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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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姝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等到再醒来, 她愕然发现, 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马车颠簸,很明显已经在路上。她艰难的动了动脖颈,发现长生就坐在身边。长生看到她醒了,满脸欣喜, “阿娘!”他高兴的握住明姝的手。

    他已经守了阿娘好久了,好怕阿娘就这么一睡不醒。现在阿娘醒过来了,他终于可以放心啦。

    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 明姝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她眼睛闭了闭,过了许久才开口,“怎么回事?”

    她喝的东西肯定有人做了手脚,长生在这儿, 难道是有人要把她们母子一网尽?

    “阿爷, 要带阿娘和我到别的地方去。”长生声道,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欣雀跃, “阿娘, 我想过啦,阿叔对我和阿娘再好,还是比不过阿爷。”

    长生这些天往慕容陟那儿跑,听慕容陟要带他和明姝去另外一个地方,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块,他高兴坏了。

    “你……”明姝听后, 昏沉的脑袋终于转动了起来。

    长生见她开口,着急道,“阿爷,阿娘舍不得阿叔。所以我才和阿爷把阿娘弄了出来。”他知道母亲和叔父的关系,真的怕母亲和父亲的那样,一颗心全在叔父身上,不肯和他们走。所以才往母亲喝的酪浆里下了点东西。

    “……”明姝错愕的盯着长生,长生的年纪不大,竟然能把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就连她这个天天和孩子见面的都没有发觉出半点。

    “你个臭子!”明姝挣扎着要起来,结果骨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她才撑起来,胳膊肘就一阵酸软,整个人又倒下去,后背重重的砸在车板上。

    “阿娘!”长生见到明姝满脸痛楚,爬过来,他有些手脚无措,“我也是怕阿娘不肯走……”

    他咬住下唇,和慕容叡有些相似的眼睛里冒出泪光,“阿娘就应该和阿爷在一块不是吗?阿爷在,阿娘和我才能不被人欺负……”长生低下头来,“阿娘不知道,那些人我是野种,阿娘不甘寂寞。阿娘明明就不是他们的那样!”

    “我把他们跑好几次,他们不在我面前了,但还在我背后指指点点!”长生着,已经掉了眼泪,“要是阿爷在,就不会这样了!”

    明姝躺在那儿,她定定看了长生好一会,半晌转过头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长生抹了把眼泪,他心的看了明姝好会。见母亲不话,“阿娘放心,以后就好了。没有人欺负阿娘,也没有人欺负我了。”

    “这个主意谁给你的?”明姝突然问。

    她此刻没有了往常的温婉,目光锐利摄人,她浑身上下暂时还动不了,但看的人忍不住往后缩。

    “是不是慕容陟?”

    “阿娘……”

    “!”

    长生咬住嘴唇不话,明姝闭上眼,“是他了。”

    是啊,她怎么能以为慕容陟真的会放过她。对于男人来,这个是铭刻在骨子的耻辱,若是平常没有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慕容叡又不在眼前,怎么会不抓住机会。

    “阿娘,我没是。”

    明姝躺在那儿不动,她合眼,不再搭理长生。

    长生坐在一旁,“阿娘,阿叔就那么好?”

    “阿叔对你不好?”

    “对我好,”长生纠结的抓住自己的袖子,“但他不是阿爷。”

    “他是你生父!”明姝此刻没了半点忌讳,一句话丢过去,任凭把长生轰的六神无主。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人都是自私的,除非是爱惨了女子,要不然凭什么对她生的却不是自己的儿子倍加照顾?

    长生也听过很多人阿叔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他就是不愿相信,执拗的认为自己的父亲就是阿爷。

    母亲的这句话粉碎了他之前的所有幻想,他呆愣愣的,坐在那儿和个傻子一样,半晌他咬住唇,“阿娘骗我。”

    明姝冷冷的看他,一句话不。

    她闭上眼。

    过了好久马车停下来。车廉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草腥味卷入车内,“还好吗?”

    长生看到慕容陟,眼前发亮,他扑过来,“阿爷。”

    慕容陟张开双臂,让长生扑入怀里,“长生怎么了,在车里久了不舒服?”

    长生抬头,“我是阿爷和阿娘生的吗?”

    慕容陟微蹙了眉头,他抬头看向明姝,她人闭着眼,躺在那儿,不见半点动静。

    “你阿娘是不是甚么了?”

    “没有。”长生低头道。

    慕容陟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放缓了语气,“当然,你阿娘生阿爷的气,骗你的。”

    长生欣喜抬头,慕容陟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累了吧?”

    他着,叫人扶长生下车,“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阿娘呢。”长生乖乖的点头,然后还回头看看明姝,有些不放心。

    “去吧,阿爷在呢。”慕容陟轻轻拍了拍长生的后背。

    长生哦了一声,他顺从的从车上下来。

    长生一走,慕容陟的脸上便冷下来。

    他叫了两个女人把明姝从车上拉下来,那些女子平常干粗活习惯了,也不会伺候人,见慕容陟没有别的吩咐,直接抬手就把人从车上拉下来。那碗酪浆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躺了好会,力气也没有回来多少,被人一边一个架着,就往里头走。

    到了屋子里,两个壮实的女人把她往榻上一扔就走了。

    到了屋子里,明姝的呼吸一窒,屋子里还坐着两个女子。那些女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见她进来,两双眼睛不停在她身上量。

    慕容陟一瘸一拐的进来,“你们看看,是不是她。”

    明姝心里悚然一惊,而那两个女子已经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最大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管她细微的挣扎,钳制住她的下巴,左右量她的脸。那看货物一样的眼神刺在脸上,肌肤泛起轻微的刺痛。

    “没错,就是她。”妇人松开手。

    “那好,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慕容陟点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和她几句话,毕竟夫妻一场,最后分别,还是几句话为好。”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想着韩氏是由这个男人带来的,想来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们点了点头,之后出去了。

    明姝死死的盯着慕容陟,“你想要干甚么?”

    慕容陟依旧迈着艰难滑稽的步子,一步步挪到她面前,那种药是洛阳专门送来的,只要一点点就药效巨大,半点都不怕明姝爬起来反扑。

    他心情多年来头一次变得极好,慕容陟居高往下的俯视她。眼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不,比起当年初见她的时候,更加的风姿绰约,美貌迷人。只不过她再美好,也不是为他绽放。

    “我想干甚么,问得好。”慕容陟嘴角泛起些许的笑,他俯首盯着她,“这么多年,你和慕容叡两个,羞辱了我多少次,这次我一次连本带利的都向你们讨回来。”

    他听到她的呼吸瞬间絮乱,心头冒出难以言的快意。

    她总是那么的美,那么婉转。看她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竟然是要比安静的时候动人百倍。

    “……”明姝抬头,她咧开嘴角,“你的报复就是冲我和孩子来?”

    “你和慕容叡羞辱了我多少次,我知道你是他的心头肉。他宁可得罪帝室十姓之一的尉迟氏,也不想娶个妻子回来让你伤心。”慕容陟到这里,笑了笑,泛着浓厚的嘲讽。

    “你看,我怎么可能不对你下手。”

    也是,慕容叡权势不是慕容陟能比得上的。左思右想,也只能拿她这个软柿子捏了。

    “那长生呢,你把长生牵扯进来干甚么?”

    提到长生,慕容陟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对着明姝坐下来,“那孩子是我儿子,慕容叡把他抢走了,我自然要把他带回来。”

    他笑的冰冷,“我之前是真没想到,除去慕容叡之外,你还招惹了不少人。女子水性杨花到你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先帝,胡家兄弟,慕容叡。”慕容陟冷冷的盯住她,“既然你这么喜欢沾花惹草,那我就成全你。”

    明姝抿唇,她不欲和慕容陟解释什么,慕容陟到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她在平城郊外遇见的那个人了。

    解释再多也是没用。

    “所以你现在要把我怎样?”

    “我要把你送到胡文殊那儿去。”慕容陟着笑着叹了口气,“虽然你背叛我,但我还是念着一点夫妻情分。所以让你到胡文殊那儿去。反正胡文殊也对你倾心不已,你就算到了那边,想必日子也应该会过得不错。”

    明姝看他的笑,缄默不语。

    胡文殊现在和慕容叡对峙,慕容陟把她送过去,只是要慕容叡更加难堪。

    “你要把长生怎么样!”

    “我之前不是和你了么,孩子我会带走。他是我的。”慕容陟笑了下,“我会对长生好,这点你尽管放心。”

    “对孩子好?你除了对他严厉之外还会甚么?你又亲自照顾他多少次?”

    “闭嘴!”慕容陟怒喝,“跟我在一块,也好过跟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生母在一块!”

    慕容陟腾的站起来,怒瞪她。

    他背着手,过了好会又笑起来,“我去让长生好好休息。孩子任性,不定前几天会吵闹,可是时日一长,见不到你,也就会把你给忘记了。”完直接就走。

    明姝在后面挣扎着起来,她手脚无力,用力挪到床边,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气,才接触到地面,就一软她扑倒在地。

    外面的那两个妇人看到慕容陟已经出来,马上进来,强硬给她喂了水和米粥,之后就抬上了马车。

    他们休息的地方并不是驿站,而是商人开的客栈,有好几处门,从另外一条道走完全可以和之前的人岔开,不怕被人发现。

    明姝和麻袋似得被丢上车,明姝挣扎要下车,那两个妇人上车来就把她摁回去,“奉劝娘子老老实实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头要把你带回去,可没要娘子毫发无伤。要是我等不心伤到娘子,可怪不得我们了。”

    这威胁听在耳里,明姝平静下来,那两个妇人看她冷静下来了。把她提起来往车内再挪了挪,免得有人看到她,平白生出是非来。

    这妇人生的肤白貌美,若是叫人看到,不定要生出什么变故。

    明姝闭着眼,忍受这两个妇人的拖拽,她被整个拖拽到车里才停下来,然后那两个妇人进来,让人把车廉放下来。令人立刻启程。

    才经受了一番车马颠簸,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要再受一次,明姝闭上眼不再做声。

    那两个老妇人看明姝如此安静,只当她已经任命。毕竟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她一个女子,没了儿子,夫君也抛弃了她。娘家更是靠不上,不认命又能如何。

    “娘子也是命好,大将军见到娘子之后,一定会疼惜娘子。”

    明姝听后扯扯嘴角,不话。

    她想起长生,不由得深深的担忧:这孩子认死理,慕容陟绝对瞒不住他,到时候这孩子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那边守着的老妇人,又闭上眼,养精蓄锐。洛阳对她来就是牢笼,一旦进去,恐怕再要出来就难了。绝对不能被困在那里。

    眼下逃跑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她还没弄清楚这一行到底有多少人,跑一定要跑,但不能乱跑,不然不但跑不成,不定连命都丢掉。

    明姝下定了决心,冷静下来,接下来几天,明姝装的都很乖顺,甚至连哭都没有哭过,每日除去下车休息之外,基本都在车上。

    原本她想用乖顺的假象欺骗涉看守她的两个妇人,让她们放松警惕。谁知这两个妇人紧紧盯住她,哪怕是去解手都必会盯着,丝毫不管她会不会尴尬羞恼。

    几乎是寸步不离。

    明姝心下有些懊恼,但还是面上装作无事,甚至还向老妇人听家中主人的爱好,是害怕过去到时候不懂事,触怒了主人。

    她这幅姿态终于引得旁人侧目,其中一个尖嘴的老妇人,“娘子与其想好如何讨好大将军,倒不如想好如何讨好长公主。毕竟这事是长公主做主,要是长公主不高兴,你恐怕连大将军的面都见不了。”

    明姝心里咚的一下,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听到尖嘴老妇人这么,还是忍不住惊讶。她和长乐公主的恩怨早就在几年之前,能记这么久,还派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动了慕容陟,特意把她给诓骗了出来。

    “是。”明姝低眉顺眼。

    她握紧手掌。对着的如果是长乐公主,照着长乐公主的气度和记仇的性子,落到她手里,恐怕几天她都活不了。

    *

    慕容叡从洛阳里逃出来,为了避人耳目,路上扮成了贩马的贩子。他来洛阳的时候,基本上都想好了,让刘洛回冀州,撺掇那些镇兵起兵。

    然后自己南下。

    只是胡文殊性情急躁,办事终于还是比其兄欠了一份妥当。他才到洛阳没有多久,就火烧火燎的对他动手。这死子心比胡菩提狠,但是脑子却要比胡菩提少了几道弯。

    这蠢货只是看起来精明,世上很多事,不是要了人的命就能解决的。犹如这蠢货弑君的消息早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也就是他两只手捂住耳朵当不知道。

    杀了他,但是他的手下还是有人。慕容允自跟着他走南闯北,眼界手段早已经练出来了。恐怕他一死,就可以接手他的权力,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过来。

    还真是蠢的厉害!

    慕容叡戴着一顶草帽子,他还没到自己之前布置的驻军点,带着手下人不敢掉以轻心。

    他赶着马到一个客栈那儿暂时休息。现在慕容叡就是一个马贩子,不是朝廷命官,不能住那些驿站,只能辛苦自己往这种商人开的地方了。

    客栈比不得驿站舒服,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他坐下来,其他人和兰洳一块把马给牵到另外地方去。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他看到门外来了一行人,那些人拉着一辆车在外面,慕容叡听到声音,懒懒的抬眼瞥了瞥,只见着车上溜下来一个老妇人,身材壮硕,而且步履稳健有力,不像是那种虚胖。

    慕容叡扬了眉,他看了一下,外面停着的是一辆马车,马车灰扑扑的,看起来并不气焰,甚至没有半点富贵样子。

    他转头再看了一眼那壮实妇人的鞋,鞋帮子底特别高。平常人家做鞋,节省布料,除非是天寒地冻的没办法,不然这个天气穿的鞋,鞋底能薄点就薄点。

    他的目光落到那妇人脸上,不是虚弱无力的虚胖,而是实实在在吃出来的。

    瞧着这个妇人不像是贫苦人家出来的,车和人又完全对不上。慕容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听着那妇人要了几间房,而后到外面去,把车里的人给搀扶出来。

    那车里的人一下来,头上就扣了一顶帷帽。帷帽是男子骑马时候戴的,为的是防风沙。但是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身影,还有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

    待那女子出来,面容隐藏在层层白纱之后,根本看不清楚。慕容叡瞥了一眼她的身形,不由得一怔:这形体和阿蕊着实有些相似……

    他犹豫了下,不对,不是相似,是太相似了!

    慕容叡还没到连自己最亲密的女人的身形都还认不出的地步,他两眼狐疑的盯住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头上扣着的帷帽实在是太严实,平常帷帽都会留一条不大不的缝隙,让人看外面。

    但是那顶帷帽却把人围的严严实实。

    因为看不清楚外面,那女子走路都有些踉跄,她走了两步,脚下踩到自己裙角,身形趔趄一下,旁边的两个壮婢提着她的胳膊就把人给提起来。

    看上去没有半点恭敬。

    她几乎是被两个壮婢给挟持到里头的,到了里头,她走了几步路,慕容叡眉头越发紧了。之后那女子回头过来,透过厚厚的白纱,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她抬手去掀帷帽,才抬手就被两边的壮婢死死压住,连拖带拽的拖入门去。那模样,似乎生怕她在外面多停留半刻,就叫人看出马脚。

    “已经都安排好了。”兰洳从外面进来,他在外面洗了手,甩了两手的水。进来见着慕容叡坐在堂内,两只眼睛盯着通往客房的甬道。

    “哟,怎么了?”兰洳见慕容叡皱了眉头,轻声问道。

    慕容叡皱紧了眉头,他一把拉过兰洳,“今晚上陪我走一趟。”

    兰洳莫名其妙,还是点点头。

    明姝被提着入屋,然后锁在屋子里。她们住的客房在二楼,为了防止她逃跑,直接门上挂了锁,窗板也全部封上,明明大白天里,还要点灯。

    明姝吃喝拉撒全都在屋子里。

    到了夜里,慕容叡和兰洳摸出了门,此刻已经夜深了,人都已经睡去,就连外面看门的老狗都已经蜷缩在地睡了过去。

    慕容叡在夜色里缓缓前行。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子给他的熟悉和违和感太强,他没有那个闲心多管闲事,但他不亲眼看看,不能放心。

    正走着,静谧的夜色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嚎撕破。

    慕容叡脚步一停,就看到白日所见的那个女子所住的房间冲出熊熊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