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到了府门口, 才下马车,她便瘫倒在了怀绿的肩头上,双眼无力地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咬紧牙关, 慢慢地挪着过去, 而那头, 苏文茵咳嗽声也越发厚重了, 甚至还咳出了血。
“姜元初……”沈彻从身后头唤住她, 想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她顿了顿, 在怀绿的搀扶下, 一步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祁风,去请府医, ”沈彻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先让他们都去皇嫂那儿。”
姜元初躺在榻上,眼眸空空的, 无精采。腹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可还是挨不住吹了风, 头疼欲裂。
“怀绿, 大夫还要多久才能过来?”她疼得实在受不了, 终于开口。
“娘娘,奴婢这就去瞧瞧。”怀绿焦急忙慌地朝外头赶去。
几个府医围站在卧房中,年长的那位老府医正给苏文茵把脉,沈彻在一旁就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一连追问了好几次, 要不是祁风劝住, 他怕是恨不能自己上手。
府医都在苏文茵这里, 怀绿扑了空,不得不想法子去找成云州,可自从那日惹恼了沈彻,就被罚了禁闭,压根见不到人。
可病情耽搁不得,她只能冒死跑进屋里,一见到眼前的情形,愣了好久,上前道,“殿下,娘娘从梅园回来以后,身子就一直不适……”
这么多府医在这里干等着,而那头却是无人问津,实在凄凉地很。
“出去。”沈彻的心思全然在苏文茵的身上,头也不回。
怀绿再想什么,却被祁风连拖带拽地拎了出去。
苏文茵牙关紧咬,昏迷不醒,就连经验颇丰的老府医也束手无策,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似乎在拖延时辰,等着沈彻的脸色好转些再开口。
沈彻绷着脸,屋里的府医个个都觉得脖子发凉,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吭声的,卧房内噤若寒蝉。
“怎么样?”沈彻开口,把老府医吓了一大跳。
“容老夫再细探一番。”
“李大夫,你行医多年,怎会连这样的病症都含糊其辞?”看着苏文茵渐渐发黑的脸庞,沈彻料想到一丝不妙。
老府医深叹一口气,想实情又怕沈彻迁怒于自己,到底还是保命要紧,哆嗦道,“老夫虽行医多年,但苏姑娘的病症,实在有心无力。”
“有什么便什么!”沈彻低吼一声,眉眼间俨然一副肃杀之气。
老府医被吓得不轻,更是哆嗦着不敢开口,拱着的手抖了又抖,磕磕巴巴好半天,也没能句完整的话。
“沈彻,我没事,”榻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声音虚弱,“你不用太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你也别为难他们,等睡一觉就好了。你快去看看元初,在梅园的时候,就瞧着气色不好。”
“她能有什么事?皮糙肉厚的,”沈彻嘀咕了一声,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约莫又想耍些什么新鲜的把戏,皇嫂不用理会她。”
虽这样,但苏文茵还是瞧出了他眼底的担忧和坐立不安。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因为她在意见你。”苏文茵极力克制身体的痛楚,耐心地开解。
“这样,我过去瞧瞧,”她的话向来就很管用,沈彻知道拗不过,只好起身,“李大夫,你再细探一番,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府医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开口,看着沈彻离开,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能请来大夫,怀绿都快急哭了,在门外徘徊,想着到底该怎么同娘娘解释,远远瞧见院落出了一个人影,待近着才认出是沈彻,险些没飞跳起来,朝里头直呼,“娘娘,殿下来了。”
姜元初也跟着开心,抿了抿地干涸的嘴唇,轻声念叨道,“孩子,你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记得要乖……”
沈彻阴着脸进屋,一声不吭在她旁边坐下,“好玩么?”
她一头雾水,笑容渐收,“殿下在什么?”
“我问你,装病—好玩吗?”
“殿下以为我在装病?”她恼了,眼里冒出了泪星子。
从欣喜到失望,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不愿意我待在皇嫂那边,所以想尽法子,要我回来。你的心眼何时变得这么了?”沈彻最厌弃看到她一副与世无争,淡雅如菊的气性。明明只要她稍稍撒个娇,几句好话,哪怕掏心掏肺他也愿意。偏偏这个人,哪怕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愿半句讨好的话。
到底,还是不屑。
“殿下可以不来的,妾身更没有拿刀子胁迫殿下。”
她漫不经心地回上一句,又把沈彻气得肝疼。
真的就不能好好话了。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皇嫂……”沈彻突然停住,量了她一眼,“有这样的心思跟我扯嘴皮子,看来你真的没病。”
她强忍住泪水,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垂眸看着衾被上的刺绣鸳鸯渐渐模糊。
沈彻微叹一口气,流转的目光停留在她那殷红色的掌心。
新干的血痕。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姜元初偷偷地把手收拢。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知不知道,皇嫂她旧伤初愈,又受了风寒。这些年她一直过得不好,身子虚得很,比起你,她更需要大夫。”
到底还是及不上那抹白月光。
她的心头被狠狠地刺痛,“那殿下就更加不用来了。”
本想找个台阶,趁机上几句软话,谁料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沈彻走了,也带走了身后头跟着的大夫。怀绿奔进屋,看着已经仰卧在榻上的人儿,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脸更是红灼地可怕,抬手一试,十分烫人。
“娘娘这又是何苦呢?哪怕与殿下闹得再不悦,也不该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更何况现在还怀有身孕。”
“死不了。”她无力地喘息,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再怎么倔强,也抵不过身子的实诚。这阵冷风后劲太足,头疼还不算,甚至还干呕起来,满嘴上酸苦味。
所有的府医都在苏文茵的榻前,纵然京都有不少的医馆,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起初还神志清醒的她,显然已经有昏厥的征兆。
走不开人,去外头请的大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忽然之间,紧闭的窗格开了一道缝隙,外头传来成云州的声音,“怀绿姑娘。”
“成、大夫?”怀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前开窗,看到了躬身半蹲在窗下的成云州。
漆黑的夜,白茫茫的雪,阴风刺骨。
“成大夫怎么来了?”怀绿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又喜又惊。
“我听娘娘病了,就想过来瞧瞧,”成云州的身上披着不少的雪花,脸冻得通红,目光焦急地往里头探望,轻声细语道,“放心吧,我来的时候,没有发现。”
“成大夫怎么知道的?”怀绿一头雾水,但想到娘娘有救了,也顾不得这许多,忙道,“奴婢这就去开门。”
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被支开,怀绿开了侧门,将成云州迎进了屋,几乎是喜极而泣,“成大夫来的真是时候,这大半夜,娘娘又病得这么凶,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怕,没事的。”成云州一面着,一面将身上沾满雪花的氅衣脱了下来,在火炉前烤了烤,生怕将寒气过给姜元初,这才急急地进了暖阁。
“娘娘……”他轻轻唤了一声,看着那张几乎成枣红色的脸,心揪在了一起。
榻上昏睡的人,缓缓睁眼,就连呼吸也灼热地很,“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的手抬在半空,“我想回姑苏,想见阿娘。”
成云州微微蹙眉,接住将要垂放下的手腕。他不话,僵着一张脸,怀绿在旁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身。
女子怀胎就意味着半只脚进了鬼门关,加之身体孱弱,病来如山倒。
“怀绿姑娘,按照这药方去抓一副药,武火熬个几滚,要快。”他不敢下太重的药,更怕药性峻烈会伤及腹中胎儿,就连写药方时,手都是抖的。
怀绿有些犹豫,这屋里并没有旁人,若是支使了婆子去,必定会叫沈彻发现,可娘娘尚在昏迷中,也害怕成云州会有别的心思。
成云州是个聪明人,很快看出了她的担忧,起身走到门口道,“我不能离开太久,待药熬好之后,趁热给娘娘喂下,捂出微汗便好。”
怀绿刚想些什么感激的话,一转眼就看到他脚下斑斑点点的血迹,“成大夫你的伤……”
不敢想他是费了多大的气力。
“我没事,”他揽了氅衣遮住,很自然地将积雪踢散,“照顾好娘娘。”
汤药的苦涩一下子就钻入了鼻子,她闻了这味,只是将脑袋往旁躲,甚至想伸手来推。
怀绿看了心急,握住她的手,哄孩那般安抚道,“娘娘,喝了这药,咱们就回姑苏好不好?”
她点点头,半眯着眼,笑了笑,“好。”
汤药下肚,她身上冷意驱散了不少,昏昏沉沉一夜到天亮。
怀绿端着汤药从外头进来,见她气色好转,这才放心。
“成大夫来过?”也没喝上一口,闻着味道就认得。
怀绿有些惊诧,本不算的,知道再也瞒不住,“是殿下的意思。娘娘可觉得身子舒坦些?”
这话,糊弄旁人兴许可以,但她心里跟明镜似得,知晓怀绿的良苦用心,不忍拆穿,只是点头,“舒坦多了。”
“殿下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最疼娘娘的。”这话出来,连怀绿也觉得有些凄凉。
苏文茵回来了,旁的不,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谁人看不出来?若是能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她轻抿了一口,药味苦涩难以下咽。
怀绿贴心地递上蜜饯,“娘娘想回姑苏么?”
虽然是沈彻的人,可她也从未防着,微微颔首,“想,我连做梦都想回去。”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爹爹已经续了弦,新夫人不是个好惹的。若真回去,也就意味着要同沈彻彻底了断,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爹。
始终还是狠不下心。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沈彻不是给过机会,是她自己要留下来的,无论如何,都认了。
“娘娘不用这般消沉,京都干冷,姑苏的气候宜人些,更适合养胎,若是想去,便寻个借口,先离开这里。”怀绿心眼里不忍看到她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