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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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 外头的阴风灌进了未收拢的锦被,她从梦魇中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头。

    身旁的床榻依旧空空如也,那些日子的温情, 好似从未有过。

    一束烛光在她眼前照亮, 吓得她往床榻里头缩了缩, 直到看到沈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才稍稍安心了些, 但也不敢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 漠然的疏离感。

    “那么怕我?”沈彻心头窜过一阵凉意。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在梦中, 否则又怎么会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浅笑了一下,往前倾出半个身子, 试图寻找些什么。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避开, 僵硬着身子别过头去。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沈彻抱住她, 拍了拍她的背,“可你要明白我的苦衷, 你已经是我沈彻的妻, 又怎可同旁的男子如此亲近?哪怕是多看一眼, 都不行。”

    “妾身同成大夫之间是清白的。”没想到沈彻会提这事,眼瞅着逮了这机会,便声地辩解了一句,心中的闷气也将消了一半。

    “我知道, ”他叹一口气, 语气如春风拂面, “我向你保证, 从今往后,此事再不过问。”

    她轻轻应了一声,低着头像只乖乖的呆兔,脸上没有半分的喜悦。一想到,先前那笼包子,心里就颇有怨念。

    沈彻的手一路摸索,她却没有半点要回迎的意思,而是生硬地将他掰开,冷冷拒绝,“妾身累了……”

    她实在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也害怕肚子里的孩子经不起沈彻这样的折腾。

    “气还没有消么?”几次三番被浇了冷水,沈彻也没了兴致,有些恼怒和不解,“是因为我罚了他还是因为那笼包子?”

    “妾身不敢。”她抿了抿嘴,语气里的傲气。

    “口是心非?”沈彻被她这有趣的神情给逗乐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捏了捏鼓囊得像河豚一样的腮帮子,强忍着笑意。

    她又气又恼,抡起软绵绵的拳头朝他胸口敲去,“殿下是在嘲笑妾身心眼么?”

    “不敢,”他趁机抓住她的手,一把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住她额头,“能有个人因我生气,为我吃醋,高兴还来不及呢……”

    “下雪了,”这回她没有挣扎,而是听话地靠在沈彻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殿下过要带妾身去看雪的。”

    “京都的雪数凌云峰的最好看,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去过了,除了凌云峰,西门城楼也是不错的赏雪地,”沈彻想哄孩般轻轻拍着她的肩背,“不过,这阵子我恐怕没功夫陪你去,明日我要去趟刑部,承恩寺的案子,似乎有些眉目了。”

    “殿下是不是已经猜到幕后主谋?”

    她心里也清楚,能找到庄仁,并为之所用,想来定是沈彻身边的人,对其十分熟识。

    沈彻摇摇头,眼里闪过一片阴翳,点了点她的鼻尖,“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多问什么。”

    “妾身只是担心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承恩寺兴许只是个开端。”沈彻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让她不由地着急起来,秀眉紧蹙。

    “怕当寡妇?”他依旧云淡风轻,不忘调侃。

    当寡妇她还真不怕,还不是怕孩子没了爹爹。

    “嗯。”她违心地点头。

    “你现在这样,”沈彻的目光游走到她纤瘦的腰身,微微凝眸,“还不如寡妇呢!”

    她明白沈彻话中之意,却当成什么也听不懂,“怎么就不如了?”

    “睡吧。”沈彻的兴致被她装傻充愣的眼神再次毁了,扶着她轻轻躺下。

    天已经亮了,沈彻的轻咳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柳眉拧成了川字,“殿下受凉了,妾身去煮碗姜汤去去寒气。”

    她想起来,却被沈彻一把按到,“我这身子也不是纸糊的,哪里就这么脆弱?你不用起来,我已经她们给你备好了早膳,若贪睡便再眯一会儿……”

    “午膳不用等我,若顺利,我回来陪你用晚膳。”沈彻是要马上走了,麻利地拾掇着自己,三两下就已经穿戴整齐。

    她顾不得沈彻会斥责,忙里忙慌地钻出被窝,从床尾衣架子上取下那件氅衣,塞到沈彻手里,“外边风大,殿下兴许用得上。”

    “好。”他伸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发丝,宠溺的笑笑,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这场雪下得很大,早膳下肚,也怕窝在榻会困睡,姜元初便下了榻,穿戴齐整,想去外头逛一逛,顺带消消腹中积食。

    天地仿佛混为一体,皆是白茫茫的,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

    院子里有几个丫头婆子正握着雪球,嬉戏闹。她倚在雨廊下呆了一会子,觉得无趣。回屋时,瞧见院墙角落那株梅花,花苞正被厚雪压得严实。

    她走上前去,用手掸掉上头的积雪,悉心地观赏了半晌,方才起身。怀绿穿着鹅黄色的斗篷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捧着一束刚采的腊梅,笑容满面。

    “这花开得倒是俏丽,”她开口赞赏了一句,“咱们王府有栽过此等品相的腊梅么?”

    瞧着不像是院中物。

    “娘娘好眼力,这株腊梅是奴婢刚刚在府门外买的,”怀绿挽着她的手进屋,寻了只月白色瓷瓶将其插上,“我瞧那老翁大冷天在街上兜卖梅花实在可怜,就买了几枝,娘娘喜欢便好。”

    “这场雪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她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巴望着沈彻会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氅衣,风尘仆仆地回来。

    可,庭院内只是落雪寂静,听不见半点风声。

    这场雪若是停了,恐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再等等,孕肚显了,行动更为不便,更晚些,那就是早春了。

    “怀绿,参汤可有让膳房备着?”她道,“殿下浅眠,我请教过成大夫,在里头添了几味养心安神的药材。”

    “娘娘的吩咐,奴婢都记得着,”提及成云州,怀绿少不得语重心长,“娘娘听奴婢一句劝吧,殿下不喜欢成大夫,你往后在他跟前可要谨慎些才好。”

    “我晓得,”她看向瓶中开得正娇艳的梅花,“我听闻,京都有处梅院,哪儿的梅花开得最好,离得也不算太远,能在殿下回来前本走一趟的。”

    “可是娘娘你现在怀着身孕啊!”

    “这来回都是坐在暖阁里,没什么紧的。”她想去瞧瞧一下雪的京都,沈彻不得闲,那就自己去。

    到梅园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前来踏雪寻梅的人很多,但也因为地广,所以并不觉得拥挤。

    姜元初没有太多的心思赏雪,京都对她来太陌生了,沈彻不在身旁,更是粗粗地观赏了一番花色和品相。

    脚步在一处极为隐蔽的栅栏前停下,姜元初看了看被竹篱笆隔断的景色,好奇地走上前,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夫人请留步,”不知从哪里窜过来一个厮点头哈腰地赔笑,“此处院子已经被京都的沈大人给买下了,不知夫人可有名贴?”

    沈大人在京都极富盛名,他精于商道,产业遍天下,京都的达官贵人都要卖他几分脸色。

    “叨扰了。”她冲厮淡淡一笑,转身要走。

    那被竹篱笆隔开的院落里头,忽然闪过一抹艳红,惹得她定眼细看。冰天雪地里,那抹艳红格外刺眼。

    原想着走来,耳畔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哪怕隔得远,被风刮得有些凌乱嘈杂,也能听得分明。

    那是沈彻的声音,笑得很开心。

    她神情诧异,缓缓回过身来,透过篱笆的缝隙,试图能看清楚些什么,直到里头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身子哆嗦险些没站稳。

    显然怀绿也听到了,同样不敢相信。印象中,沈彻最厌恶的,就是人多拥挤的地方,没想到能来这里。

    猝不及防。

    “没有名贴,”她摘下腰间令牌,鼓起勇气,“敢问这位兄弟,这个可以么?”

    那是沈彻先前给的,一直也没派上用场。谁能想到如今用这个,竟是为了见他一面,实在讽刺。

    那厮认得这令牌,才觉自己冲撞了贵人,且是沈彻的人,吓得面如土灰,连忙为她开了门,“自然是可以的,夫人里头请。”

    待她推门进去,雪地里,沈彻身着玄色劲装,苏文茵则穿了身艳红色的百迭裙,远远瞧着更像极了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赝品和替身。

    以为能毫不在意,直到看到苏文茵身上披着的氅衣,她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两行热泪在她的脸庞上蜿蜒而下,很快沈彻也发现了她。

    “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在府里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沈彻的脸上写满了愧疚,更怕她受冻,语气里更多的是责备。

    “是妾身不好,不该来这里的,”她道,“妾身更不知道殿下会在这里。”

    他过,今日是去了刑部的,哪里会想到这样?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这事容我回去之后慢慢跟你解释。”

    “殿下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那是殿下的事,不用同妾身做什么交代,妾身也不会过问。”她声音轻轻的,却像有千斤重担压在沈彻的心坎上。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该的,我也都了,你还是不信我么?”姜元初冷漠的眼神让沈彻心底有些发慌。

    “殿下不用这般紧张,妾身相信的。”她脸上依旧平静,僵直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沈彻握住她的肩头,凉意一下子没过温热的掌心,“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是最懂事的,不要闹这样的性子。”

    “殿下觉得妾身是在闹性子么?”她看了眼肩上的手,甚至都懒怠去推开他,无力地笑笑,“妾身过,殿下做什么,都与妾身无关,更不会生气。”

    “你……”如鲠在喉,沈彻看着她冻的通红的脸颊,竟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元初,”苏文茵瞧见沈彻阴鸷的面孔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忙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他没有骗你,他原本是要去刑部的,可想着这冬雪难得,一时兴起,所以就让沈彻陪我来这里,你不要生气……”

    “皇嫂的身子好些了么?”她问。

    “已经不碍事了,”苏文茵一愣,这姑娘倒是个好脾性的,没有半点恼火的意思,语气也是真正的关心,也难怪沈彻喜欢的紧,她揉了揉姜元初冰冰凉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把这个披上。”

    物归原主,姜元初却不想要,她退了一步,恭敬道,“多谢皇嫂,只是皇嫂才大病初愈,要是受凉了就不好了。”

    沈彻没碰到她的手,听苏文茵这么一,也不由地担心起来,“皇嫂给你,你就穿着。”

    她仍旧不要,什么都要躲。这两人一来一去,雪地里又滑,双双没站稳,扑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怀绿惊呼一声,想要去扶,却还是晚了一步。雪水湿冷一下子就透穿了她的衣裳,让她不由地个了寒战。

    她在怀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着沈彻的手正稳稳地抓着苏文茵的胳膊,半点尘雪也没有沾染到。

    “皇嫂没事吧?”沈彻神色紧张,似乎全然忘记了她也是一同摔倒,甚至无动于衷,“要不是你皇嫂会摔倒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沈彻,”苏文茵摇摇头制止,目光投向孤零零的身影,关切道,“元初,你还好吧……”

    掌心被碎石割了个口子,她没吭声,忍着痛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红着眼道,“是我不好。”

    “沈彻,你怎可这样她?”苏文茵也有些生气,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见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了些,“快些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可别让寒气进了骨子。”

    “是她自作自受,皇嫂不用管她。”看着她湿答答的鹿皮靴,沈彻就气得不行,原本关切的话,出来就成了一把把刀子,刺人心疼。

    连一旁怀绿也看不下去了,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殿下知不知道,这件氅衣娘娘绣了了多少个日夜,手上又被针扎了多少个窟窿?”

    “府里没有绣女么?需要她亲力而为?”沈彻冷冷地接话,心里早焦灼成了一团烈焰,只想她亲自开口。

    “殿下不知道吧,娘娘她已经……”

    怀绿刚想身孕一事,就被姜元初抓手制止,“别了。”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够寒心么?

    “已经什么?”沈彻皱眉。

    姜元初抿了抿嘴,“没什么。”

    “外头冷,咱们不妨先回马车上吧……”苏文茵看出了姜元初的心思,赶忙将氅衣摘下,送还到一旁祁风的手上。

    三个人坐在暖阁中,彼此都没有开口,气氛尴尬地可怕。苏文茵看了看这两人,皆冷着一张脸,自己忍住猛咳几声。

    “皇嫂没事吧?”沈彻回了神,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苏文茵也抬起头来,但在看到沈彻的目光时,又瞧瞧地低下头去,只盼着王府能快些到。

    兴许是外头的风太大,苏文茵这一咳就是一路,而马车颠簸,原本姜元初安然无恙的腹,突然也是疼痛难忍,红彤彤的脸色瞬时转为煞白,额头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用手捂住腹,咬住牙,没吭一声。

    沈彻也察觉出了异样,心里又藏了闷气,以为她是装的,好让自己心疼,于是没在意,更没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