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归来
明姝坐在营帐内, 她提起袖子, 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口, 手臂上在当时的火场里,燎了好几处烧伤,敷药了一段日子,烧坏了的皮肉渐渐被新长出来的肉芽替代, 伤口渐渐转好,就是伤口附近痒的很,偏偏还不能抓, 一抓正在痊愈的伤口就会被她抓坏了。
她只好找点书籍来看。
军营里头严令禁止有女子存在,但是慕容叡此刻已经是主将,军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他带她,也没有人三道四。不过这里毕竟都是男人, 她还是不轻易出营帐。
“五娘子!”她低头看书, 突然穹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来,一个女子跑到她面前噗通跪下, 不停磕头。
磕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明姝一把把人摁住, “银杏?”
“五娘子!”银杏痛哭,“奴婢死罪!”
当日她不过是以为五娘子累了,想要睡一会,加上郎君在身侧,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一时疏忽就出了那么大的篓子!
她这些天,自尽谢罪的心都有。只是慕容叡还没回来, 她要是死了,到时候不定没谁把事情给明白,只好在煎熬中等待。
终于她被接了来,看到了活的好好的明姝。
“些好听的。”明姝拉了她一下,可是银杏是铁了心肠要跪在地上,她用力拉了几次,手臂上一阵撕扯的痛。她倒吸一口冷气,跌坐回床上。
她捂住手臂上的伤口,疼的脸色变了。
银杏抬头看见,吓得面无人色,“五娘子?”
明姝摆摆手,要她别着急,自己坐在床上,缓缓的深呼吸了好几次,那股痛楚缓下来。
“你快起来吧。要不然我那疼都是白受的了。”
银杏摇摇头,“奴婢不敢,五娘子因为奴婢才遭受暗算的,奴婢请罪都还来不及,怎么敢站起来。”
“你跪几天难道当初的事就能没了?”明姝手轻轻捂在伤口上,“起来吧,你看我身上还有伤呢。”
银杏嘴张了张,慢腾腾起来,“五娘子身上有伤,怎么回事?难道大郎君……”
银杏来的路上听兰洳过几句。
“不是他。”明姝没有给慕容陟扣帽子的想法,她大致提了一下自己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起来她那个法子也很阴毒,也没什么好提的。
“幸好,幸好。”银杏听完,忍不住拍拍胸口,“幸好五娘子足智多谋,要不然就糟糕了。”真要被长乐公主给弄到洛阳里,依照那位公主的行事,不定就算过去了,都不一定还能见着活人。
完,银杏又流泪,“五娘子受苦了。”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呢,你就哭哭啼啼的,要是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怎么了。”
这话的银杏终于止了眼泪,她去找药给明姝重新把伤口上的药上一次。
明姝没怪过银杏,谁能想到长生也掺和进来。
伤口上了一层药,药膏碧绿,在伤口上浅浅的涂上一层,伤口的水泡已经破了,有新的肌理生长出来,替换掉灼烧了的皮肉。
红色和白白的皮被绿色的药膏一搅,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明姝看了一眼,“比之前要好些了。”
银杏心疼的不出话来,一个劲奴婢有罪。
“算了,我儿子坑的我,起来和你没有关系。”明姝让她坐下来,“晋阳里还好吧?”
“还好,晋阳有允郎君坐镇,一切如常,五娘子出事,也被允郎君按下来,只是那时候郎主行踪飘忽不定,所以没有及时送达。”
明姝听后点点头,“起来允郎都长大了。当时还只有那这么点点高,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允郎君又不是纨绔子弟,自就跟着郎主,该学的早就学了。自然比别家的同龄郎君要能干懂事的多。”
着,银杏看看左右,见着其他两个侍女都站在角落里。
“郎君现在有消息没?”
明姝脸上沉寂下来,慕容叡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慕容陟的身体有缺陷,而且又带着个孩子,一路上不引人注目,但总和平常旅人不一样。
“还没有,不过希望快些有消息。”
*
这个天和往年都不太一样,平常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下雨的时候,已经有些转凉。但是现在反常的下了几场大雨,大雨滂沱,道路积水,泥泞难走。
慕容陟不得不停下来。
他算带着长生往鄂州去。代郡已经回不去了,慕容叡等到回头收到消息,肯定会到处搜捕,上代郡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只能转而南下。
鄂州靠近南朝,慕容叡的势力轻易不到那边去。
外面雨如箭矢落下,砸在屋顶上好像有石头落在上面似得,砰砰作响。
慕容陟面色阴沉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转身回来。
“你还是不吃东西吗?”
长生坐在床上,面黄肌瘦,面前放着的膳食还是一动未动。
“阿爷,阿娘呢?”长生话起来都是有气无力,他满脸疑惑不解,“阿娘怎么不见了。”
他亲自把阿娘送到房里,等他再睡一觉起来,阿娘已经没有了踪迹。不管他怎么问,阿爷总是不,后来烦躁了,就阿娘死了,要他别再惦记。
阿娘没死!他明明一路守着阿娘过来的,怎么可能死了?他不信。
慕容陟阴鸷的目光在这孩子脸庞上游走,见他真的没有半点退缩,而且一定要在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这个孩子到底是慕容叡的种,哪怕他如何无视,和慕容叡到底还是有忽略不得的相似。
“你阿娘不要你了。”慕容陟淡淡道。
“她已经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满含恶意的话从嘴里出来,尤其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心里有股难以言的痛快,似乎这么多年的恶气,都能一股脑的发散出来了。
长生目瞪口呆,他呆呆看着慕容叡,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跳起来,“不会,阿娘才不会。”
他答的又快又急,他已经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了,跳起来的时候,两腿虚软无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不会?怎么不会?”慕容陟阴鸷的盯着他,“她是甚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
“阿爷,阿娘不是!”长生吃力的站起来。
慕容陟看他好会,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个女人忘了吧,我们父子两个找个地方好好日子,以前的那些事都当没有发生过。”
“阿爷不是要带上阿娘吗?”长生迷惑不解。
当初阿爷和他的就是要带上阿娘,一家到别的地方。阿叔对他很好,但是他心里认定了的人不是阿叔,不管别人怎么,阿爷就是他阿爷。阿爷也和他了,带上阿娘,他们一家人到别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现在阿爷阿娘抛下他们走了?
“阿爷骗人!”长生怒目圆瞪,发怒的模样竟然和慕容叡有几分相似,这模样落到慕容陟的眼里,让他眼中的阴鸷又重了几分。
“你阿娘现在的确不在这里了。”慕容陟仰首想了想,“或许在哪个男人的怀里带着吧。”
话语已经了出去,接下来就不再有多少顾忌了。
长生呆呆愣愣,没有想到慕容陟竟然会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话语来。
“阿爷,你把阿娘送出去了吗?”长生抓住他话语的点,一下道破。
慕容陟高深莫测的盯着他,心里诧异这孩子竟然如此聪明,既然已经道破,那也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了。毕竟一个孩子,就算知道什么,也无济于事。
他大方的承认把明姝送出去,“你阿娘天生水性杨花,既然她喜欢在别的男人那里辗转,那我就多送她一程。不定将来她还得谢我。”
“阿爷,那是阿娘!”
“那又如何?”慕容陟反问。他一把把孩子给拎鸡似得提过来,“别想了,你阿娘肯定是没救了。她不会武功,那么多人她又怎么可能逃得过。”着,他露出扭曲至极的笑容。
把明姝送出去的那刻,他是高兴的,而且高兴的无以言表。似乎这么多年来被慕容叡丢在地上踩踏的脸面,终于可以又回到自己脸上来了。
她不是最喜欢那个男人吗,慕容叡不也是嘴疼爱她吗。好啊,既然这两人这么多年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么他也让他们尝尝被玩弄的滋味。
心头多年压抑的仇恨几乎在一瞬间一扫而空,浑身上下都是不出的痛快。
他想要她回来,她既然不回来,那也没怪他出手无情。
慕容陟抓起桌子上的羹汤,一把拉过长生,强硬灌下去。羹汤已经冷了,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油已经凝结,泛着一股腥味。油腥灌入喉咙,引起一阵反胃。长生干呕了几声,慕容陟把手里的碗丢到一边。
“我们要南下去鄂州。这一路上没有人照顾你,别把晋阳的纨绔子弟作风拉出来。”慕容陟冷冷完,掉头就走。
这孩子之前也不知道慕容叡是怎么教的,竟然教的这么孱弱,亏得阿爷生前还对他那么报以众望。
长生干呕了几声,他蹲在地上,最终还是体力不支一下坐在地上。他看了慕容陟的背影一会,视线又回到面前的饭菜。
那些饭菜已经冷了,他已经和慕容陟奶了一段时间的脾气了,方才被灌下去的一碗冷汤把自己的骄纵顷刻间给灌没了。他迟疑了下,伸手端起碗筷,低头开始吃饭。
冷饭冷菜的味道并不好,但是这会也没有人给他准备新的,甚至都没有人给他热一热。
阿娘在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他害了阿娘,他真的没想到阿爷竟然会把阿娘送人。
长生此刻头脑无比清醒。慕容陟的那番话和表态,把他这么多年来在心里关于父亲的期望全给破碎个一干二净。
他以为阿爷会带着他们母子远走高飞,从此之后他和阿娘就再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了。
可是没有。
阿爷带了他走,却把阿娘给扔了。阿娘在哪里他都不知道,而且阿爷阿娘活不长了。
心头一个又一个想法冒出来。长生几乎是立刻就做定了决定,他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他去搬救兵。
阿爷是不可能就阿娘的了,他年纪,身边也没有人。幸好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怎么回去一清二楚。
只能靠他自己了,阿娘只能靠他带人去救了。
想到这里,长生也顾不上碗里的冷饭,一口口吃的干干净净。
慕容陟发现长生不再和前段日子那样,闹着绝食。
只是偶尔问那么几句明姝的下落。他当然不会透露半分,在他这儿碰了几次壁之后,长生好像学乖了。
慕容陟很满意长生的乖巧。
孩子忘性都大,现在穷追不舍的追问,等到见不到母亲的时候长了,也就习惯了。
如同要证实他的所想,长生还真的不再问母亲在哪里了。慕容陟以为这孩子总算是能消停下来。
然而有一天,他带着早膳过来的时候,发现长生早已经没了踪迹,一同没踪迹的还有一些衣物和钱财。
*
刘洛去而复返,带回来的还有六镇的降兵。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从冀州到晋阳,道路漫长,而且还有不少当地官府不给方便。刘洛抄了另外的道路,甚至路上还和所谓的官兵交过手。
不过还是来了。这些士兵思乡情切,听能回到北方,十分卖力,也肯听从调配。
原本就是仗的料,在冀州的时候不得已种田,现在做会老本行,依然没有半点生疏。
慕容叡手里多了不少精锐,休整一会之后,他立刻和胡文殊开战。
两军交战,纛旗飒飒,喊杀声震天。
胡文殊还是有几把刷子,哪怕明明已方吃不住对方凶猛的攻势,还是勉强保持阵型不乱。
阵型一旦乱了,那就真的大乱。什么都收拾不了了。
慕容叡的法稳稳扎,半天过去,鸣鼓收兵,双方丢下一地的尸体。
这次的算是胜。当然他要的不仅仅是胜,不疼不痒的胜,除了名头上能博得一个好以外,还能有多少好处?
他正在和手下的将军们商量的时候,一个人进来,他面色怪异,附耳在慕容叡耳边了几句。
慕容叡听完,冷笑了几声,“兔崽子。”
“把他给我丢到没人的地方去,等我忙完了,亲自来收拾他!”
等到慕容叡亲自忙完,外面已经月朗星稀了。
他直接到一个穹庐里。
长生蜷缩在里头,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闯了大祸。以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出阿娘,想了好会,只能北上晋阳寻找叔父来帮忙。
路上正好遇见经过的大军,领头的将军以前在晋阳见过他,顺手把他给带了过来。
长生抱住自己的膝盖,外面传来士兵们走过的步履整齐的足音。
慕容叡一进来,就是瞧见长生坐在地上,像个可怜。
他眯了眯眼,大步过去,伸手从地上捞起一只胡床,往长生面前一拍,直接坐上去。他今天白天才指挥作战,浑身上下冒腾着没有散去的杀气。
他杀气腾腾,长生看到他,忍不住瑟缩一下,整个人往里缩了缩。
“你干甚么了?”慕容叡问。
长生望着他,他咬住下唇,没有半点犹豫,就把自己如何和慕容陟里应外合把明姝给弄出去,一块外逃给了。
“阿叔,都是儿不好,阿娘已经被阿爷给送出去了,阿叔快救阿娘,要不然阿娘就没命了!”
长生着一改之前的畏缩不前,双膝跪倒在地,“阿叔求你了!”
慕容叡沉默不语,他量着这个孩子。
一段时日不见,长生高了点,不过现在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和叫花子似得。估计一路上苦没少吃。
“你之前和慕容陟在哪里?”慕容叡开口问。
长生嘴唇动了动,慕容叡一看冷笑,“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今天他把你阿娘给送出去了,明天不定把你就卖了!”
长生低头,“阿叔,救阿娘吧!”
是阿爷做错了,但是他不好直接就了阿爷的所在地,他知道阿叔的性子,肯定会派人追杀。
可他还是不想阿爷有事。
慕容叡看长生这样,嘁了一声。
“你子吃里扒外,我对你不好,你阿娘又对你不好?我就不信你这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身世!”
外面有那么多风言风语,自己也没有半点遮拦。就是为了想要这死子知道到底谁才是他阿爷。
他倒好,脑袋钻到沙子里听不到。这也就算了,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人,若不是明姝看重他,自己非得要把这死子给死。
慕容叡不言,他提起腰间挂着的马鞭。
直接了下来,马鞭砸在屁股上,哪怕隔着几层衣物,都疼的长生倒吸冷气。
慕容叡没有怜惜他,还没等他缓过来,下一鞭子又劈头盖脸的下来。
长生疼的浑身发抖,但他一声哭喊都没有。跪在那里,疼的额头上大颗汗珠落下来,喉咙里也没有溢出一声。
慕容叡了他十下。长生噗通一下,身子向前扑倒,两手艰难的撑着身子,嗓子眼里赫赫喘气,“阿叔,能救阿娘了吗?”
他抬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滴落在眼里。
慕容叡定定看了他好会,一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径直往外走。
军营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哪怕看到慕容叡手里提着个孩子,也无人多看一眼。
慕容叡提着孩子到了一处穹庐,拎着他进去。
明姝在里头正看书,听到声响,头也不抬,“这个时候才回来?”
她听到另外的脚步声,疑惑的抬头,见到被慕容叡提在手里的长生。
明姝手一抖,卷轴就滑落下来。
“阿娘!”长生看到明姝呆愣了会,马上挥舞双臂要扑过去,奈何自己的后衣领还稳稳的被慕容叡提在手里,任凭他四肢扑腾,依然岿然不动,倒是显得长生像个被翻过来的王八。
“你阿娘身上还有伤!”慕容叡低头冷冷的盯着他,“你这么扑过去,是想要她伤的更重?”
一下长生就安静下来。慕容叡看他终于老实下来了,拎住他的手才松开。
长生跑过去,双膝一弯,就给明姝跪下。
明姝站起来,长生趴在地上,哭的难以自已。
“你回来了?”明姝幽幽叹气,她之前怪过长生,可是后来也想明白了,长生一个孩子,能分辨什么呢,加上他对慕容陟有那么思念。自然是慕容陟什么他就听什么了,一个孩子,实在不能责怪他太多。
“阿娘……”长生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混着鼻涕一块淌下来,糊了满脸。
“没事了没事了。”明姝看着长生哭的惨兮兮的,于心不忍,她伸手就要给他擦脸,谁知帕子刚掏出来,长生哇的一下大哭出来,两手并用,抱住她的腿嚎啕出声。
长生哭的惨惨兮兮,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都抹在了她的腿上……
好不容易哭完了,她才让银杏把他给拉起来,了水给他擦脸。
明姝看着长生哽咽着,发现长生的下巴尖了不少。
“瘦了,怎么回事?”明姝轻声问道。
慕容陟想要把长生真正当做自己儿子,怎么长生还瘦了?
难道慕容陟一路上没有照顾好他?
长生听母亲这么问,一时间羞愧难当,原本差不多止住的眼泪又哗的一下淌了下来,这下他不是抱着腿哭了,一下扎到明姝怀里。
慕容叡在一旁脸色扭曲:阿蕊身上还有伤呢,这死子能不能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