧了细微之处的举动, 更是没半点好感。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多一句与病情无关的话, 就连离开也是匆忙地很。
因而出门时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月牙, 与之撞了个满怀。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也碎了一地, 闻声而来的祁风瞧见这幕,少不得怒斥道,“这是你能来的地吗?还不快出去。”
罢,赶忙看向一旁的成云州, 满脸歉意, “成大夫受惊了, 没事吧?”
“没事, ”成云州粗粗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量起赖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月牙,蹲下身去,柔声道,“姑娘有没有摔到哪里?”
“成大夫不用理会,自那日摔碰在石头上,磕破了脑袋起,她的心智还不如三岁孩童,只因曾对娘娘有恩,这才留了下来,”祁风也生怕她会突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吓到成云州,伸手做防备状,“郎大夫也瞧过的,是没什么大碍,可就是好不了。”
“我的糖葫芦,你们赔我糖葫芦……”月牙伸手够住祁风的袍身,用力地拽啊拽,嘴憋着,梨花带雨,哭得很是伤心。
“哥哥给你买糖葫芦,但是你把手给哥哥瞧一瞧,好不好?”成云州并非信不过师父的医术,再复杂的病从来也难不倒他,那样敷衍的话,更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蹊跷。
一听到糖葫芦月牙的哭声才渐渐轻了下去,圆润明亮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成云州,眨了几眨。
眼眸清澈见底,囧囧有神,不像是失了心智的。
“乖。”他颇为耐心地安抚着。
月牙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嘴里像是在嘀咕着什么,在引导下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安静下来细细探脉过后,成云州的目光在手腕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片刻,把月牙从地上扶起来,“不知祁将军可放心将她交给在下?没什么紧要的事,就是带她上街去买几串糖葫芦。”
“自然可以,成大夫请便,”能摆脱开这个麻烦,哪怕只是一会儿,祁风都觉得是莫大的恩赐,二话不就应了下来,叮嘱道,“只是千万要心,别被她伤着。”
成云州点点头,领着月牙走了。祁风回望了一下屋里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也顺路去找沈彻去了。
唯独苏文茵知道,月牙并非是头一回贸然闯进沈彻的卧房。那次,她正在榻上闭门养神,猛地听得屋内好像有动静,睁眼便看到了在花几旁掐着花芽玩耍的月牙。
恐怕没有几个人,能随意进出沈彻屋子还没有被发现的,偏偏她就进来了,大摇大摆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苏文茵不动声色,佯装入睡,偷偷观察了好久。看模样,长得家碧玉,扮并非是府里丫鬟的装束,想了好久也想不起,会是沈彻哪房子的亲戚。直到看到对方捋了花苞坐在地上,咯咯咯捧腹大笑,又将脏兮兮的手往脸上抹,方才惊觉过来,这个姑娘何止半点不聪明,简直就是个痴傻儿。
这也难怪了。
王府从前也不是没有遇见过痴傻的丫鬟,哪里有她这样的好运,非但没用铁链锁着,还准许她在府里自由自在。
就是不知道沈彻何时有得这菩萨心肠,竟能忍住不动手杀她?
“你是娘娘屋里的人么?”她问。
“娘娘!娘娘!”月牙把话重复了一遍,点头又摇头,拍手道,“娘娘是姐姐,姐姐是娘娘。”
不用多问,光靠这几句话,就知道她是靖安王妃身边的人。
“姐姐,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还有画里的姐姐,三个一模一样的姐姐……”月牙低着头,掰着手指数啊数,嘴里喃喃自语,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榻上的苏文茵。
“什么画?是殿下画的么?”
沈彻的丹青她是瞧过的,造诣颇高,朝堂上有不少憎恶他的人,但对他的画却是赞不绝口。
月牙想了想,没回答。
“那幅画在哪儿?你把它拿来给姐姐瞧一眼好不好?姐姐给你买好吃的,买兔子……”
月牙摇摇头,脸上露出揣摩之色,手搓了搓,犹犹豫豫。
“姐姐不会骗你的,”她在身上找了找,将贴身所戴的香囊摘下来放到月牙掌心,“你把它拿过来给姐姐瞧一眼。姐姐这里还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呢……”
香囊是枫叶状的,样子精致,做工工整,月牙一到手就喜欢地不得了,又听还有好多新鲜玩意,眼睛也没舍得眨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岂料一转头却瞧见了床尾处赫然摆了卷画轴,装在褐色的绢袋里,上头沾了层薄薄的灰。
她朝四下看了看,心翼翼地挪过身子,把画轴拿到手里。
昌隆九年,这身骑猎装,她只在秋猎时穿过,因为沈放喜欢,没想到被沈彻一笔一划细致地描绘了出来,甚至是头上的发饰。
画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半点破损的痕迹,有几处墨迹是新添的,想来应当被沈彻收放地很好。
门外头照进来一束光,齐嬷嬷捧着几样糕点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吓得苏文茵赶忙把画轴收到了枕头底下。
“苏姑娘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齐嬷嬷笑眼盈盈道,“药很苦吧,吃些糕点润润舌头。”
她听话地接过,放在嘴里嚼了嚼,甜香溢满唇舌,赞许道,“这糕点确实清甜可口,嬷嬷有心了。”
“姑娘折煞老奴了,这是殿下特意叮嘱老奴准备的,要姑娘好生休养。”齐嬷嬷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只看到那晚沈彻火急火燎地将自己找来,又是片刻不离地守着。
苏文茵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鹅黄色的糕点上,思绪纷飞。嘴硬心软,从来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彻,一点都没变。
“他在哪?”
“姑娘是要见殿下么?”齐嬷嬷想了想,回道,“这回子,约莫还在娘娘那边。”
方才从外头进来时,瞥见一眼,这两人情骂俏闹得正欢呢!
“没有,”她面色平静道,“随口一问。”
可话音刚落,她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一顿猛咳过后,几乎要喘不上气,眼角冒着泪光,显然是被难受地不行。
“姑娘这是怎么了?”齐嬷嬷不敢怠慢,一边帮着抚心口,一边冲外头待命的丫头大喊,“青雀,快快去请殿下。”
“姑娘且忍忍,老奴这就去找成大夫。”齐嬷嬷走了,她独自一人留在宽阔的榻上,疼得满头大汗。
别院那边,姜元初促膝在暖炉前,看着吊锅里的茶香满满四溢,因为身边端坐着沈彻,浑身有些不自在,双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哪怕只是话。红红的炭火把沈彻的半边脸映得通红,他生得好看,如此一来越发俊朗了不少。
“冷?”他毫不客气地抓过她的手,塞进自己宽阔的袖兜中,轻放在双膝上头,趁此机会又把身子往她旁边挪了挪。
“妾身不冷。”她一时也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如此清甜的嗓音,女儿家的羞涩与温和通通展露无遗,嘴角微扬。
“我冷……”他着,不管不顾地把另一只手也揣进了袖里,惹得她涨红了脸,想收回又争不过他的气力。
这样怪异的姿势坚持了很久,她只觉浑身酸麻,想尽法子也要让自己松松筋骨,“殿下,妾身去把烤栗子拿过来,不然都快成炭了……”
“让她们去就好,你在这陪着我。”沈彻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松开手,拣起火棍在炭炉里翻了几翻,又看看庭院里的天色,“暮冬了,京都也快下雪了,你还没瞧过下雪的京都吧……”
“妾身是姑苏人,江南多雨,确实不曾见过。”她偷偷看了眼沈彻,心窝里像揣了只兔子,蹦哒得不行。
“改日我带你去瞧瞧。”沈彻转头同样看向她,红扑扑脸蛋像云霞一般,叫人心生怜爱。
“殿下,娘娘烤栗子来了,”怀绿端了一只被炭火烘烤地漆黑的罐子进来,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心里像吃了蜂蜜那样甜,顺势道,“这些栗子都是娘娘亲手敲出来的,殿下一定要尝尝……”
沈彻微微颔首,正想拖过她的手看看有没有受伤,她却娇羞地躲开了,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殿下,妾身有样东西要给你。”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氅衣已经制成,看天色,这些日子定然是要大下雪了。
“是什么?”栗子有些烫手,沈彻用火钳挑起一枚,把裂口处的飞灰轻轻吹散,掰出金黄色的果肉,递到她嘴边。
“殿下看了就知道了。”她没接栗子,而是飞快地站起身来,脚步轻盈地往屋子里头走去,看得沈彻也是一愣,淡淡发笑。
青雀在外头探头探脑,怀绿知道她是被沈彻安排在苏文茵身边照顾的,若没什么紧要的事,也不会前来。
“青雀姑娘有什么急事么?”怀绿最担心的就是如此惬意的相处会被扰,递了个眼色,“殿下和娘娘这回子正在里头歇息呢……”
意外之喜青雀自然能听得分明,但是苏文茵那样的情形,也不是她贸然可以做主的。
青雀面露难色,“回姑娘的话,是齐嬷嬷发奴婢来回禀殿下,是苏姑娘她腹痛难忍,奴婢等束手无策,并不敢怠慢……”
“怎么回事?”沈彻在里头听得清楚,本也没算起身,但听到后头那句,还是站起身来。
“回殿下,苏姑娘她腹痛难忍,齐嬷嬷已经去请成大夫了。”青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连话的声音也有些胆怯。
沈彻看了看屋内,那个身影还没有出现,也没心思这么等下去,转头看向怀绿,“好好照顾娘娘,我去去就来。”
“殿下……”怀绿心头一紧,沈彻一不二,可苏文茵未必会轻易放他回来。
显然沈彻什么也听不见,再看时,院落里已经没了身影。
“阿彻,你试试可还合身?”姜元初开开心心地抱着氅衣从里头出来,瞧着火炉前的空空荡荡,瞬间明白了什么,声音顿时轻了下去,想着兴许只是一时走开也未可而知。
她在炉前轻轻坐下,看着那一罐纹丝不动的栗子和燃得正旺的火苗,苦笑道,“殿下呢?”
“娘娘,殿下是有公事要忙,”怀绿编了个幌子,迟疑道,“不定等会子就回来了呢……”
“我知道了,”她伸手顺了顺向怀里的氅衣,不敢提起心中猜想,自我安慰道,“他向来就是个大忙人……”
“奴婢给娘娘剥栗子罢,这栗子粉粉的,可甜了……”怀绿知道她心里的苦,也没敢多,埋着头认认真真地剥了起来。
两个人心里像明镜一样,偏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