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视线里的薄雾渐渐散开, 他从茫然中回神。
当一切重新归位,当前世今生,生生世世的记忆充盈进脑海,面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曾经历过无数回的再度重现罢了。
没有震愕, 也没有惊慌, 更没有无奈……
一双淡地根本添不进情绪的凤眸冷冷扫过脚踝拴着的银色细链, 他没有去看辛染, 也没有任何的质问与不解。
那么多次轮回早就让他对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被他们称为魔神的, 这个曾是他徒弟的女孩。
完全地……失去情绪。
不再有任何期待与痛惜, 不再有哪怕一点点救赎的祈望。
无论他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闭上眼, 神识盯着脑海中系统提供的一片飙红数值,除了任务完成度归零, 其他都已拉满到一百。
寻找禁书任务——100%
那是因为最后一块禁书碎片就是他背后那条脊骨。
隐藏的记忆——100%
那是因为他在沉睡的这段时间,被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完完全全灌入识海。
他都记起来了……
女主黑化度——100%
看着识海中这项数值, 他蓦地笑了,似悲怆、似自嘲、似绝望……
关于系统……
他也明白了, 并不是他完成不了任务会被这个世界抹杀。
上辈子, 他从最后一块禁书碎片, 也就是他的脊骨中晓得了这个秘密,他那么多次只凭借着执念用一次次轮回来改变一切,可从未奏效过。
上辈子,他剖了自己的神魂。
一半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继续着无穷无尽的轮回, 按照从未更迭过的剧本, 继续做他的凌微仙尊。
另一半, 逃逸出这一切的魔咒, 去了另一个世界,倘若这个世界还是不可避免继续轮回,他就会召回异世的另一半魂灵,甚至连剧本都好了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手段,最后的机会……
他原以为在现代社会中,他曾遭受的那些磨难不过是命不好,现在他算是明白了,那些不过是强行扭转时空,因排异而产生的代价。
每每午夜梦回,梦中总有个女孩等待他出现,去救赎……
于是,他来了……
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好,一切的一切还是不可挽回,不可逆转。
他被识海中猩红一片的系统界面刺地眼眶生疼,一双近乎濒死的凤眼牢牢锁在一组数据上。
——女主好感度已达100.
他甚至怀疑系统坏了,辛染如今对他只剩恨,或许是来自前世的恨意未消,也可能是这辈子重新叠加的恨意。
总之……这个数据不该是这样。
他张了张唇,犹豫了会儿,还是问系统:“……你”
一开口,嗓子极哑:“你没算错吗?”
【主人,数据不会出错的,辛染对你的好感度拉满。】
一贯公事公办,只是一串冰冷的机械代码的系统忽然发出担忧,又似安抚,它到底是楚澜衣创造出来的,但这奇怪的感情它是不理解的。
【主人,辛染喜欢你,好感度显示她完全爱上你了。】
楚澜衣蓦然冷嗤:“你见过谁会爱上自己恨的那个人吗?你见过谁会将自己爱的人锁起来吗?你见过将自己爱人在乎的一切都毁灭的人吗?你见过谁会对自己爱恋的人剥皮抽骨吗?”
到后来都麻木了,声音比系统机械,似乎一切的感情都已全部倾泻,心腔被掏空了,什么都没了。
【……】
系统想,它见过,它从一品灵器化身系统,随着楚澜衣剖开的魂魄去了异世后,接触过很多不一样的系统。
它们每个系统都有不同宿主和剧本,只是他们的宿主只需要经历一世界,完成某一个任务,或者去往多个不同世界。
没有谁像楚澜衣这般被困在无限轮回中,生生世世出不来。
这是一种绝望,他无力改变一切。
系统沉默了会儿,还是将它最后知道的事情给楚澜衣听。
【任务无法完成并不会被抹杀,主人,这只是你以前给自己设下的限制,因为你知道你撑不了太久,你必须赶紧完成这件事。】
“……”他知道。
【上次轮回时间仓促,主人你只发掘了禁书能带着你的神魂去异世,这次禁书已搜集全,主人你其实已经比以前做的很好了……你……】
系统感受到楚澜衣的漠然,就像真的失了魂灵,只剩一具空壳一般。
“你在和谁话?”
女孩沉冷的嗓音,带着漠然的瘆意响起。
系统一愣,立马闭嘴。
辛染以前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澜衣确实呈现一种完全摆烂的状态,他不看辛染,心底甚至想过若是辛染真的对他只剩下恨就好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会遂了天道的心愿,将修仙之人的一切收归天地。
若是辛染对他只剩下恨意,或许在完成那些事之后,不必痛苦,心无旁骛地稳坐她的魔神之位。
那样也好。
“我问你……在同谁话。”
辛染依旧冷然,且从容地斥问他,他阖上双目也不想看见辛染那张脸。
她那张自毁双目的脸看着太陌生了,她倒是得好算盘,不想看见他便不看了,那他凭什么就必须看着她呢?
楚澜衣垂下眼睫,默不作声,他像是完全将自己封闭。
辛染一步步走近,她的双目看不见了,感知却格外清晰,风声水声,叹息声,呼吸声,她都能作为辨别方向和距离的依据。
甚至……比眼睛好用。
她站在他面前,垂下长睫,没有任何焦距的,蒙着一层灰雾的琉璃珠望着他的方向。
辛染的手伸过去,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她,可她也刚知道他即便被迫抬首,那双曾凌厉无双的凤眼也没看她。
她与他不一样。
他是真的心如死灰,不在乎一切外物,要不是死亡并不能摆脱轮回,他倒是宁愿永生寂灭,再无轮回。
而她,那张不沾染任何情绪的脸不过是一层甲胄,护着她可怜的自尊心,藏着她卑怯的恨意与惧意。
当某些点燃的情绪彻底压制不住的时候。
就想这样……
她牢牢掐着楚澜衣的下颚,指尖的力度一点点攀升,指尖陷进他的皮肤中,渗出湿润的血。
她甚至能听到他吃痛的闷哼控制不住地漏出,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她好恨,好怨他啊。
前世今生的怨恨其实从来都没有完全消散,只是曾经的甜蜜和执拗的追求爱欲,让辛染选择性压下那些令人生畏的情绪。
但当魔心再也压制不住,彻底迸发的时候,胸腔里的恨意倾泻而出。
只想……完完整整,全部地施加在这个点燃火焰的男人身上。
她倏然嗤笑一声,嗓音阴沉道:“楚澜衣,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你想过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
他不答,甚至那些话并不能勾起他哪怕一点点活人气息。
他大约是已经死了吧,只是魂灵还被强行困囿在这具残破的,迟早要消亡的身躯中。
少女在他耳边沉冷着嗓音了一堆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话。
他没有一句听进去,像是强行封闭了自己的感知。
她的手缓缓下沉,踅摸着他的脖颈,掐着他,迫使他露出颀长的颈,他瘦了很多,颈项脆弱地像是一拧就断。
手触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甚至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他像个尸体……
不知是嗔怒他毫无反应,还是恐惧于他像没了生命般抽干魂灵。
辛染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到杀了他,还是舍不得,要留他在身边。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上辈子就判断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干脆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可他真的死了以后,她的人生变得索然无味,变得再无意义。
她倏然明白过来,她一点都不愿意他死在自己眼前。
她只想要留住他。
诺大的寝殿因空旷回响着锁链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声。
楚澜衣猝不及防被辛染压倒在床榻上,他足踝的锁链激烈地碰撞出声。
愕然的情绪只在眼中一闪即逝,辛染盲了双目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自己仿佛压着一具尸体,一句没有魂灵的木傀。
给不了她丝毫的反应。
她怒了,怒极了,一双盲了的目死死落在楚澜衣脸上,眼底泛滥出嗜血的猩红。
掐在男人脖颈上的手还在施加力道,迫使他因受不了而喘出粗气,给她一点感知,她甚至想听他哀叫,屈辱地求她放过他,这种施`虐的快感一层层叠加,将她病态嗜血的眼眶染上一层极红的雾气。
她忽然想看见了。
想看他是如何因窒息而涨红脸颊,在那张因病而苍白如纸的面颊上落下绯红。
可她……已经看不见了。
这种怨愤使得她病态的情绪节节攀升,甚至到了一种几欲癫狂的地步。
她的冷然与不在意终究是演出来的。
但他不用演,他是真的……
她压着他,掐着他,不让他动弹,实际上,他也没算逃开。
一次次濒临窒息昏厥时,她又松了手……
周而复始。
可惜的是她怎么逼迫,怎么凌`虐他,他都毫无反应,甚至控制着不让破碎的声音漏出喉咙。
只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动,带着足踝的锁链清脆作响。
辛染:“楚澜衣,不疼吗?不痛苦吗?为什么不话?”
“……”
他没什么好的。
“你……!!”一次松开指尖后,她耳边是男人控制不住的大口喘`息。
“你要这样是吗?”她声音蓦地带了怨,死死咬着牙,在他耳边狠狠道:“一定要和我这样吗?啊?”
“你在怨我杀了那些人,你在恨我没有放过你的天下苍生,你是不是很后悔啊?很后悔当初救下我,留了这么个祸害搁在你身边,养虎为患。”
“……”
她无论对他什么,这具冰冷的身躯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甚至让她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惧,仿佛现在被她压在身下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楚澜衣!”
她恨恨喊他,在他耳边。
她实在是被气到极盛了,送了扼住他脖颈的手,一把拽过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掼在床上,而后欺身而上,压着他。
她看不见他,可是能感受到。
足踝的锁链碰撞声从激烈到渐渐平息,还未完全平静下来又被辛染的动作激到哐铛作响。
为什么从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活着的气息,为什么没有温度,为什么他不吭声?
上辈子楚澜衣死后,她搂着那具没有魂灵的身躯睡了太久,那时候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现在,她或许还是不太清楚。
爱和恨能并存吗?
还是注定背道而驰?
渴望从这具身躯中寻到点温度,又祈盼他给出反应。
她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热烈的火焰,似怒似恨,都化作一个血腥的吻烙印在楚澜衣冰凉的唇上。
几乎是不死不休的痴缠。
血腥从口腔蔓延开……
从幼崽化作凶猛恶兽,她的力量不可抵抗,她的羽翼卷起峻疾的风,一并袭向楚澜衣。
这个吻同之前哪一次都不一样,像是带着满腔恨意,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短暂的错愕后,他依旧没有去抵抗,一直紧闭的双眼掀开缝隙,望着唇舌紧贴自己的少女。
那双琉璃珠搁在他脸上,却什么都看不见。
也错过了他眼底残留的复杂。
怜悯与克制不住的爱意……
她是真的被激怒了,被他的无动于衷逼到濒临崩溃。
唇瓣分离,她略微抬头,指尖狎昵地抚过他冰冷的侧脸。
嗓音微哑,似情人般亲昵,又含着恶兽该有的凶狠。
“楚澜衣,你看,你又变成我的阶下囚了,又被我锁在这里,你怎么就学不乖呢?为什么不懂讨好我?或许你求求我,我就能放过那些你在乎的人。”
她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微妙的主意。
忽然道:“这样吧,你听话,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少女的手指一点点踅摸到男人板正的衣襟前。
她恍惚间记得这辈子,楚澜衣将浑身都是鞭痕的自己抱回凌霄峰,记得他从那时候开始根本穿不好这样繁复的衣裳,也从那时候开始性情大变,让辛染一度以为他不是楚澜衣。
而现在的他,能将这身属于仙门尊者的衣裳穿得如此板正,也完全适应了那个位置和责任……
身边人和前世人恍惚间重叠交错在她识海中。
但是这样的转变,更加叫她气愤。
她粗暴地扯开楚澜衣的前襟,没注意也没在意,甚至让指甲刮破了他的皮肤。
楚澜衣被拉扯着翻身趴伏在床上,足踝的锁链也跟着咣当作响,背后的衣裳被撕扯成碎片,后颈一片冰凉。
她迫不及待伸手触上那条纤细的,红艳的,微突出的细线。
这种倏然触碰,让楚澜衣本能颤抖。
辛染檀口轻启:“这是你之前剖魂留下的吗?”
“……!”
楚澜衣本能愣怔,让感受到他真实反应的辛染兴奋不已。
她又:“很多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以前的我不过是装作不晓得。”她想着,又委屈又怨恨,咬牙切齿道:“你上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不惜剖魂,换来这辈子阻止我的机会,可你又失败了,你难受吗?”
“…………”
她竟是……这么以为的吗?
楚澜衣叹了口气,那点紧张,或许还掺杂着期待的情绪瞬间消散干净。
他不话,就像是在她埋藏炸药的胸腔里点了一把火焰,燃烧着那段已经尽力被辛染延长的引线。
可引线总有烧完的时候。
“砰——”地一声,楚澜衣被拽着狠狠掼到床沿,衣裳被彻底剥落,零落一地。
少女欺他,压着他,嗜血般啃噬着他的唇,他的后颈,那条蜿蜒的细线,那寸寸脊骨。
“别……”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抗拒不了什么,可他从唇边漏出的反应还是让辛染兴奋不已。
辛染忽然笑了,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空洞的杏眼对着他的眼。
“你不要忘了,我们如今是夫妻,在婚书上并排烙下了姓名,誓言载入盟誓塔,如今我对你做什么都很合理。”
“……”
楚澜衣深吸一口气:“我们是师徒。”
“师徒?”女孩的笑意愈发诡谲:“我以为在你心中,早已将我逐出师门。”
“……”
“难道不是吗?”辛染顿了顿又道:“但你可知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已入了我的宫殿,成了我黄金笼中的金丝雀,你觉得他们怎么看你?你还有回头路吗?”
楚澜衣垂睫不语,辛染根本不知道他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名声,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
“这样吧,楚澜衣,我不勉强你,魔宫的地牢中关了很多人,你主动吻我一次,我便放一个……”
楚澜衣震愕不已的脸倏然更加苍白,他皱眉看着她。
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道出。
眼盲的辛染根本看不见他眼底的情绪,只想激怒他,激得他产生点人类该有的情绪,她实在是恨极了他冷漠的模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心悯苍生,唾恨她这样的魔裔。
“你若能放下身段,亲自伺候本座,本座便当你是爱宠,是个玩意儿留在身边,吹起枕风或许会管用,不定本座色令智昏,就听了你的话,放了那些人。”
她真的是昏了头了,为了逼他,为了得到他鲜活的反应,连“本座”都出来了。
如她所愿,楚澜衣实在被气狠了。
“你非要这样是吗?”
似叹息,似无奈,浑身都被气到颤抖。
他狠狠看着她,本该埋葬的情绪又一次蓬勃涌出,一下子填满心腔,封闭滞涩的心脏再次热烈跳动起来,消耗的却是精神和魂魄。
“你非要这样吗?!”
几乎是吼出来的,倒把辛染弄得呆楞住。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后脑被扣住,被拽下,便撞向柔软的唇,被狠了命地撕扯啃咬,唇齿间都是血。
那根本不是接吻,像是兽类的撕咬博弈,像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纠缠。
楚澜衣是真的昏了头了,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威胁而愤怒,还是因为的无数次轮回中挤压的对辛染感情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用那断裂了,尚未痊愈的手臂锁住女孩的腰,任由胸前被辛染刺穿的,那些尚未痊愈而皲裂结痂的伤口,汩汩冒血。
他拥吻她。
唇似霜冰,心比雪凉。
到了后来,也许是彼此都需要一场献祭般的发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彼此仿佛忘了一切。
不记得他们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徒弟。
不记得他们一个是仙门尊者,一个是魔裔祸殃。
……
唯独记得痴缠了无数次轮回的彼此,其实一直都在身边,哪怕致死成敌,都相拥相杀,死生全在对方眼底。
热烈的焰燃起,青罗帐落,地上簌簌散落纠缠的衣袍……
一切终究是有了改变……
至死,他们都将相拥而燃,爱着彼此,恨着彼此,又在无尽的热焰中化为灰,燃成烬……
作者有话:
do了
今天还有一更,
这一次是真的快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