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2章
果然如王婉柔所言,疾风骤雨不长,很快便转得淅沥微弱。
也是因为这样,站在归元宫屋檐下望着天宫的郑大人终于松口气,掸了掸衣衫,从容地接过内侍递来的一把伞,往慈宁宫去。
上次亲密过后一别,郑玉衡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跟董灵鹫同榻而眠了就算是见面,也是为了她的身子,那点时间光是给她把脉、看药方,嘱咐崔灵等人还不够,往往匆促,来不及细细交谈。
皇帝也是看得太紧,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无心的,但还是杜绝了郑玉衡半夜爬床的“无耻之举”,让他每日在殿前司的下处安分入睡,可以是已经渐渐变成天子殿前听命者的形状了
唉。郑大人幽然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再没有檀娘摸,他可就要死掉了。到时候就算皇帝把他从人堆里拎起来抖抖,他也决计再抖不出半个建议谏言来,只得让孟诚另请高明了。
郑玉衡一路心中叹息,将自己的顶头上司皇帝嘀嘀咕咕地数落了十成十,脑子里又习惯性地蹿起前线的情况六科里的奏表几方势力的争斗制衡这些事情此起彼伏地在他脑海中涌现,有好多个夜晚,他都跟孟诚面对着面激情交流,对着这些事各抒己见,然后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次日再彼此下个台阶,如此往复。
皇帝虽然是不耻下问的君主,但他哪怕是个仁君,也依旧是“君”,统治者天生的某种冷血流淌在他血脉中,有时候的想法残酷得超乎郑玉衡的预料,几乎能从他年轻的眉目中窥到那个杀伐果断的圣天子孟臻的影踪,而郑玉衡又继承到了董灵鹫的爱民之心,伤害性太大的决断,他很难服自己接受。
所以两人才吵来吵去,最后再取中庸之道的。郑玉衡觉得自己就是个扳,每次硬生生地把孟诚扳过来,主要是自己还不像檀娘那么有权威,几天就得把皇帝惹毛一回。
唉。走到这里,郑玉衡再次叹气,心里默默地想,我还只有二十岁啊?按照这么个情况当差下去,他不到三十岁就得满头华发生。
不过这样也好。郑大人转念一想,忽然喜滋滋起来,跟檀娘一起长白头发,又不是什么坏事嘛,她长一根,我长一根,我们天生一对。
总之,在雨势转,伞面上声音渐轻的时候,心思转了好几遍的郑玉衡终于到了慈宁宫。他轻车熟路,只靠刷脸就能进入,刚要去东暖阁换个衣服,把雨水的凉气去除干净,就见到在门口值守的蒋内人看了看里面,悄悄提着裙子过来。
“怎么了?”郑玉衡如有所感。
“您先别去,好多人呢。”蒋内人声道。
“好多人?”郑玉衡又是一惊,心道她这儿以前十天半个月不来一个外人,就是大臣觐见也都在珠帘外奏事,如今怎么这样热闹起来,“都谁在?”
“皇后娘娘,丽妃,庄妃,襄嫔”蒋内人掰着指头数了数,郑玉衡一听,好家伙,有名有姓的嫔御都来了,最后,蒋内人总结道,“她们在里头陪着咱们娘娘用膳呢。”
“不是年不是节的,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吃饭?”郑玉衡有点懵,“太后娘娘还有这样的雅兴?”
蒋内人腼腆道:“是丽妃提议的,可热闹了,之后还要占花名儿玩,只是人不够,娘娘吩咐让两位女尚书也上去凑个人头。”
郑玉衡算了一下时辰,担心道:“她们这样闹腾,大概很是耗费精神,恐怕天黑都不能结束,娘娘精力有限,恐怕还得强撑。”
蒋内人看了他一会儿,她木讷鲁直,没有崔灵等人时而看破不破的心思,便愣愣地直接道:“郑太医,你是怕她们闹完了,娘娘就要睡觉,没空理你了吗?”
郑玉衡一时语塞,满脸尴尬,半晌道:“也不是这么的吧”
就在两人对话时,一道女声忽而从身后插来,正是崔灵崔女医。
“哎呀,这话岂能透,曼曼,你实在太不给郑太医面子啦。”
蒋曼曼愣了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郑玉衡转头看她,扫了一眼她上似才包好的药包,便知道崔灵整日忙在侍药间,尽心尽力。
她偶然碰上,听了两句,走上前几步,跟郑玉衡道:“郑大人莫失望,我有一计。”
郑玉衡:“怎么觉得你是有一陷阱。”
崔灵道:“怎么会呢?我讲给你听,你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她当着蒋内人面,将这事儿得七七八八,然后审视郑玉衡几眼,道:“大人就是太高了,不然绝对出不了半点纰漏,就算是常来常往的皇后娘娘,也绝对看不出。”
郑玉衡却异常坚决:“不可能,就算我今天见不了娘娘,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行事——”
一刻钟后。
东暖阁外,崔灵将原本该其他女使递送香茶的托案递给他,看着“异常坚决”的郑玉衡,夸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娘娘,有什么事是不能办的呢?”
郑玉衡面无表情,木着脸道:“镜子。”
崔灵赶紧将一面铜镜递上。
镜中映出一张敷着一层粉的脸,这粉黛虽然没有到夸张的厚度,但也绝对算是浓妆矫饰了,将他原本俊秀的脸装饰成另一番模样,虽然细看还能辨别出很好的五官底子,但因为矫饰得太过,妆容“拙劣”,看上去就宛如宫里头的一位笨拙女使,没有半点轻灵文雅之本貌。
这位“女使”发髻梳得稍低,穿着单薄鞋底的绣鞋,即便是如此,还是身高鹤立鸡群,还好宫女进殿都要低头俯首以对,只要心些,不算什么太大问题。
崔灵见他愣愣的,表情很是纠结,又道:“要是万不得已需要你出声,你就学着宫里的太监内侍们,捏着嗓子”
郑玉衡:“这”
“难道你不想见太后娘娘了吗?”她道。
郑玉衡被拿捏住命脉,加上这几个月来在归元宫的日子和越演越烈的思念之情,他虽然踌躇,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又要把他叫去干活儿,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因此居然鬼迷心窍,张不开嘴拒绝。
一旁的蒋内人从刚才到现在,简直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她这种跟郑太医相熟的人都看不出眼前的人是哪个,又是惊讶,又是紧张:“不会被发现吧?”
崔内人老神在在地道:“谁能比咱们娘娘更早发现?只要太后看出来,以娘娘掌控局势的能力,其他人就是有一百对眼珠子,也出不了事儿。”
殿内用过了膳,评定了头一名,董灵鹫也添了点彩头,将自己妆奁里的一对镯子赏给了妃嫔。
那对镯子价值不凡,连慕雪华都连连赞叹。一干人按着之前提议的,重新摆好了座椅席次,随后,一排穿着公服的女使跨进门槛,在桌席上摆上烫好了的热酒、杯子器皿、擦的毛巾、花签等物,又递上漱口的香茶,让嫔妃们的贴身侍女各自伺候妃子们漱口。
两位女尚书要陪着占花名,赵清立在董灵鹫身侧,她正要合规矩地接过香茶,伺候娘娘漱口,结果动作一顿,竟然被摁住茶盏,从跪在地上的女使中拿不出茶来。
赵清眉头一皱,打量这个女使几眼,觉得“她”又面生、又面善,很是奇怪,刚要咳嗽提示,就见太后娘娘自己拿起了茶。
董灵鹫不介意这些微末事,就算是赵清一时慢了一步也无所谓,也奇怪,她一伸,这杯香茶就自然而然地落到她上,这女使似乎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就在赵清想要大事化了的时候,此人忽然伸出,扯了扯董灵鹫的袖子。
大胆赵清头皮发炸,不禁咬住了牙根,惊得都有点愣住。心道这是哪来的人,也配在慈宁宫伺候,半点规矩都不懂,也能来拉扯太后娘娘的衣裳?
诸位主子在前,她不便在此刻开口,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董灵鹫察觉到这点微薄的力道,便低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使,这么一看不要紧,她目光一定,顿了片刻,差点被含着的这口茶呛到,赶紧吐到水盂中,拿中的帕子挡住唇角,咳嗽了好几声。
慕雪华关切道:“皇嫂?可是累了?”
董灵鹫面不改色道:“无碍,你们玩吧。”
诸妃嫔擦过了,得到这么一声允准,顿时欢天喜地,拿骰子掷出个数儿来。
正当此时,各个伺候的女使本该起身,然后低头后退,她们资历尚轻,只能当个背景板,还没有端茶倒水、贴身伺候的资格。
跪在董灵鹫膝边的这个本来也要起身,被太后娘娘摁着肩膀压下去了,于是只能俯首不动,看起来有点儿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
“清儿,”董灵鹫道,“把她上的带下去吧,让这孩子服侍服侍,你歇着去。”
赵清怔了怔,虽然惊讶,但也不露声色,循着她的话将托盘上茶杯、水盂全都呈下去,想要嘱咐这女使几句,可顿了顿,顾忌着人多不好,便退了下去。
赵清一走,董灵鹫身边近处就只有这个女使了。
她望着那边择花签的热闹场景,趁着此刻众人都在看占出来的签子,低声跟身旁的人道:“郑女使?”
对方的肩膀一抖。
“起来吧,低头站到我身后。”董灵鹫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胆大妄为的混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