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忘了我吧。”
========================高台倒塌的倾向往往是势不可挡的。
在江城出现第三例信息素絮乱症状的患者后,沈放才开始明白,昂风制药已经不仅仅是产品出现问题那么简单了。
沈放最后一次注射昂风生产的抑制剂是一月初,到目前为止已经将近11个月,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被安排在病房进行观察。
段嘉的Omega生理科忙得脚挨不了地。新闻一开铺天盖地都是昂风制药的消息,最新最热的一条是:“昂风制药犯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被判处罚金9293万,赔偿14.2亿。”
14.2亿,沈放看着手机上的数字,第一次觉得网络和现实如此割裂。
谢惊寒依然会每天给他发条消息,时间多半都是深夜,内容平常无奇,只是普通的早晚安;他很忙,沈放能感觉得到,但即使如此,谢惊寒的情绪依然稳定,饱含安慰,甚至因为沈放一月初注射了抑制剂,他每天都会历时询问沈放的身体情况。
沈放和他的聊天闭口不谈昂风,他和谢惊寒处于同一个世界,却是不同的现实,沈放给予不了任何帮助。
十二月中旬,身体并无异样的学生回校恢复课程;首都人民法院一审宣判,昂风制药前董事长谢凯山判无期徒刑,高层管理人员谢凯军等四人判有期徒刑15年。
谢老爷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下他的宝贝儿子。
圣诞节前夕,谢惊寒回到了江城。
平安夜下了场大雪,从下午一直断断续续地落到了傍晚,沈放到谢惊寒租房的楼下时,雪还在静静地飘落,并不大,落在脸颊上时很快就消散,冰冰凉凉的。
谢惊寒穿着短款的黑色羽绒服,双手插着兜在路灯下等他。
听见沈放的脚步声,他转身来,脖颈上带了沈放送的围巾,见到沈放时温和地笑了下,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给沈放围上。他摸到沈放冰冷的手指,握住了沈放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沈放在路灯下量他,谢惊寒的体重从他母亲去世后就没增过,谢惊寒眉骨本就深邃,消瘦后锋利的长相更加明显,下巴处有些青涩的胡渣,那点隐隐的少年稚气已经全部消散,和沈放相比,他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两人牵着手上楼,谁都没话,谢惊寒肉眼可见的疲惫,但面对沈放时好像要把那点疲惫藏起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照顾沈放,开门给沈放找到鞋,问沈放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吃什么。
沈放摇头,抱住了谢惊寒的腰。
谢惊寒的动作一顿,他僵在了原处。
沈放在他怀里:“很累对不对。”
谢惊寒没有回答,沈放又:“很累的话就不要话了。”
谢惊寒缓慢地将头抵在了他的颈窝,带着依赖和眷念,他卸了大半的力气,一半的体重都压着沈放身上,两人互相抱住取暖,谁都没动。
半响后,谢惊寒开了空调,两人脱了外套,他去卫生间洗干净了脸上的疲惫,刮了胡子,换了衣柜里干净的衣物。
客厅外沈放穿着蓝色的卫衣,手里拿着熊坐在沙发上等他,谢惊寒坐过去,将沈放抱在自己腿上,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头埋进沈放的颈窝里,倦怠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沈放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伸出手去拨弄谢惊寒的头发,揉捏对方的耳朵,玩够后他搂住了Alpha的脖颈,下巴搭在谢惊寒的肩上,声:“我爸告诉我,昂风的本部在F国。”
谢惊寒无声地睁开了眼。
“我爸,昂风不止抑制剂这一条线,这次击虽然大,但也只限于国内。”沈放:“谢惊寒,你是不是要回F国?”
他知道的。谢惊寒想,沈放心思一直都细腻敏感,他知道今天的见面意味着什么。
沈放抬起头和他对视,双手捧着谢惊寒的脸,声音很轻,带着点恳求:“你给我一好不好,你的任何想法,好的还是坏的,你能告诉我吗?”
谢惊寒握住了沈放的手腕,他没话,只是揉了揉沈放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动物,他声音温和地:“乖,对不起。”
沈放摇了摇头,移开了和谢惊寒对视的目光,重新埋进了谢惊寒的颈窝。
谢惊寒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搭在了沈放的头上,:“我一直在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直到今年过年回首都。我放弃了自己的继承权,误以为自己有了自由。”谢惊寒:“我以为,我有资格和你谈未来。”
沈放脸埋进他的怀里,不话,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乖,我其实一直在后悔,特别是这几个月。”谢惊寒的声音又低又哑,沈放好像意识到他要什么,抬起头来看他。
谢惊寒剩下的话再也无法出口,沈放的眼睛红了。
“你凭什么。”沈放的第一句话差点不成型,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你凭什么后悔,我都不后悔。”
“你为什么单方面地认为不告白就是对我好。”沈放揪住了谢惊寒的衣领,泛红的眼睛盯着他,“你是情圣吗?单方面地喜欢我,单方面地对我好,仿佛我是真空的,我大脑就是一根筋,我只能接受快乐吗?!”
最后一句话沈放几乎是哑着嗓子吼出来的,下一秒,冰凉的水滴落在了谢惊寒的手背上。
谢惊寒的心仿佛也在泪水滴落时颤动。
他伸出手,指腹温柔地擦去了沈放脸颊上的泪水,声音很轻地:“对不起乖,别哭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不起。”沈放的情绪好像在从刚才吼完就平静下来了,“你告白的时候,我是自愿地把手放上去的,你没逼我,是我乐意的。”
沈放凑近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沈放:“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又不是圣人,你什么错都没有。”
沈放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梁,声:“我没有那么脆弱,分别的难过和痛苦我都能承受。”他停顿了下,:“因为那是你给的。”
谢惊寒鼻尖一酸,眼眶突然就发热,他闭了闭眼,将冲上来的涩意压下去,两人紧紧抱着,彼此的信息素释放缠缠绵绵。心跳逐渐统一了节拍。
沈放埋在谢惊寒怀里,眷念地闻他脖子上那股浅淡的酒味,:“......你还能考医科大吗?”
谢惊寒抽了张纸巾,低下头给怀里的沈放擦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稳定:“我考完高考,就回去F国申请大学。”
沈放“唔”声,却没在话了,谢惊寒对医科大的执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知道放弃这个目标,对谢惊寒有多难过,可是难过并无用处,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放居然笑了下,:“那还可以待半年。”
谢惊寒也笑,低下头,在他眼睛上落了一吻。
窗外的雪在静静地飘落,两人只是拥抱着,半响后沈放蹭了蹭谢惊寒的脸,:“你弹钢琴给我听。”
摆在书房的钢琴已经有半年没弹过,谢惊寒试了试,音还是准的,他看了眼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沈放,略微沉思,指尖跳跃,琴声倾泻而出。
沈放下巴搭膝盖上,问这是什么曲子。
“Merry+Christmas+Mr.Lawrence.”谢惊寒声音非常温柔,温柔到怕吓到沈放似的,他:“圣诞快乐,乖。”
晚上十点,谢惊寒不顾沈放反对,一如既往地将沈放送回了家,在熟悉的区门口,谢惊寒略微低头,让沈放将围巾给他围上;沈放笑着:“明天还能见面吗?”
谢惊寒能。
沈放将围巾放进了谢惊寒的羽绒服外套里,:“那就明天再祝福。”
可惜那句生日快乐还是没有能够亲口出口。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谢凯山自杀,留下了遗嘱,谢惊寒是唯一继承人。
留给谢惊寒的,还有将近9000万的处罚金以及14.2亿的赔款。
沈放的生日快乐,最终只能通过网络发送。
谢惊寒却没在回复了。
昂风最新的发布会,谢惊寒被推到公众面前,他一身黑西装,面对所有记者的长枪短炮和刻薄尖锐的提问,声音平和,面容波澜不惊。沈放在电视外看他,手机响个不停,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向他听谢惊寒,沈放将手机静音,他只觉得,电视上谢惊寒的神情很陌生。
段嘉在睡前敲响了沈放的房门。
他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了沈放的床头柜上,坐在沈放床边,:“要聊聊吗?”
沈放盘腿坐在了床上,低着头不话。
段嘉摸了摸他的头,:“乖,和谢惊寒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快乐吗?”
沈放扣着手指头,红着眼睛看向了段嘉。
段嘉叹了口气,他走进沈放,将他抱紧在怀里。
沈放那一瞬间的所有委屈全部倾泻而出,他揽住了段嘉的肩,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段嘉温柔地安抚,让他尽情地哭泣。
沈放哭到喘不过气,呜咽声含糊不清,他抽泣着:“我以为,以为还有半年的。”沈放脸上是冰冷的水意,他:“我以为我们还能一起高考,我明明做好分离的准备了。”沈放哭得像个孩,他躲进了段嘉的怀里,又一次重复:“我明明做好分离的准备了。”
段嘉轻轻拍着他的背,包容了沈放的所有哭咽,他在沈放发间吻了下,:“乖,正因为有痛苦,快乐才更加纯粹和珍贵。”
一月初的元旦,高三上学期的课程即将走向结束,谢惊寒办理了休学;昂风制药在国内的子公司宣告破产。
元旦那天段嘉和沈嫣放假,邀请薛策和岑欣然两家吃饭,一切好像都还是原先的模样:客厅里的麻将声,厨房里煨着的汤,电视的背景音,以及三人游戏时的笑骂。
这些东西成为了沈放的伪装,他将沈放保护在壳里,让他得以逃避,直到谢惊寒来电话。
这是圣诞以来,他俩的第一次交流。
沈放匆匆忙忙一路跑回了房间,他关上门,心跳声急促得有些头晕,沈放蹲坐在地毯上,听见了谢惊寒的声音。
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偏凉偏冷的音质:“......沈放,我要回F国了。”
沈放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半响后,才哑着声音嗯了声。
光影透过干净的窗户,随着时间转移;房间里寂静无声,沈放的手机垂落在地,一滴泪落在了地板上。
泪水滴落的声音如此地清晰,沈放突然站起身,因为太急,头发晕,沈放一个踉跄扶着了门,他抖着手拿起手机,时间17:08。
还有时间。沈放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泪,他给谢惊寒发了消息后开门出去,急促的脚步声惊起了段嘉的注意,段嘉回头,沈放红着眼睛,带着恳求地:“爸,送我去机场。”
谢惊寒回江城办理了学籍,处理了房子;从江城转机到港台的最近航班是傍晚七点。段嘉开着车一路压着最低时速直达机场,沈放在地下停车场下车,慌忙地跑去T1航站楼。
时间18:05,值机时间还有十分钟,沈放在大厅里茫然地徘徊,所有的柜台和航班信息在他看来全是无意义的符号,沈放已经失去了辨识能力,他找不到谢惊寒。
沈放拿出手机准备电话,他叫谢惊寒等他的,谢惊寒会等的。沈放的手抖得太厉害,滑了两下都解不了锁,就在他快被这股无力与恐慌击碎时,身后响起了他的名字。
沈放回过头,穿着黑色大衣的谢惊寒站在远处。
沈放跑向了他,两人拥抱在一起,沈放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带动着他的全身开始颤栗,他头埋进了谢惊寒的怀里,熟悉的味道带着冷气包围了他,沈放的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谢惊寒的大衣。
谢惊寒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带着安抚,却也残酷。
机场广播已经在开始催促值机,沈放手抓住了谢惊寒的衣摆,:“不要对不起。”
他抬起头,泛红的眼睛和谢惊寒对视:“我想来送你,不想听你对不起。”
谢惊寒此刻的表情沈放从没见过。Alpha轻柔地用指腹抹去了他的眼泪,他:“乖,我来江城最美好的事就是遇见你。”
他抱住了沈放的腰,动作那么轻柔,像是怕伤到沈放似的,他抬起手,捂住了沈放白皙冰冷的后颈,:“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场梦。”
谢惊寒低下头,隔着自己的手背,在沈放的后颈处落了一吻,他的声音几乎哽咽了:“忘了我吧,沈放。”
冰冷的水珠滑过了沈放的脖颈,浸入了他温暖的围巾里。
【作者有话:所有关于昂风的内容都是我瞎编,您看个乐就好。
写到这里,已经是上卷的倒数第二章 了。
他们青春时代的恋情结束了。
其实我个人并不觉得虐,他们走到今天完全是形势所迫,沈放和谢惊寒的恋情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们彼此,它纯真而热烈,没有误会没有第三者。
他们已经足够体面地告别,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这段短暂的夏日恋情里给彼此划上一个快乐的句号。
至于那些不甘与遗憾,心里难以消散的郁结,就留给成年后的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