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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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染没什么好怕的, 被囚困又如何,她只要想离开还能走不掉吗?

    但她现在不想走。

    倒是不是她傲慢,只是不在意。

    少女目光轻觑向在场所有人,径直朝琼华的地牢走去, 在场还能站起来的修士困惑不解, 跟着她, 却见她步入阴暗湿泞的牢门。

    地牢门口的弟子握着锁链不知如何是好, 就被别派夺过锁链拴住在牢门上, 又赶忙去联系还在昆吾仙尊仙府前的自家师长。

    辛染从脖颈上扯下楚澜衣赠她的黑曜石吊坠。

    黑玉般的石身上斑裂数道裂缝, 那是她渡劫引来天雷的时候不慎被击碎, 后又被她心翼翼粘上,原本的功能早就没用了, 不过是个普通玉石。

    她存了一些话在里面,就算楚澜衣不愿意见她, 她要的话也想送到他面前。

    吊坠递给季枫,季枫郑重表示一定会送到楚澜衣手上。

    少女盘膝坐在困笼中, 好似并不认为自己是被囚困的那个,反当自己入住的是一间客房一般。

    杏眸在阴暗的地牢逡巡一圈, 犹记她刚刚重生时的画面。

    也在这间地牢中。

    她那时候带着满腔的愤恨, 还未反应过来就本能地想杀了楚澜衣, 本以为楚澜衣会像上辈子那样唾骂她身怀脏血,劣性难改,会掣出长鞭抽她,将她扔进寒潭炼狱。

    可他出乎了她全部的预料, 他扔了手中的长鞭, 抱着她流泪, 而后又为她开罪, 为她疗伤,为她不惜与掌门顶撞,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辛染很想问,早知是这样的后果,他会后悔吗?

    这个徒弟不但不感恩戴德,反倒觊觎师尊,欺师灭祖。

    辛染闭了闭眼,将那份迫切想见到楚澜衣的情绪往下压了压。

    如果他听到存于吊坠中的留言,就该来见她了吧?

    阴暗的洞穴中没有声音,没有对时间的感知,她数不清过去了多久,可总觉心慌,就算季枫再慢,这会儿也该见到楚澜衣了吧?

    为何还不来?

    是因为……真的不想见她吗?

    辛染心中愈发燥,甚至想过再等等吧,要是楚澜衣再不来,她就撕碎牢笼,摧毁琼华,去将楚澜衣绑走,带回她在落云墟以燃灯瓶铸造的巢穴中,将他一辈子困在那里,永远陪着自己。

    阴暗漆黑的牢狱漏进一丝光,季枫走进来。

    辛染问:“他怎么?”

    季枫愣了一下:“你没事就好,你再等等,我再去一趟,我一定会告诉师尊你在这里的。”

    “东西给他了吗?”

    可惜季枫走地急,没听见她那句话,牢门重新阖上。

    总觉得事情古怪,辛染叹了口气,重新阖上双目,静等。

    两辈子,辛染都从不是会向谁乞怜的人,唯独楚澜衣给的怜悯和爱护会令她内心悸动,既然是他破的这层千尺封冰,见到了她藏在底下的软弱,就该对她负责。

    吊坠中存入的话是她来琼华的路上想好了的,否决了很多遍,怎么都不满意,怕自己过于卑怯,过于柔弱,又怕自己的悍然让楚澜衣太放心。

    他只有不放心她,他才不会舍弃她。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辛染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牢门又被掀开一道罅隙。

    一袭白衣亮地刺目,辛染却蓦地被惊醒。

    是楚澜衣!

    虽只分隔几日,便已恍如隔世。

    再次见到楚澜衣,辛染不免有些慌张,他听了她存于吊坠中的话了吗?他怎么想的?他会因为那夜她杀了人而生气吗?

    思绪万千,没有一种能凝固于她脸上,她只是望着楚澜衣,看他开牢门,一个人默默走进来,浑身泛着冰,含着霜,还有死寂,就好像这几日不见,他变了一个人似的。

    很快,他就会开口对她话,所有的猜测都将烟消云散。

    或卑或怯,或怨或憎。

    楚澜衣长睫微垂,敛住眸子,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如霜雪,如峰峦,唯独不见任何担忧与旖旎。

    辛染恍惚间好像明白了,这一次的见面,或许并不会让她如意,可她还是在期待。

    那双薄唇微微翕动,开口了,出再见她时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杀人。”

    果然如此……

    辛染料到了,他一定会这么,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卑微过的她,头一次垂下眼睫,点头道:“是,我……我以后不会了。”

    “可是死去的人并不会活过来。”

    声音依旧冷地令辛染发憷,她其实是有些委屈的,为了楚澜衣她可以不杀人,可是那些人向她动手了,她总不能任由他们将剑对准自己,将刀戮向自己吧。

    “可是……”

    她话没出口,就被楚澜衣断:“没有什么‘可是’,你杀了人就是杀了,错了就是错了,果真是……”

    那双凤眸终于抬起,直兀兀地戮向辛染,一字一句,如同凌迟。

    “劣、性、难、改!”

    辛染眼眸颤了颤,沉默了很久,“……你,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总是这样,心怀天下,为守护苍生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他自己,还有她。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什么其他情绪,辛染狠狠压制着血脉里滚烫的热液,压制着那迫不及待要冲出桎梏,要凌驾苍穹,要撕碎所有人的冲动。

    指甲嵌入血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顺着指缝流淌,没入地面。

    她闭上眼,又问了一句:“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楚澜衣面无表情道:“如何看待?自然是后悔,后悔曾经将你捡回来,后悔收你为徒,后悔悉心教导,后悔养虎为患,后悔为琼华,为仙门,为天下,培养出你这么一个祸殃。”

    字字戮心,千疮百孔。

    他就那么残忍地将她努力从尸山血海中挣扎时,悉心护在胸腔里仅存的爱意和良善,一点点焚烧殆尽……

    心中似有一头猛兽,狂嗥着,撕扯着,挣扎着,要剖开辛染的心脏,让她将这可笑的良善和爱意抛弃,践踏,攥碎。

    她快控制不住了,的一团白光蜷缩在心底,一点点被黑雾笼罩吞噬。

    沸腾的血液就要涌出,要破碎她可笑的,支撑着她的执念。

    她问:“那爱呢?”

    “从未有过。”

    这样的只言片语,一丁点感情都不掺杂,陌生极了,可怖极了。

    她想压住那团热焰,可另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嘶吼,引诱:“楚澜衣根本不爱你,楚澜衣恨透了你,因为你杀了他要守护的天下苍生,他怎么可能会还爱你呢?”

    不是的,楚澜衣明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他爱她。

    那是骗你的,你怎么什么都信?

    他曾经为了她几次三番地遇险,用命保护着她。

    那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禁书,你不是乖乖地双手奉上了吗?怎么没发现他一直在利用你?

    不是的!不是!!!

    呵,真笨啊,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

    他……

    他没有吗?

    他就站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她怎么还是那么蠢笨呢?

    情爱是鸩酒,尝了醉人,令人智昏,还要命。

    女孩浑身都在剧烈地震颤,胸腔猛烈起伏,却很安静,她没朝谁嘶吼,也没狼狈地让自己捶胸顿足,她只是……

    她只是在内耗……

    近乎于自毁的内耗。

    猩红的血线顺着眼尾滚落,挂在苍白的面颊上,魔心“砰——砰——”地剧烈跳动,似在挣脱最后的捆缚。

    她不知,她因不敢对视而选择再也不看的那人已经离开地牢。

    离开地牢后的白衣男人,暴露在光线下的那张脸是木然的,如同牵线傀儡一般,若是地牢里光线再好一点,或许就能瞧出什么端倪吧?

    他走开了很长一段路,才伸手去揭开自己面上的伪装。

    竟是——季殊!

    “你穿成这样,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吓了季殊一跳,她咬咬牙缓缓转身,对上楚澜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眼底覆盖的冰霜。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他声音太冷了,是前所未有过的冷冽,冷地有点不像他。

    不需季殊回答,他多少也知道了点什么,凤眸横扫,瞬间看透了她的伪装,以及藏在袖口里不属于她的东西。

    楚澜衣一把攥过她的手腕,将缠绕在皮肤上的链子扯了出来。

    那是……他赠给辛染的黑曜石吊坠!

    吊坠上布满了裂纹,似乎曾碎地不成样子,又被耐心地沾粘在一起,难怪他那段时间失去了黑曜石定位,也找不到辛染在何处。

    这沾粘的功夫肯定不会是季殊做的。

    “我再问你,这个,你从哪儿弄到的?”

    季殊依旧只是沉默低头,不话,好似一截傀儡木。

    她便见一截皓白的手腕蓦地伸到自己面前,而后……他掐住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不话?”

    楚澜衣几乎是怒急,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对待所有人,只伤了辛染。

    这辈子,上辈子,还有无数次的轮回中……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凤眸染红,似滴血,指尖的力道加剧,一点点锁紧,就像是他真的能亲手杀死一个人一般。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远处爆裂。

    楚澜衣一惊,手蓦地松开,季殊跌在地上不断咳嗽喘气,一张憋红至濒死的脸扭向爆炸源,脸上含着扭曲的笑。

    她等到了!

    那双愤恨地的眼蓦地戮向楚澜衣,陌生地根本不像是季殊该有的。

    “楚澜衣,你的惊喜我给你备好了,你去看吧,快去看啊!”

    楚澜衣终究无法真的动手杀掉一个人,他掌心酝起一团灵流,倏然击在季殊身上。

    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季殊痛苦的嘶嗥也掩盖不住远处激扬的斗声。

    她被他揉碎了浑身的骨骼,像是一摊烂肉流淌在地上,命却还在。

    谁凌微仙尊悲天悯人,恍若神祇?

    他那样一个对自己狠起来都能亲手剥离自己脊骨的人,又怎会对他人完全地心软?

    白衣身影眨眼消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爆炸源。

    那是——地牢的位置。

    是曾经锁住辛染,是他无处次轮回中亲手鞭笞过辛染的地牢。

    心口阵阵疼痛来袭,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住,使劲想要捏碎一般,楚澜衣咬牙忍着,以极快的速度朝那里赶过去。

    到处是被灼烧成烬的废墟,到处都蔓延着滚滚浓烟,地牢之外已经一片狼藉,四面八方都是朝着那方向赶去修士,他们一个个手持长剑,一个个面色凝重,好似面对的是什么罪恶滔天的魔头。

    而在浓烟被凛风吹走的罅隙中,他看见了独身站在废墟中央的辛染。

    少女浑身染血,已看不出那衣裳原本的颜色。

    楚澜衣停下步伐,心脏剧烈收缩,疼痛不堪,他脸色愈发苍白,当瞧见侧身对着他的少女侧耳微动,而后手持长剑朝他蓦然袭来时。

    他没有动。

    少女的剑偏了一寸,刺在他肩头。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弟子剑,但持剑的主人已让剑身沾满血液。

    他们之间隔着一柄剑,就隔着一道亘古难消的鸿沟一般。

    浑身染血的女孩睫毛颤动,那双眼一直紧阖,而眼尾流出的血渍挂在双颊上。

    她不想睁眼了,不想看见任何人,更不想看见他,看见楚澜衣……

    她的脸是冷的,心脏也是冷的,唯独嗜血的热情是滚烫的,女孩丝毫不觉眼盲对自己是个什么威胁,她勾起一抹浅笑,纯澈无辜,却又狰狞嗜血,犹如地狱归来。

    剑刃一点点往前送,直至穿透肩头。

    又“噗嗤——”一声抽出,再次朝另一边的肩头送去。

    “楚澜衣,为什么不反抗,我可能会真的杀了你。”

    她声音冷,没有任何情绪,回荡在硝烟弥漫中,似又回到无数次轮回中。

    他们终将刀剑相向……

    作者有话:

    染:我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我了!我现在是钮钴禄染!

    楚哥(一巴掌呼过去):中二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