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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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多未曾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林沫,相较于曾经白得发亮的模样, 明显被晒黑了些, 原本清瘦的面孔更是瘦得下巴尖尖, 更显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

    与身边金发碧眼的女子比起来,林沫堪称世人眼中东方女人的经典模样, 素净、安然、纤巧、灵活, 神采奕奕却不咄咄逼人。

    “元董。”向元正航招呼的时候, 林沫明显不如之前对元要话那么自信。

    元正航闭上眼, 脑海里光阴白驹过隙, 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还是缺了颗门牙的女孩的模样,依稀可见。

    若不是偏见,他本该在林海夫妇离世之后将姑娘庇护在元氏翼下,可他没有。他甚至一次次将林氏夫妇的意外归咎于她,又或许, 只是因为这样会叫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许多年不见,你成大姑娘了。”元正航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时光如梭,女孩成了大姑娘,而他也已垂老。终于承认, 即使是他, 也有失误的时候。

    林沫站在玄关,并没有继续朝里面走:“我一直在电视上看见元董, 您一直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她已经习惯了和元氏保持一定的距离。

    “嘁。”元焯一声冷哼, 不轻不重,“你把这女人带到元家来做什么?想让她来澄清自己跟元焯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的声名狼藉因此而逆转?未免太天真了吧……他在国外的时候,可不止这一个炮|友,留学圈子里能作证的人多了去了。”

    “就算我是不肖子,他也不过半斤八两,不比我好在哪里。”元尧的唇边挂着冷笑,面向元正航,“如果你以为,在我跟他之间,我是坏的选择。那我只能你真的老了,爸爸。”

    元正航像没有听见长子的抢白,问站在林沫身边的年轻女人:“你叫什么?”

    “我叫莲安,顺便一句,我不是美国姑娘,如果硬要国籍,我是塞拉利昂人。”金发女子一口标准的国语,字正腔圆,她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笑起来有种金色麦田的绚烂,“我的国语是妈妈教的。她对我提起过您,元老先生。”

    目光一直停在站在玄关的林沫脸上的元焯,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莲安是妈离开国内之后收养的义女,她一直跟着妈在塞拉利昂工作。妈去世的那年,是她将遗愿带给我,我们是那时候认识的。”

    “莲安……”元正航喃喃,仿佛蛰伏在记忆中的什么蠢蠢欲动。

    “妈妈这是元老先生曾经赠与她的中文名,”莲安不无遗憾地笑了下,“但分别以后,大家都称呼她丽莎女士,谁也不记得这个名字了。所以她转送给了我,希望您不要介意。”

    “莲安她……我是,丽莎,她后来过得好吗?”元正航苍老的面孔居然有了一丝动容。

    而这动容落在元尧眼里,就像刺在脊梁骨的针,使他眼神越发阴鸷。

    莲安:“她‘心所安处即吾乡’,我想她把YUAN当成了自己的家,从没有一日离开。”

    “YUAN是在你们相识的医院遗址上重建的福利院,原先的医院在内|战中毁于一旦。当年你给的‘分手费’,全部被用作YUAN的筹建。”元焯,“在那里,有无数孩子叫她妈妈。”

    莲安点点头,:“这次林沫来找我,我才知道网络上竟有人拿我,还有姐妹们的照片来诋毁他。我真的不明白,世上有那么多人等待帮助,有那么多美好值得被纪念,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耗费生命去做这些卑劣阴暗的事。”

    林沫轻轻接口:“在丽莎阿姨的旧宅里,我看到了你们一家三口当年在塞拉利昂的合影,她没有一天忘记过元哥哥,也没有一天忘记过您。”

    偌大的豪宅,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风大雨狂。

    “是我——”元正航暗哑地了一半,终于还是将后半句话吞回肚里。是我负了她,在情有独钟和身不由己之间,他选择了身不由己。

    突然,伴随着一道惊雷,元尧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狂态毕露。

    末了,他眼底闪着泪花,也不知是笑出眼泪,还是气急败坏。

    “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哪一个人脑子正常?搞清楚,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元正航就是人夫,人父!丽莎偷了人家的丈夫在先,她儿子偷了人家的父亲在后……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不过是个窃贼,不过是窃贼的儿子!死有余辜!”

    元正航一阵激烈的咳嗽,佝偻的背几乎低垂地贴近膝盖,许金连忙俯身替他顺气,一边怒极反驳:“元董当初是提过离婚的,是你的母亲不同意!”

    非但不同意,甚至还以一半股权作为威胁,在元氏摇摇欲坠的初期,年轻的元正航最终选择了屈服,唯一一点,他留下了元焯,他太了解西非的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幼子在那里成长。但作为代价,丽莎承诺这辈子再不入华夏一步。

    “那个女人是爱,我妈就不是爱吗?!”元尧眼白发红,逼问着父亲,“你有没有想过,突然有一天,元家多了个二儿子,圈子里的人怎么看她?你有没有想过,突然多了一个弟弟,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当你暗地许诺林海送林沫跟元焯出国留学,代价是等他们学成归国之后,让他死心塌地留在元氏辅佐元焯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我才是你法律上唯一的儿子!”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包括林沫和元焯。

    送林沫和元焯出国,换取林海的誓死效忠?

    林沫看向元焯,他果然眸光沉沉地也正看过来,尽管他西装革履,胡须也刮得干净,但眼底的青灰一片还是泄漏了这几日的难熬。

    他合了合眼,回应她眼底的忧心。

    元正航终于勉强顺过气来:“你总算出来了,阿尧。”

    元尧双眼通红:“我早该出来了,在你多少年前第一次定遗嘱,把80%股份留给元焯的时候,我就该出来。我还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那个对的人。”

    “你不是。”元正航的脸色青灰,“你急躁,冲动,目光狭隘,你看中的东西得不到的就要毁灭。你跟你妈妈一样,将所有东西分为两类:你的,和不是你的。我可以容忍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元氏不需要这样的人做决策者,你懂吗?”

    “他就比我好吗?”元尧指着坐在轮椅上的弟弟,“从他孤僻内向,唯一的同伴就是来路不明的林沫。这种人,就比我适合坐你的位子?”

    “我原本是不确定的,”元正航疲惫地,“但现在我确定了,他是比你合适。起码,他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感恩,什么是不忘本。”

    “他知道个狗屁!”元尧从怀中摸出手机,拉出一张电子表格,“你要不要让许特助给你念念?这是你生病以来,你口中知道亲情、感恩、不忘本的好儿子,偷偷从元氏转移走的资金账目。你以为,当我在四处奔走争取董事会支持的时候,他就是乖乖守在你病床前照顾,没有半点其他心思?”

    “那是元董让阿焯转的,”许金叹了口气,“如果这些资金没有转移,现在应该已经被你挪到自己名下了吧。”

    “三十二家卫生所将在塞拉利昂建立,以元正航与丽莎之名。”庄衡从文件夹内抽出一叠文书,扬起,“元尧先生,你要不要看一看,每一间卫生所的资金使用明细,都在。”

    “他跟你的区别,”元正航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自从元正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人人都知道元家两子都疲于奔走。元尧一直以为,元焯跟自己一样,正在四处收拢人心,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元焯“私自”转移的资金竟是用来在做这些,尤其是,居然是以元正航的名义。

    他输得一败涂地,从金钱,到人心。

    元尧走了,在风雨交加的午后,空手扎入连成线的雨幕之中。

    与林沫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似乎停了一瞬,又似乎没有,那双泛红的眼里布满了死气。

    剑拔弩张的气息随着元尧的离开而得以缓解。

    敞开的大门,终于被关上了,元正航也被许金推着,从室内电梯下到了大厅。

    所有人,在宽敞温暖的客厅里,相顾无言。

    最终,是作为“外人”的庄衡率先破寂静:“……抱歉,有些事我还是不太明白。”

    “庄律师,有什么问题你问吧。”许金给所有人都沏了热茶,“今天的事,还多亏了您。”

    “如果今天元尧今天不找我,或者没有‘监听’我和元董的对话而无所作为的话,”庄衡,“那我就录不到‘关键证据’,那该如何是好?你们到底是怎么料到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才能让我步步踩在点子上?”

    之前,在元正航的房间,庄衡和元正航都非常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元尧看在眼里,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懈可击,更不用提特意不曾关闭录音笔。

    “是林姐,”许金微笑地将视线投向林沫,“如果我,是她猜到的,您会不会觉得不可置信?”

    庄衡闻言,忽然眉眼一舒,笑了:“不会,我反倒觉得正常了。”

    林沫和莲安并肩,不无拘束地坐在一边沙发,闻言莞尔:“为什么?”

    “因为阿焯跟我起过你,”庄衡,“他你是‘第六感女神’。”

    林沫脸一红,莲安倒是爽朗地大笑出声:“这是焯的话吗?我从不知道,他居然还会夸人?”

    “阿焯的也在理,”许金笑了声,“如果不是林姐机灵,托KIKO居中传话,我们怕是也没办法在元总……元尧的眼皮下把这么多事一一落实,更不用提拿到他的亲口认罪了。”

    林沫连连摆手:“我心里也没什么底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沫。”沉默的元正航忽然开口。

    “是,元董。”林沫正襟危坐。

    元正航眉眼一松:“还是叫元叔吧,像时候那样。”

    林沫微笑:“……元叔。”

    “这些年,委屈你了。”元正航老了,但眉眼之间与元焯依旧有相似之处,比如,不笑的时候格外冷冽的曲线,会因为一个微笑而软化。

    “不……我一直不知道,天颐是元氏旗下,这些年,还承蒙元家庇护呢。”

    元正航没有话。这个从安静温顺的姑娘,一如他记忆中的谦逊礼貌,这曾在他眼里视为“懦弱”的品质,如今他才觉得弥足珍贵。如果,元氏的掌门人身边需要一个女人,他相信林沫会做的比他的前妻、元尧的母亲要好得多。

    “这次去云南拍摄,是我让许金安排的。”元正航主动开口致歉,“你跟焯的遭遇,有我的过失。”

    林沫的视线飘向元焯身下的轮椅,心头钝痛,却不得不安慰这个满心愧疚的老人:“如果不是去云南拍摄,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和元哥哥公开,而且,也有意外惊喜。”

    惊喜?

    元焯闻言,看向她,可她却只是浅笑嫣然地注视着老人家,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为什么没有勇气公开?”元正航问,“因为我这个老家伙吗?”

    林沫忙:“不不不,是我……是我还不够好,怕拖累他。”

    许金笑笑:“林姐谦虚了,电视台同时在播你的两部戏,连我家老太婆都在问我你的近况。比知名度,阿焯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元正航不疾不徐地:“元家儿媳妇,还愁没知名度?”。

    众人一愣,终于明白老人的意思,许金率先道贺:“恭喜,什么时候吃喜糖?”

    庄衡则直接翻看手机日历:“下个月8号是好日子。”

    莲安也跟着趣:“在我回去之前吧,不然飞来飞去,也怪辛苦的。”

    林沫闹了个大红脸,不话了。

    最终是元正航吩咐:“焯,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身体放在这里,不要让我等太久。”

    ……

    漫长的午后。

    直到所有人走得走,上楼的上楼,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林沫和元焯两人,隔着玻璃茶几。

    不过十天不见,恍若隔世。

    重逢在“战场上”,她甚至一直没有机会问一句:“疼不疼?”

    在泥石流袭来的那一瞬,他躬身护在她的身前,为她阻拦下最初的一击,那一幕从没有一夜离开过她的梦境。尽管最初音讯全无,可她却没有一次怀疑过他的安危,因为每次的梦境总是以团圆收尾,林沫从没有像如今这么感恩自己的直觉。

    “过来,”元焯轻声,“坐那么远干什么?”

    林沫垂下眼睫,依言坐到他身侧的沙发里。

    他终于看清她抖动的睫毛,和瘦尖了的下巴,不由伸手抬起她的脸:“去找莲安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吧,晒黑了,又瘦了。”

    林沫目光如水:“费了点工夫,但还好,YUAN有许多连锁机构,找着门道之后还是容易的。我是不是丑了?”

    “不丑,”元焯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看起来比从前成熟了。”

    “就是老了呗。”

    “在我面前老?”

    林沫狡黠地眨眨眼:“忘了,你总是比我老一些的。”

    插科诨,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元焯从不知道他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培养出这么好的定力,终于,是他先开了口:“你不想问一问我康复得怎么样吗?万一,我从今往后都要坐轮椅了,你还要做元太太吗?”

    林沫理所当然地:“为什么不做?如果我坐轮椅了,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他勾唇,答得毫无动摇。

    “那不就行了,”她侧身,在他明显瘦削了的面颊轻轻落下一吻,“我也一样。”她才不会傻到告诉他,自己不问也不担心,是因为梦中的他们还有几十年没羞没躁的日子呢。

    眼见着她轻啄一口就要离开,元焯伸手一揽,将她留在自己面前,俯身贴近她的耳旁:“虽然没大碍,但是这几个月怕是都行动不便……虽然,我很想你。”

    很想你。三个字带着气声和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诱惑。

    林沫的耳根微微泛红,朝前一口轻轻咬住他的下唇,然后在他唇边,同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没关系,本来你就只能放十个月的‘假期’,凑一块儿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