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章
自从议和之事处理完毕之后,皇帝孟诚亲自下旨撤去了对耿哲将军的桎梏,为屯兵在北疆的雷霆之师擦拭剑上锋芒,仗着师出有名,终于又燃起“扫荡天下、建功立业”的浩然雄心。
也是在此事之后,整个朝廷如同一架精密器,各司其职地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作为掌舵人的孟诚是第一次在董灵鹫半旁观的情境下亲自主事,还是如此关乎国运的大事,不由得战战兢兢,日夜担忧,每次决断,必然不耻下问、三思后行。
这种情况的后果就是——身在殿前司“镀金”的郑大人,可以是脚不沾地、忙碌不堪。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常常问他家国大事!这位不好伺候的皇帝陛下不是几个月前还觉得自己是阴险奸臣、一定要把自己赶出宫去吗?昔日孟诚言之凿凿得“不与你为伍”之词,言犹在耳,今日怎么就翻脸不认了呢?
郑玉衡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却不敢怠慢。他只是在心里,实际上他和孟诚彼此都知道这转变的缘由。
皇帝对他频繁发问、渐渐礼遇,也不只是董灵鹫的举荐而已,郑玉衡办事确实利落干脆,而且因为他天性缘故,加上过往经历,在受人贿赂这方面可以是可能性几乎为零。孟诚虽然年轻意气,偶尔冲动之举,但并不算太笨,知道好钢使在刀刃上,既然是能用可用好用之人,他一位帝王,不求贤若渴就罢了,还弃之如履不成?此其一。
其二,便是董灵鹫也过的原因。郑家几代御史,虽然有些迂腐愚昧,但那是矫枉过正,所以在京中还算得上是身家清白,如今郑侍御史还乡归野,出了京都做一个闲散翁,再加上郑玉衡无心于郑家,有清白身世、却没有家族牵累桎梏,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当成直属于孟诚的纯臣,如刀如剑,任何时刻都好用无比。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孟诚自己的原因了。人对于第一次自我掌舵,总是会满怀恐惧,皇帝不敢找母后倾诉,怕凸显出自己的软弱一面。恰好郑玉衡受慈宁宫影响教诲,所言所思有几分董灵鹫的影子,孟诚就像是瘸子遇上拐杖,一时间撂不开。
在皇帝有意无意的重用之下,郑玉衡可谓是在朝中名声大噪,即便为户部主事、为承务郎、为粮草督运这频繁转任升职,都没有这段时间的紫微卫指挥使做的更威名远播。每日见到的,不是六科里积年的鸿儒学士,就是挂着参知政事之名的宰辅老先生,要不是有冯劲老爷子奉命为他撑腰,郑玉衡这等心性,恐怕都要露怯。
四月中下旬,军报频发,郑玉衡更是镇日镇夜地履行殿前司职责,陪着皇帝在兵部议政,哪怕只是静候不语,也在朝野重臣面前混了个眼熟。
自然,这么混了个眼熟,就免不了要让甘尚书甘文议认出他的来历,这位老尚书可是在慈宁宫外跟郑太医碰了个正面的,所留印象较深,一见到郑玉衡,便忍不住想起先帝遗风,认出来也是情理当中的了。
只不过甘尚书并非冲动鲁直之人,眼下情景特殊,又在战中,郑大人明显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种时候,何必拿这样“可有可无”的事情来点眼呢?于是尚书大人只做不知,依旧如常议政。
四月末,神武军遇北肃左骑兵营,战于野,捷,北肃军退后一百五十里,龟缩进交界之内的绵延山峰内;五月十五,御营左军于绝迹雪山大胜,剿灭四千余人,俘虏、溃兵,合计上万;五月三十,两军以五万以上的实际数目,对垒于荒山城。
此城池一过,不仅早就是北肃境内,而且有别于外围无甚民众资财、没有价值的城池,里面可就是真打实凿的富庶城池,是北肃国土组成中其中一个部族的中心,绝不可能退让。
双方对峙十五日,一应针对粮草供给的诡诈之术你来我往,奇招频出,变化莫测,堪称算尽兵法之极在这种情况下,前方士兵或许还只是听命调遣,但朝中的各位大人们可是殚精竭虑,根据时势改变着计划,随时跟耿哲、以及其他将领沟通,还要观察大局。
十五日后,一场史书有载的战役在荒山城爆发了。
大殷第一将帅耿哲将军,与成名多年的北肃元帅乞列合赤对上,排兵布阵,彼此搏杀,最终形成此战最终所有诡诈之术的末尾,都走向了兵刃溅落血液的正面对垒。
根据军情回报,在耿哲将军麾下新出头一名将领,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单刀匹马冲敌阵,乱军丛中,取下乞列合赤爱将爱子的头颅,于层层包围当中掷于地,饮烈酒,做狂吼,震慑住面前的女真骑兵,最后虽负伤惨重,但却活着脱困。
这对士气的作用可想而知。
这场战役持续了大约两个半时辰,到最后,血流飘杵、尸骨如山,乞列合赤在荒山城城头,对着北肃国主所在之地发出不甘之悲声,随后自刎。
一代名将,至此零落收场。
这是大殷近年来第一次打得这么深入,第一次进入荒山城。此地虽然离富庶繁茂之地不远,但这座戍边之城中却没有多少敌国百姓,所有的,大多是大殷被掳掠到这里的子民、牧民、妇孺、还有瓷器金银、丝绸器具牧民们落入蛮夷敌,屡遭虐待,如今见到大殷的军队,不由痛哭不止,几疑梦中。
如果议和,这些人也会被送归回来,但亲接回,意义全然不同。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场战报传入北肃王廷时,那个不想接六儿子回来、甚至昏庸到暗害其性命的年迈国主惊诧无比,大惊失色地从王座中滑下。哪怕他身边聚集了一群谄媚人,妖言惑众,颠倒黑白,这位国主也吓得连忙递出真正的议和讯息,狠狠出了血。
但这讯息传入军中时,却被耿将军放在火苗之上,烧成灰烬。他看都没看一眼,只不动如山道:“从北肃王廷,至我朝边界,你们行了多远劫掠,我便回报给尔等,百里千里,以战铺地,请尔等之主洗颈待戮!”
北肃骑兵出众,便常常觉得大殷将领虚有其表、是一团绣花枕头,不过孟家所养的土鸡瓦狗尔,但如今遇上这么个神武大将军,才觉得即便真要以犬相论,这也是一头混着狼血的恶犬,非贤明圣主不能降伏,实在令人恐惧非常。
只不过这些人仍旧不知,真正降伏他并非是坐在皇位的孟家,如今发号施令的皇帝,未必有能让耿哲就此罢、班师回朝的能耐朝野上下,拉得住这道绳索的,唯有一人。
但正是这么一个人,却已经足有三日未曾问及战事。
六月廿十,夏末,狂风骤雨。
外头风雨大作,雷声震天响,董灵鹫却闲适平静,翩然若仙,自顾自地欣赏棋局。
她一身较为素净的烟青长裙,广袖外袍,挽着一道织金飘银的长披帛,鬓发上佩着华胜,半边长流苏,望之庄美温婉,一身上位者气场皆内敛于无形,眉目中隐现关爱,仿佛寻常的女性长辈。
阶下正是两方对弈者,一个是丽妃,另一个自然就是王皇后。
王皇后怀胎七个月,再过几日恐怕就不能出门了,她趁此会,每当探望太后之时,都找借口请教棋谱,既是喜爱,也是钻研,谁知道没能请母后出,倒是让这个难缠的甘韵儿天天钻过来同她下棋。
丽妃性格直率,容易受人蒙骗,但她也实在无甚心,所做的那些“为难”,在王婉柔眼中不过是儿之戏,连还都嫌失了身份,只得被她缠着下棋。
董灵鹫正好旁观,时不时跟一旁的临安王府老王妃慕雪华低声谈论。
慕雪华从四月份,一直配到六月末,连前段时间皇帝孟诚的千秋节过完了都没走,似乎是想等到冬日过年时,孟慎跟祝王妃进京拜见太后,再一同回到封地。
董灵鹫静坐饮茶,一边看儿媳妇对弈,一边跟慕雪华道:“你把人家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抱到慈宁宫养,一来就是几个月,孩子的亲爹娘该是要着急了。”
慕雪华道:“能养在皇嫂膝下,这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他们两个新夫妻,正是甜言蜜语嫌孩子吵闹的时候,不妨让他们多甜蜜些个日子。”
董灵鹫瞥了她一眼:“听你的口气,对王妃很是宽和。”
慕雪华道:“她虽是个门户之女,可叹她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能让我不挑门户之见得了去,自然是我们家的造化了。”
“我们家”董灵鹫微笑道,“是你家,还是孟家?”
“咳,”慕雪华道,“都一样。就算是他们俩思念孩子,难道还不能进京来叩见太后您了?这是应有之义,日后孩子大了,恐怕进京的时候就少了。”
董灵鹫倒是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孩子尚且还,时常进宫联络感情,甚至直接养在她的膝下,都是为了全一份情谊,日后或许能派的上立身保命的用处。但要是孩子大了,他们这一脉又有了传承,反而不好频繁入京,最少要三年五载才来一次,免得引起皇帝的猜疑。
这种简单的揣摩算计,双方都心知肚明,所以慕雪华趁世子还,多多来陪伴她的皇嫂,也是为了填补日后或许难以常相见的空缺,基于这多种因素,董灵鹫也是默许的态度。
正当此刻,下方棋局忽变,丽妃又输了一,耳畔雷声又起,更是心神不宁,颇为烦躁,耍赖道:“妾不要下了,皇后娘娘总拿自己擅长的来压服妾,干脆直接欺负妾好了。”
王皇后有肚量,又应付她惯了:“那丽妃擅长什么?”
甘韵儿眼珠一转,捧着脸仰头道:“我做得一拿好菜,娘娘这工夫不便下厨,妾身自然不好强行比试。”
王皇后颇为无语,只敷衍应答。
丽妃又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既然如此,不如皇后将宫里的嫔妃都叫来,我们一同给太后娘娘做一道拿菜式,然后同席用膳,彼此品尝考较,最后以太后的意见为主,定一名厨艺最好的,妾身给她彩头。”
王皇后考虑片刻,思量道:“外头这么大的雨,你来这儿吵闹就够惊奇的了,叫她们来岂不生事?”
丽妃道:“皇后高高在上,跟陛下郎情妾意,自然跟我们不同,不知道我们这些没人疼的都在一处玩、一处聊天解闷儿。反正她们留在家也是睡觉,一吃饭,必定一个不落,光是下雨算什么,就是下冰雹,也得顶着一头包地巴巴跑来。”
她这嘴还挺利索,王婉柔听得差点笑出声,刚要被婢女扶着起身,坐到董灵鹫请示去,忽而又回头,轻飘飘问:“你今日来这么早,往日又不是会早起的性子,是不是早膳未用,这时候饿了,起的私心呀?”
刚才还信心满满、侃侃而谈的丽妃俏脸一红,霞飞双颊,梗着脖子声道:“没没有呀。吃饭的事儿能叫私心么?”
王婉柔笑了几声,然后坐到两位长辈下首,将丽妃的话复述了一遍,询问母后可否。
董灵鹫正要“你被她带偏了,净跟着韵儿胡闹。”,结果话没出口,一旁的慕雪华大感新奇,连忙道:“这个倒有趣儿,你看你婆母一旦不理朝政,就闷得只知看书,整天嘴里不是谈玄论道,就是法理治国,大跟我们脂粉堆玩不到一起了,刺绣厨艺她皆不精,如今做个点评人,只吃不做,倒还使得。”
董灵鹫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的话可真多。”
“阿弥陀佛,妾也失言了。”慕雪华胆子见长,先是告罪,随后又开玩笑,“谁敢当面娘娘的不是呢?娘娘是个完人,诸天神佛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董灵鹫扶额叹气,道:“媛媛”
慕雪华被叫了字,知道长嫂为母,对方是半个长辈,一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她当即闭口,以扇掩面。
董灵鹫随后嘱咐皇后:“你身体不便,不要参与,哀家宫里的厨房还算物事齐备,既然有这个心,就派人去叫一叫吧,只是天气不好,不要勉强她们来。”
王婉柔当即应下,又:“疾风暴雨,下不了多久,不如等雨停再去唤。”
董灵鹫旋即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