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隐看着在地上喘息着的荣心芹, 攥起的手指渐渐松开。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又恢复到平时的模样。

    慕若隐其实是很斯文的长相，哪怕他脸上有伤, 在情绪平稳的时候, 也会显得儒雅俊秀。

    他走上前, 蹲在荣心芹身边。

    荣心芹吼出那句话后，脸上便没有了什么情绪。见到慕若隐过来, 她也只是瞅了瞅嘴角——

    她想接着嘲讽他的惺惺作态, 但终究是不敢。

    慕若隐伸出双手, 握住荣心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荣心芹不发一言, 慕若隐的手落在她红肿的脸上, 叹了口气：“疼么？”

    荣心芹没动, 也没话。

    慕若隐牵起荣心芹的手，在她手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了。

    茶是之前就泡好了, 慕若隐拿过一个茶杯，给荣心芹倒了一杯：“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卿是我的女儿, 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只是你突然这样做，没跟我们商量，实在是乱了我们的计划。”

    茶水被慕若隐放在自己身前，荣心芹知道这就是慕若隐的道歉了——

    他似乎总是这样, 在狂怒后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表达他的“歉意”。

    荣心芹见好就收, 知道慕若隐现在这样做，就是默认了她的行为——

    从昨夜开始悬着的心, 终于放了下来。

    她双眼盈满了委屈的泪水：“我不委屈，委屈的是卿。”

    慕若隐想起方才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的慕卿，叹了口气：“是我们娇惯她了。”

    荣心芹心头冷笑——

    慕若隐娇惯慕卿吗？确实是娇惯的，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太阳不给月亮，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慕若隐所有的心思都铺在了家族上——

    唐家虽然不显赫，但是唐振宇的慕卿是军部重要的研究人员，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慕若隐当初怎么也会让她制造机会，让慕卿和唐振宇有进一步的相处？

    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是慈母的模样。

    慕若隐的目光闪了闪，终于换了话题：“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若隐问的，自然不是唐振宇的死活。

    荣心芹和慕若隐夫妻多年，自然也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所以她压根儿没提唐振宇究竟是怎么死的，而只是提自己的善后手段：“卿失手以后，六神无主。我让人侵入了帝国大学的校园网，彻底删干净了昨天的监控记录。监控失效后，半夜也让人去偷了监控的母带。”

    “至于唐振宇......卿动手仓促，我便让人重新处理过他的尸体。”

    “恰好慕卿、颜正青都被唐振宇举报了，所以我便忖度着，把这件事和舒然的事情联系起来。”

    荣心芹的善后并不是想要嫁祸给苏舒，有些时候事情做多了反而会露出马脚。

    所以她只是抹去了慕卿是凶手的痕迹而已。

    并且等事情捅开了，除了唐家会关心唐振宇的死因，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苏舒身上——

    这种时候，苏舒的价值本身不在于她到底有没有杀过唐振宇，而是在于......

    能不能用她，找出藏匿多年的舒然。

    这也是为什么慕卿捅破苏舒身份之后，莫局不分青红皂白把颜正青一起扣下来、又将唐振宇放到了一边的原因。

    涉及到有些问题，哪怕是天潢贵胄，也宁错杀、不放过。

    荣心芹本身也是帝国大学军事学院出身，她虽然不是机甲系的，但是在侦查等方面一直是做得极好的，所以有她盯着善后、还有专业的人士帮忙，慕若隐其实并不担心。

    慕若隐叹道：“这件事，也只有你盯着，我才是真的放心。”

    “刚才上面有消息送过来，慕卿和程新意果然已经开始从慕家入手，调查当年的事情了。”

    荣心芹看着茶水：“这么多年了，厉繁还是那么精明。”

    慕家和厉繁颜正青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厉繁应该是没有怀疑过当年同样受了重伤的慕若隐的——

    大概是因为她对苏舒的突然热络，引起了厉繁的警觉。

    慕若隐道：“这次也算是歪正着。”

    荣心芹的脸还在痛，听到这句“歪正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她依然道：“也是你事先考虑的周到。”

    如果不是慕若隐之前买通厉家的研究人员，拿到了厉繁做舒然和苏舒亲子鉴定报告的影印本，莫克安那个老狐狸也没那么容易松口。

    慕若隐慢慢地摇头：“这事儿还没完。”

    现在他们是歪正着，来了一出出其不意，直接掀了苏舒的底牌所以才能让厉繁和颜正青吃了个大亏。

    但是他们吃亏，厉家和颜家不是吃素的。

    慕若隐道：“这件事情厉繁和颜正青最多就是个包庇罪犯后代，有通敌的嫌疑。”

    “苏舒虽然会因为身份被看管起来，但到底祸不及二代。”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厉家和颜家没有反应过来以前，把他们的嫌疑给坐实了——”

    “至于苏舒......”

    “我会和上面的人通气，让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慕若隐声音缓缓的：“好友厉繁和颜正青被捕、亲生女儿苏舒被羁押......”

    “这个消息出去，我向舒然如果还在，必然坐不住了。”

    荣心芹想起当年那个耀眼又热心的女人，嘴角抽了抽。

    慕若隐看清了她的表情，但他也不在意——

    舒然于他不过是年少时触不可及的人物，与其是爱慕、不如是仰慕。

    只是时移世易，许多东西都已经不同了，慕若隐也早就不是曾经的毛头子。

    执着于舒然......

    不过是因为如果她真的还藏在这星海的某个角落，那他、和他上面的人，都不得安生。

    毕竟当年活下来的人......

    也只有他们了。

    荣心芹身前的茶渐渐凉了，慕若隐伸手端过来，把凉掉的茶水直接倒在茶盘里。

    荣心芹知道这是慕若隐在“送客”。

    她也不留恋，起身冲慕若隐道：“我去看看卿。”

    慕若隐“嗯”了一声，“她今天受得刺激有些大，你好好安抚她。”

    ——直到荣心芹把门带上，慕若隐当即拿起方才放在荣心芹面前的那个杯子，嫌恶的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贝戔人。”

    **********************

    荣心芹背靠着门，肿起的脸上，挂起一个诡异的笑。

    荣心芹深呼吸一口气——

    那种把刀捅进唐振宇身体里的黏腻和腥甜感似乎还萦绕在她的鼻腔。

    ——她已经很多年没动手了。

    唐振宇死前瞪大的眼睛都大概会很长时间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可那又怎么样呢？

    唐振宇算个什么玩意儿？

    她的女儿，凭什么要看上一个朝三暮四的狗男人？她这一辈子窝窝囊囊的难道还要让她女儿这样倒贴一辈子吗？！

    还有那个厉繁......

    在茶社不是很嚣张吗？这转头，不就成了阶下囚？

    荣心芹从心尖底儿下泛起隐秘的爽快感。

    她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先回房间里给自己的脸抹上了消肿的特效药，然后便去找慕卿——

    荣心芹对慕卿的反应是满意的。

    至少她的女儿，是站在她这边的。

    ***************************

    ——卧槽，你们听了吗？

    ——听什么？

    ——唐振宇死了！！

    ——？？？楼上不必吧？虽然唐振宇是渣男，但是我们也不必要这样直接咒他死叭？

    ——不，是真的！今天唐家人来学校闹，我们看见了！

    ——对对对！听唐家人要求学校把凶手交出来！

    ——凶手谁？有风声吗？

    ——好像是苏舒？

    ——？？

    ——不止，好像帮凶是军事学院的颜正青院长和料理系的厉繁女士。

    ——？啊哈？你苏舒被渣男缠烦了激情杀人我信，厉颜两位大佬跟着当帮凶是脑子坏掉了吗？

    ——呵呵，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厉繁和颜正青现在已经被警察请去谈话了，听军部已经介入！好像中间涉及到二十几年前军部的一个叛徒！

    ——叛徒是谁？

    ——好像是颜正青和厉繁的好朋友吧？苏舒的母亲。

    ——？卧槽！我就怎么苏舒在学校一路开绿灯，原来是上一辈的交情？！

    ——诶诶诶？楼上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厉繁女士和颜正青院长是帝国的军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楼上你解释下两个学院对苏舒的优待呗？然后你再解释下，为什么这两个人从昨天被警察局带走后到今天都没回来？

    ——而且有人还看见，厉繁女士的办公室和学校的住宅被军部的人进入搜查了。

    ——喏，这是搜查的[照片][照片][照片]

    原本应该是机密的消息，慢慢的从帝国大学的论坛传播开来——

    关于苏舒生母的舒然的消息，也被有心的人一点一点的放出来、再一点一点的被传播开来。

    苏舒不在，一二三连宿舍门都不敢开——

    看热闹和来听的人太多，她们仨只能窝在宿舍里，假装自己不在。

    一日三餐就靠宿管阿姨送饭上来——

    一般情况下，宿管阿姨在，女生院没有人敢造次的。

    苏舒的房间已经被穿着军队制服的人来搜了好几轮了，她的书本、笔记、电子设备甚至游戏仓，都被人给搬走了——

    一二三在那些来搜查的人最后一次搜查之后，进过一次苏舒房间。

    那些人就差把苏苏的床都搬走了。

    ——就算床没有被搬走，但是里面的家具物什都已经被扫描过一次了。

    一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自己枕头边的那个白色纽扣。

    白色纽扣原本的那根绳子已经被她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纽扣上贴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异形防扫描贴纸——

    这贴纸还是她当初从一个高年级师姐哪里蹭到的“作弊神器”，据贴上这个，就可以屏蔽一切扫描仪器扫出贴的是什么东西。

    现在这些贴纸被她毫不吝啬的贴在白色纽扣上——

    如果不是她知道这东西到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大概她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原本是什么了。

    其实一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苏舒被带走那天，把这东西塞进她手里的表情过于甚重，所以她才这么做的。

    事实证明，她做对了。

    那天第一批搜查人员搜查过苏舒的房间后，便带着仪器到了她们的房间——

    纽扣就被她放在床上，仪器扫过，没有异常。

    之后一便把它一直放在床上了。

    她想了想，伸手一把捞住了纽扣——

    这东西苏苏留下来，那一定是很重要的。

    她现在没有办法把这个东西带出去、也没有办法用上它，但是......

    也许有人可以。

    一拿过自己的通讯仪，在上面敲起字来——

    “晏初学长，我是温韵怡，我喜欢你很久了。”

    “苏苏已经这样了，我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见到你，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如果扰到你，对不起。”

    一发完消息，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苏苏给她留东西的事情，她连二和三都不敢告诉。

    但是晏初......

    她不确定晏初学长会不会因为是苏苏男朋友的缘故被监控起来，但是......

    她发的这个消息，如果晏初学长相信苏苏，那么他一定会知道她信心的真正意思。

    但如果晏初对苏苏的朋友已经“避之不及”......

    一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另想办法。

    晏初的消息过了很久才回复，上面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一不明白晏初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之后，她又把花纽扣放回了床上。

    大概......她需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一因为这个事情在床上辗转反侧，然而宿舍的大门悄无声息的被开了——

    奇异的香味在宿舍里慢慢散开。

    一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还没得及起床，她的门就被人拧开了——

    一就要尖叫！

    “嘘”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并飞快的捂住她的嘴。

    一一愣。

    那女声见她安静下来，撤了手，顺手开了一的壁灯。

    昏黄的光线在屋子里亮起，宿管阿姨站在一的窗前，穿着一身猪佩奇的睡裙。

    一：“......”

    尼玛她是真没的没睡醒，这都出现幻觉了。

    她揉揉眼睛，到头就要躺下。

    宿管阿姨拉住她，见她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便道：“有人想见你。”

    一条件反射：“谁？”

    宿管阿姨道：“一个狗男人。”

    一：？？？

    哪里来的狗男人。

    只见宿管阿姨撇撇嘴，冲门口招了招手：“进来吧。”

    一顺着宿管阿姨的手看过去——

    是晏初。

    一瞪大了眼睛。

    晏初走到她窗前一米左右的地方就规矩的停了下来：“温姐，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一手心一紧——

    花纽扣就在她枕头底下。

    她看了眼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翻了个白眼：“你们有事情快，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晏初也朝一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一蓦地反应过来，如果没有宿管阿姨的帮忙，晏初应该是上不来的。

    现在苏舒曾经常驻的地方已经是监控的重点对象，不然她也不会不敢主动去找晏初——

    她不知道晏初是怎么到女生宿舍楼的，但是有宿管阿姨带着......

    大概也不是什么常规的办法，不定还用上了密道之类的东西。

    一想了想，从枕头下摸出花纽扣，起身递给了晏初：“这是被带走之前，苏苏留给我的东西。”

    晏初看着一手里花里胡哨的东西，微微一迟疑，还是伸手接过了。

    东西一入手，他便知道——

    这是慕白。

    曾经属于舒然的、现在属于苏舒的机甲。

    晏初紧紧握住机甲空间钮，朝一点头，认真道：“多谢。”

    一被晏初这样一盯，突然有点方。

    ——这大概是就是来自学霸大佬的凝视？

    宿管阿姨见不得姑娘犯傻，从椅子上站起来，催促道：“没事了吧？没事就走了。”

    宿管阿姨碎碎念：“大晚上的，还要不要老年人睡觉了？”

    一如梦初醒，忙不迭的冲宿管阿姨道：“阿姨请！麻烦阿姨了！”

    宿管阿姨再次翻了个白眼，领着晏初往外走——

    一见晏初就要消失了，她突然喊道：“晏初学长！”

    晏初回头：“怎么了？”

    一想起今天自己发的讯息，羞耻的脚趾抠地——

    但是有些话还是要明白的！

    她道：“我今天的讯息，没有其他意思！”

    她并不是要挖墙脚！

    晏初见她一脸恨不得自己锤死自己的表情，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想见我。”

    一见他信任的目光，忍不住一傻：“你怎么知道的？”

    晏初：“因为你是阿舒的朋友。”

    阿舒亲自把名字输进他通讯录的人，亲口认定的朋友，怎么会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直到晏初和宿管阿姨的背影消失，一才梦游般躺回了床上——

    然后把头埋进被子里......

    疯狂滚！

    ——嘤嘤嘤！我是苏苏的朋友！！！

    ***************************

    晏初确实也是被监控着的。

    只是他和颜正青关系好，曾经在颜正青那里看到过从厉繁女士那里摸来的帝国大学的地图——

    帝国大学最初在修建的时候，便作为防御工事，修筑了不少暗道。

    厉家当初就是承接的这一个工程，之后厉繁女士往帝国大学捐楼，更是又在帝国大学地底下修了不少的路。

    这些路，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帝国大学官方是肯定不知道的。

    晏初便是在回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地图，然后顺着暗道，一路到了......

    宿管阿姨的地窖里。

    当时正在泡酸菜萝卜的宿管阿姨和灰头土脸的晏初大眼瞪眼了半分钟之久——

    然后宿管阿姨便领着晏初，在监控上挂了个程序，带着他到了苏舒办公室。

    晏初没有多问宿管阿姨的身份——

    当初厉繁女士和颜正青来领人的时候，晏初就知道宿管阿姨大概也是祖宗辈的。

    重新回到地窖的时候，宿管阿姨忍不住嘟囔：“当初是她钻地道，现在是她闺女的对象钻地道，这家人是属耗子的吗？专盯着我的地洞嚯嚯？”

    晏初：“......”

    *************************

    上头有人施压，厉家和颜家联手，也没有把那俩人捞出来——

    家族大了，心便不齐。

    有些人哪怕没有本事，也想让权力收在自己手里。

    但是总归一荣俱荣，再辉煌的家族顶上通敌的名头，都不是件光荣的事情——

    所以厉家和颜家虽然有人想让厉繁和颜正青在里面多在里面呆一会儿，好让剩下的人能够多捞一点好处，但也没有人敢对厉繁和颜正青怎么样。

    而苏舒......

    苏舒的待遇比她自己想得好很多。

    没有言行逼供也没有再次审问，只是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按时送吃送喝——

    房间里有卫生间有淋浴还有阳台，房间内的电脑还能浏览学校网页和登录各大网站看个电视什么的。

    除了不能游戏，苏舒觉得自己好像和在宿舍并没有什么区别。

    晏初甚至还给她送来了几套换洗衣服。

    最上面的花裙子上别了个花里胡哨的钮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