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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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橘红色的暖阳给雾蒙蒙的大地披上了一层霞光。

    姜元初轻咳几声,看向窗外。院内枯枝上停了只通体漆黑的寒鸦,扑着翅膀,叫声凄凉。

    “也不知道她身子怎么样了?”?她喃喃一句, 似乎想到了什么, “怀绿, 你扶我起来, 我要去看看她。”

    “娘娘, 你身子才好些, 可别这样折腾了。”怀绿心疼地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声劝着。

    她不依,怀绿不肯扶, 就自个儿挣扎着起身。

    “娘娘,你还是别去了……”

    沈彻在那头衣不解带地守了苏文茵一晚上, 要是叫她瞧见了,那该有多伤心。

    “我这个位置本就是她的, 若她身子康健,殿下心里宽慰, 将来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能舒坦些, ”她自己也没想到突然间会把这一切看得云淡风轻。

    要去的, 不仅要去,还得去瞧瞧她那边可有缺什么的。

    别的不敢送,但冬日里,手炉一定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娘娘, 这只手炉你自己都舍不得用。”怀绿看着她往里头添炭火, 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也没多, 只是淡淡一笑, 悉心地给手炉裹上绣花套子,踹在怀里。

    出了门走几步,便远远瞧见水榭外头围了不少人,有丫头婆子,也有手提药箱的几位府医,有些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神情凝重,紧张兮兮地盯着那扇门。

    姜元初走上前,挑了个最外头的府医,轻声道,“怎么回事?”

    那府医见了她,赶忙躬身,哆嗦道,“回娘娘的话,苏姑娘她、她怕是不行了。”

    这话也将姜元初吓得不轻,变了脸色,“昨日回府时,不还是好好的么?”

    “人也不知道,昨夜给苏姑娘把脉,脉象平稳,可清早起来突然就这样了,”府医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惊恐,“为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李大夫出来了。”

    以为只是干咳,哪里想到会这样?

    话音刚落,面前镂空板门被人从里头一脚踹开,木头的碎屑飞了一地。沈彻提着李大夫的衣襟,将其狠狠拽推在雪地之中。

    李大夫上了年纪,腿脚本就不稳,被沈彻这么一推搡,直接就起不了身。众人无不惊骇,更不敢上前搀扶,生怕惹祸上身。

    “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都别活了。”

    “废物,都是写废物!”

    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眼里冒着红血丝,身上尽是杀伐之气。丫头婆子们跪了一片,个个垂着头,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成云州呢?!去把成云州找来!”沈彻好容易逮到了一点希望,忙拽住一旁站着的祁风,扯着嗓子怒声催促。

    她也被吓得不轻,一不留神,翻了捧着的手炉。大块的炭火灼伤了细嫩的皮肤,顿时冒起一个大火泡。

    疼得直冒冷汗,上前揪住他的双袖,“殿下,你冷静些……”

    屋里什么状况,她不敢想。但看到沈彻这副几近发了狂的模样,就知道先前的府医得不假。

    雪地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跑而来,神情凝重。像一阵风,同姜元初擦肩而过,直直地奔向暖阁。

    沈彻也想跟,成云州转过身来推住他,冷着面孔,“病人需要静养,还请殿下在外头耐心等候。”

    真不敢让他进去,以现在失控的情绪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一来不利于自己诊脉,二来若真诊出了什么,也能不受影响,对症下药。

    成云州一进去,姜元初也跟着走了进来。

    苏文茵嘴唇青紫,双眼紧闭坐躺在青雀的怀里,地上是一瘫黑漆漆的血迹。

    “皇嫂……”她看了看尚在把脉的成云州,轻声道,“是我。”

    听到声响,苏文茵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了精神,左右瞧见沈彻不在,更是大胆些,拼尽全力坐直了身子,推开成云州的手。

    成云州一愣,他才搭上,根本没探到脉象,更没太多的底数。但瞧脸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遵循了苏文茵的意愿,静静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元初,你来了,”苏文茵挤出一个笑容,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我这病是好不了了。”

    往日的娇花破碎成了一副残败的模样,要看快要凋零。

    姜元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皇嫂千万别这么,你要相信成大夫,他的医术哪怕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定会有法子的。若是哪里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出来。”

    她却摇了摇头,“真的不用。”

    姜元初一头雾水,看向旁边不动声色的成云州,“成大夫,你快瞧瞧罢。”

    “这世上最好的医术也抵不过她一心求死,”成云州面色平静,低声道,“娘娘你是吗?”

    “成大夫在什么?”姜元初很是不解,又看向苏文茵,抓过她的手,就连指尖也都是黑沉沉的。

    “苏姑娘体内的毒已经进了心脉,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成云州道,“这毒出自西域,中原并没有解药。”

    哪怕是快马即刻出发,抵达西域也要七天七夜的路程。更何况,诺大的西域,就这样茫然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切,苏文茵都想好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我去找殿下的,一定会有法子的。”她转身想走,却被苏文茵一把揪住,央求道,“不要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嫂这又是何苦呢?”

    她真的不懂,这样倍受宠爱的人,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一点一点去了断自己的性命。也难怪那些府医束手无策,沈彻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你知道吗?沈放死了,”她紧紧揪住苏文茵的袖子,泪水夺眶而出,重复道,“沈放死了啊,我最爱的那个人死了,你我还活着做什么?”

    “这不可能,”她也为之感到震惊,摇头劝道,“皇嫂不用胡思乱想,这些混话听听就罢了,这话的人,必定是别有用心。”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无力地垂下手去,目光停留在庭院的枯叶上,“我和他自年少时就认识,多少风雨艰险,都走过来了。你恐怕不信,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是会有心灵感应的。”

    “我能做的,是可以让苏姑娘走得不那么痛苦。”成云州毕竟是个医者,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苏文茵这话时,他心底毫无波澜,唯有那双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方才乱了心弦。

    “不能,殿下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许,”她道,“皇嫂,你要好好活下去。若他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看到你为他赴死。”

    姜元初的声音有些哆嗦,从来都只羡慕沈彻对她的偏爱,甚至也曾阴暗地想过,要是她没有回靖安王府,那该多好。

    “只当我求求你了,”苏文茵的声音软了下去,“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你们也不用为我做无用的徒劳。我这一生,有沈放,很心满意足了。”

    姜元初怔了怔,沈放离世,这事应当密不透风,自己更从未听沈彻提起过,苏文茵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哑了声,没有话。

    “你们成亲我也没来及送上什么贺礼,靖王府什么都不缺,”苏文茵着,从枕头旁摸出用绢帕仔细包裹着的物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元初,对于我,也许曾听过一二,但你要相信,人是善变的。你们一定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我不能收,”她道,把虎头鞋推了回去,“等你病好了,再亲自给我。”

    苏文茵冲她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虎头鞋再次塞进她手里,“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姜元初转过头去,偷偷收了收眼泪,看向一旁的成云州。

    “娘娘,走吧……”成云州知道苏文茵心意已决,也没有多什么,温和的开口,劝了劝还未能接受事实的姜元初。

    几乎是被拽拉走的,姜元初步子发沉。脚步刚下台阶,就看了沈彻那张阴沉的面孔。

    “成大夫,她的病怎么样了?”见成云州两手空空地出来,更没有吩咐药童取药,沈彻的心彻底乱了,他上前一步,死死押住对方的去路。

    “殿下,人各有命,”成云州没有半点惧怕之意,脊背挺得笔直,平静回话,“凡事不可太过强求。”

    几乎是要将回天无力四个字摊开来,沈彻心中其实早有定数,只是这话,从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嘴里出来,未免太残忍了些。

    “真的没办法了吗?”沈彻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但很快抬头起来,赤红着眼,往前一步,揪住成云州的衣襟,狠狠发问,“还是,你成云州不怕死?”

    她抢步上前,用身躯作挡,把成云州护在身后头,一双杏眼微微战栗,似有泪光涌动。

    “娘娘。”成云州没想过她会这样,又喜又惊,以为她记起了一些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偏在沈彻的眼里,这一切通通成了神情。他的心,像被什么给刺痛了,微微凝眸,“你就那么护着他?”

    “殿下不要再开杀戒了。”她道,明明害怕地不行,却也没有躲开。

    “为了一个外人,你连王妃的身份都不顾了么?你让我觉得自己真可怜,”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而后涌上一股狠戾,“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殿下这话,妾身听不明白。哪怕今日站在这里的并非是成大夫,妾身一样会这样做,”她想起了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心里的苦楚一下子涌了上来,“妾身只是不愿意再看到殿下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试问这些大夫,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的?难道他们的脉诊都是错的吗?殿下自己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她把话得很重,试图能让沈彻清醒一点。

    “姜元初,你这根本就是嫉妒心在作怪,也就只有你,巴望着,恨不得她早些去死,你的歹毒用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原来妾身在心里殿下竟是这样的人,”她自嘲地笑笑,用指腹抹了抹眼泪,“那试问,倘若妾身真对成大夫有意,又怎会怀揣那样的心思?倘若妾身别有用心,就更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这般轻易叫殿下知晓?”

    “我且信你,”沈彻点点头,“但他身为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己任,可你方才也瞧见了,没有脉案,没有药方。你我该不该罚?”

    “祁风,取长鞭来。”

    姜元初心慌地厉害,脸上却异常平静,直直对着沈彻的眸子,淡声开口,“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她深知,倘若自己再有一句偏袒之言,成云州的下场必然十分惨烈。

    不敢再多什么了。

    沈彻紧握长鞭从空中挥落,发出啪啪的爆响声,听得人惊骇不已。就连司空见惯的祁风也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此等事,就由妾身代劳罢。”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才出这样的话,但更知道,倘若沈彻亲自下手,哪怕死不了,也得废了。

    沈彻把长鞭递给她,在她伸手要接的那刻,又很快收了回来,丟给了祁风。杀气腾腾地盯了成云州一眼,开口下令,“动手。”

    祁风不敢怠慢,挥鞭往成云州的背上抽去。沉闷的鞭声让她喉咙里的呕吐感越发强烈,一时没忍住,将才下肚的早膳,点滴不剩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