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剑只是普通的弟子剑, 或许扎入大乘期修士的身躯上不会造成什么太大影响,不过是流点血,回头止住了问题不大。
辛染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澜衣伤的是神魂,于躯壳并无大碍。
他受得起她这两剑。
她都受得住, 他也没有什么受不起的。
她不想看见他那张脸, 便永远阖上双目, 两辈子因楚澜衣的见死不救而剜去双目, 这一次终究实现, 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听着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带出血液时是那般悦耳, 那般令她血脉贲张,那般令她兴奋。
剑刃再度拔出, “呲啦——”一声。
血液溅在辛染的脸上,是滚烫的, 温热的。
这具承载着一颗冰冷心脏的躯体,也会迸发出这么热烈的温度吗?
少女似有瘾般, 再一次将剑刺入面前的身躯,面前的男人像个木像石做的人一般, 不还手也不劝她, 只是任由她为所欲为。
他越是这样冷静, 她越是难控暴虐的情绪。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永远都不屑于她的任何手段,哪怕是被剥皮抽骨。
剑刃再度拔出。
这一次,男人终于忍不住踉跄了两步, 喉咙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那声音像是取悦了辛染, 她脸上蓦地露出一丝笑意, 唇角的弧度愈发诡异, 舌尖舔舐着沾染在唇边的血液,像是终于满足了一般。
少女又提起剑,这一次像是要扎入楚澜衣的心脏。
距离和位置都很精准。
楚澜衣看见了,却只是微垂眼睫,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闪过一抹痛意,带着无奈和悔恨。
他虽不知季殊同辛染讲了什么,导致她变成这样,但其实不难猜测,季殊化作他的模样去见辛染,之后辛染就这样了,他刚刚都知道了。
他也知道辛染是为了见自己,才来了琼华,才在仙门敌视的眼神中主动入瓮。
将自己关在监牢中,只是为了见他。
季枫来报的时候,也告诉了他,辛染在仙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她是知道那些人要她的命的,她却选择吸走他们的修为,而不是取走他们的命。
他都知道……
她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才忍着委屈,忍着构陷,忍着敌意的眼神,忍着来自于血脉中的嗜血欲`望……
楚澜衣轻轻阖上眼。
他想,他如果死在辛染手中,那是不是可以让大仇得报的她好受些。
就在银光横扫眼前,剑刃朝他袭来的那一刻。
楚澜衣曾无数次轮回过的记忆一幕幕闪现眼前。
他每一世都这么做的,满足于辛染的恨,主动向她献上自己的命。
可是结果呢?
辛染真的快乐了吗?
她只会更加郁郁,甚至失了求生的意志,在每一世绝对可以获胜的对决中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剑刃没有扎入胸腔,没有戮入心脏。
他的手握着刃,任由掌心被割破,血液顺着剑刃流淌到剑柄,最终汇入辛染的指节上,又滴答滴答,一点点渗入废墟土壤。
而辛染,原本算真的杀了他,却在剑刃触到楚澜衣胸腔的那一刻蓦地偏移方向。
他们一个不愿让对方轻易死去,另一个不敢在未解开对方心结前让自己死去。
辛染忽地笑了,扭曲诡谲的笑意在那张天生纯粹的容颜上,格外诡异。
她嗓音似带着空灵的回响。
她:“你不舍得死了?”
她的那点“舍不得楚澜衣轻易死去”的情绪被藏得很好,楚澜衣根本看不出来,只以为她真的想要结束他的此生。
剑明明只是割破掌心,并未戮入心脏。
楚澜衣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勉强还在跳动的肉团在被千万道丝线绳索牢牢缠缚着,收紧,割裂。
他已面色苍白如纸,粗喘了口气,才缓缓开口。
“我死了,你心里能舒服吗?如果可以,我自然不想苟活。”
他是真的活累了,当无数次轮回的记忆一齐灌入脑海中时,他几乎崩溃。
一个人的记忆识海有限,根本容纳不了那种冗繁的记忆,更何况从头到位充斥着恨与痛,没有一刻能喘`息。
他的心脏太疼了,与神魂斑裂的痛感双向交织着带到这具身躯上。
他快受不住了……
若不是无数次轮回中,对拯救眼前这个女孩的执念在苦苦支撑着,他只想解脱。
他感受到割裂掌心的剑在颤抖,另一头的辛染给了他最真实的反应,他不知是该担忧,还是该欣慰。
担忧她执念不消,而自己迟早要死,等他死后,她该怎么办,还会重复上一世,上上世……无数次轮回中郁郁而终的宿命吗?
又欣慰于自己多少还能激起她点属于一个人该有的反应。
她到底还是没有完全被魔心吞噬。
少女的剑被楚澜衣的手紧紧攥着,她想要抽出,却被握地更紧。
于是她暗暗使上几分来自于魔心中的灵力,一点点将剑刃从他掌中往外拔,剑刃割裂皮肤血肉的声音格外悦耳,几乎要断了楚澜衣的右掌。
他看着自己汩汩冒血的掌心,就算他能活下去,右手可能也会废掉。
但掌心的疼痛根本及不上心脏的。
断裂的掌心也比不上这条即将走到尽头,化为烟烬的命。
“哐当——”一声。
辛染拔出剑,又弃了剑。
她忽然伸出那只沾满了楚澜衣血液手,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声音空灵,又诡谲阴寒:“一个恨我到极点的人死了,我自然是开心的。”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不敢杀你?”
少女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喉咙的皮肤,不愿再睁开双目,触感变得更加敏锐。
蓦地收紧!
感受他在生死间徘徊。
在眼前人濒死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又蓦地松开了,楚澜衣控制不住地咳嗽。
那只搭在楚澜衣喉咙上的手又倏然绕到他的后颈,指尖摩挲着那道红艳的,细长的线条。
她因为渴望而本能地激动颤抖。
只要剥开这层皮肤,在剖开血肉,底下藏着的脊骨就又是她的了。
上辈子,她睡的最安稳的那段日子,就是抱着这截脊骨……
女孩蓦地凑近,掌心如冰,一寸寸摩挲着他的后背。
姿态暧`昧。
远处看去,他们就像交颈相拥,彼此依偎。
昆吾仙尊仙府前守着的众仙门尊者在听到那声来自于地牢方向的剧烈轰鸣声后,便急着赶来。
隔着未散的浓烟和一片废墟,他们眼睁睁看着浑身染血的少女拥着他们曾敬为仙门第一人的凌微仙尊。
震愕不已!
没有纷纷议论,因为目睹已证实猜测。
苍涯门的长青长老脸色阴沉,对身边站着的裴宿风嗤道:“琼华的仙尊竟真的与那魔女有染,这一次还要怎么狡辩?”
裴宿风亦是满面担忧,却不见震惊。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待辛染与旁人不同,他心底很清楚,若辛染不是什么身怀魔血的魔裔,也不是那预言中的祸殃,他不会那般在意楚澜衣是否和自己徒弟好上。
骂名、唾弃、鄙夷、仇视……他都可以替师弟兜住。
但是,现在……
众人的动静惊扰到恶魔进食一般,辛染蓦地面朝仙门赶来的方向,她没睁开眼,众人却像是被魔鬼盯上了一般,心中觳觫。
女孩忽然笑了:“楚澜衣,你看,他们来救你了,也是来抓我的。”
她的双臂依旧环在楚澜衣脖颈上,姿态亲昵暧`昧,而后循着血甜,慢慢凑到楚澜衣渗血的唇边。
“你的好名声,我给你毁个彻底。”
而后,少女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冰冷的唇蓦地凑上。
含混着血液的甜腥,冰冷的毫无情意缠绵的吻烙下,辗转啃噬,少女一寸寸舔舐掉他唇边的血渍,像是恶魔开餐,品味美食一般。
细腻的慢吻在舔舐干净最后一滴血液时,她蓦地咬破他的唇,重新汲取更多的甜锈。
楚澜衣不是第一次被她吻,以前或是尴尬,或是无奈,或是惊慌……
没有哪一次像这样痛苦,吻里没有爱意,只余下绵绵无际的恨。
他想:染,你恨错了,我不知道季殊伪装成我的模样到底对你了什么,但那不是我,你误会了,你恨错了……
恨错?
楚澜衣倏然恍惚了,她哪里会恨错?
这辈子上辈子,无数次轮回中,他哪一次又没伤她呢?
她怎么可能恨错?
她恨他,她该恨他的……
唇瓣又是蓦地一痛,辛染尖锐的虎齿又在他唇上烙下新的创口,他不觉得唇疼,只是这样近乎于自毁的方式让他心脏疼地不能自已,近乎快要昏厥过去,却强撑着不倒下。
大约是理智再难维续,一直被迫相拥的楚澜衣倏然抬起双臂环住辛染的腰,拉着她紧贴在自己胸膛前,让那颗近乎濒死的心脏更剧烈地疼痛起来。
辛染一懵,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澜衣摁着后脑,加深了血吻。
楚澜衣的吻与辛染存心捉弄不同,更像是释放内心所有被潜藏的妄念。
他将自己隐藏在“救赎”之后的私心借着这个不断加深,掠夺气息的机会,源源不断释放出来。
像是竭泽而濒死的鱼,又像是困笼中被迫乖顺的猛兽,面对死亡前最后本性的释放。
他再也不在意什么仙门的目光,什么天下人的期许。
他再不是什么凌微仙尊,只是一个……将心底潜藏的爱意释放出来的男人罢了。
那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楚澜衣再次抬眸,将喉咙里涌出的血吞了下去。
其实勉强支撑着清醒的他眼前视线早就模糊,但那双凤眸从未消减过哪怕一点锐利。
他望着人头攒动的仙门,望着废墟之后的琼华,望着裴宿风,却因眼底炫然而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但他能猜到。
楚澜衣双眼梭巡,最后落在眼前,少女那双渗透血渍,紧紧阖上的双眸。
他嗓音喑哑,似解脱一般道:“被你毁灭,我甘愿的。”
“……”辛染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毁是誉,都由你做主,不管是名声,还是这具身躯,还是我的命……都给你了。”
“……”
“我陪着你,你想去哪儿都行,用我的余生都陪着你……”
虽然所剩不多,但都给你。
“…………”
不知是沉默了多久,两人僵硬着,而远处调集而来的仙门弟子愈集愈多,奔跑而来,御剑而来……
辛染不在意,楚澜衣现在……也不在意。
他以指腹抹去少女双颊垂落的血泪,嗓音喃喃道:“别怕……”
“我没有怕!”
辛染蓦地推开他的手,眉心紧蹙,她的眼看不见了,可她能用修为感应,感应那些满怀敌意的存在,感应那些越来越多想要杀她的人在靠近。
她忽然笑了:“楚澜衣,你要选我吗?”
楚澜衣一愣,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生怕自己回答慢了,辛染又冒出什么难以揣测的心思。
他道:“是,我和你离开这里。”
辛染却摇头:“我的是……”她指着聚集而来的仙门众人,“他们,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
“若我不死,他们必然会死。”
“楚澜衣,你觉得呢?”
她在他耳边笑,却只剩凄凉。
作者有话:
来啦来啦,滑跪而来,来迟了。我给自己写em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