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在新加坡的谈判并不顺利,甚至有些棘手,这几天一同来出差的同事都忙得昏天黑地,通宵达旦地修改材料,重复不停地与对方谈判,乔以清身为领导亦是觉得有几分疲倦,可现下与她聊一会儿天,好像一下子就神清气爽了不少,很多事情也似乎就想通了看淡了。
“给大家放半天假吧,休息一下,明天继续,你们可以去聚一下,费用我来出。”
乔以清接过秘书递来的最后一份文件,极熟练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又递还给他。
一旁等待的年轻秘书不由愣了神,这还是乔总头一次在出差的时候给人放假,稀奇了,不过联想到最近乔以清的种种行径也觉得正常。乔以清再是重视工作,也不过是个正常人,又不是工作机器,且他虽然一贯寡言疏离,但对底下人向来大方。
“好咧,我待会就去通知大家,您要一起去吗?”秘书有几分期待。
乔以清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去了,恐怕他们也玩不尽兴了,何必呢,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们可以叫上张总,他应该有时间。”
张建霖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合伙人,美籍华裔,是一个爽朗疏阔的人,他向来喜欢玩闹,同底下的员工也处的好极了。
果然一听这话,秘书也觉得甚好,又了几句公事才退了出去。
透过酒店的窗户,乔以清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辽阔的海面,在阳光的印照下,显得波光粼粼,像上好的蓝宝石。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大海,有时间带她去海边渡个假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乔以清不由笑了笑。
从前他一直耽于求而不得,一直都不能体会到这份喜欢带给他的欢愉,更不能切身感受到古人所言的那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可到现如今,他好像越来越懂那种感受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在他身边。即便不做什么,就是看着她,他的心也更安稳一些。
但乔以清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一旦谈了恋爱就会将全部身心都投入进感情的女孩儿,她更像是一只大雁,永远都在向着既定的目标飞去,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放弃自己的世界。而这大概也是他欣赏她的一点,坚韧倔强,却又带着几分可爱。
……
苏洁的电话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一轮圆日落在海面上,漫天的晚霞染遍了整片蓝色的天空,美丽又壮观。
乔以清正在看最新拟定出来的计划书,对方提的条件一直很苛刻,他其实不太想继续谈下去,但确实又是不可多得的好项目,就这样放弃也有些可惜。
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便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接通了电话。
“伯母。”来电人正是他的伯母,乔以阳的母亲苏洁,他喊了一声,语气恭敬又亲近。
“嗯,以清,我没有扰到你吧。”一贯恣意的苏洁此刻带了些心翼翼,怕扰到他,自家侄儿的工作性质她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怎么会,您和伯父最近还好吧?”乔以清的声音仍旧温和,若仔细听还能感受到一丝浅浅的笑意
“嗯,我们都很好,你爷爷也很好,你……”苏洁顿了顿,这才继续,“你不用担心我们。”
其实乔以清猜到了她为什么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不想点破,便装作若无其事般接着听她的讲话。
“以清,你还在新加坡吗?”
乔以清应了一声是,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果然……
“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你爸他……前两天在医院上班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了,做了一个不的手术。”
苏洁从来不是多事之人,但这次却又不得不多事了。
那边安静了几瞬,沉静的男声才又响起,“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他就暂时拜托您和伯父了。”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一家人不两家话。”苏洁想不到竟如此顺利,心里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乔家老二同他父亲多年不睦,这是周围亲戚朋友人尽皆知的事。
乔以清站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海景,心里一片沉寂,良久他才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
“喂,建霖,是我。”
“呦呵,怎么了?乔总,一个人孤独寂寞冷了吧,要不要我回来陪你喝两杯啊?”
还是张建霖一贯的调调,痞中带点贴心。
乔以清还听得到那边的哄闹声,一群人显然玩得很是高兴,但他还是不得不扫一下兴。
“我需要马上回国一趟,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实在谈不妥就撤吧。”
他的声音还是平淡如水,没有任何起伏,可仍叫张建霖听出了一丝异样。
“怎么了,这么急着回去,不是故意把烂摊子留给我,回去泡妞吧?”
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贫得厉害,但也幸好从来不耽误正事,心里有谱儿,所以他也放心自己先回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正事,好了再联系吧。”个中缘由乔以清不愿再,不管是再好的朋友,再亲密的人,他都难以启齿谈及他的家事,因为他也不知是否是他做错了。
晚间的候机室,静的出奇,乔以清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微眯着眼,清俊的脸上挂着几丝疲倦。
不远处有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儿不时望向他那处,两个姑娘坐在椅子上互相推搡着。好一会儿过去了,两人中那个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妩媚女子才理了理头发,优雅地站起身来,然后带着些矜持与胆怯走到他身边。
乔以清感觉到了一阵香风吹过,蹙了蹙微闭着的眼,他不喜欢这么浓郁的香水味。但他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眸,他的眼底有几道浅睡后仍未能消散的疲倦血丝,眼窝微陷,神情也还算温容,但那凌厉的眸光却还是让那年轻女子微微后退了一步。
但一想到空手而归后可能会面对的同伴的讥笑,女孩儿还是大起胆子,用英语搭起了讪。
“先生,你好,这么晚在这里遇到,好有缘噢,你也是要去中国吗?可以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儿的英语很流利,但显然她并没有什么搭讪的经验,一上来就是如此□□裸的直白,实在叫人生不出太多好感。
哪怕乔以清向来绅士,并不喜欢直接扫女性的面子,但此刻他心里还是隐隐升起一股子厌恶。
且何时有缘又是这样用的呢,“我这么做我太太应该不会高兴。”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但仍然照顾到了那个姑娘的自尊心。
女孩道了一声扰,讪笑着离去。
这个清俊男子的确是人中翘楚,可她们似乎无福消受。
乔以清靠在椅子上想了想,从前遇到搭讪的女人他都是怎么做的来着,似乎也是婉言拒绝,那些面皮薄的便也就此作罢了,面皮厚或是执着些的似乎也有几个,也曾痴缠的叫他烦躁。
但从没哪一个人叫他觉得厌恶,他明白这种事大多时候是不由人自己控制的,别人若非要喜欢他或是缠着他,他根本没有半点法子,亦如她之前不喜欢他不缠他一样,也是没有一点办法。
可今天又怎么会觉得厌恶呢,大概是因为旁的事吧。
犹豫再三,乔以清还是没有告诉宋清瑜回国的事,他根本没有想好,万一她要是问起他同自己父亲的那些恩恩怨怨,自己到底该怎么回答她。
从前宋清瑜觉得他冷漠无情,大多就是因为他们父子关系不睦。他也承认对待父亲乔昌平,他的确是有几分无情的。
可是有些结一旦系下,那就是一辈子了,哪怕事后再怎么开拉平,也不会是原来的模样了。
乔以清轻叹一口气,继续闭眼养精蓄锐。
没有直航飞苏州,乔以清先搭乘了最近的一躺晚间航班飞国内,又从上海转乘最快的一班高铁回到苏州。
饶是如此努力往回赶,等他到达乔昌平所在的医院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一点。
仲夏午间的太阳仍然炽热又刺眼,乔以清从出租车里下来,拉着他的行李箱,静默地盯着医院的大门。
自从二十二年前母亲在此过世,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即便路过的时候也不想再多看一眼。哪怕乔昌平还是继续在这里工作了二十二年,期间不断升职,时至今日已经成为医院的二把手。可他还是再没来过这个地方。
相比二十二年前,如今的D院已经让他完全认不得,若还有什么一样的,也许只有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永远不曾减少的病人。
乔以清缓步向前走着,寻找着心胸外科的住院楼,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大,他冒出了几丝热意,衬衫后背也湿了几分,却还是没找到那幢楼。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问路,医生瞥了他几眼,才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告诉他走错了。
乔以清苦笑,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竟然是相反的方向,就像他们父子的关系一样。
找到了对应的楼层,特殊的VIP病房就很容易找到了,但乔以清并没有立马推门而进,反倒在门口踟蹰了几刻,来往的医护人员忍不住看了看他,这是副院长的病房,他们关注的向来多一些。
但不等医护人员过来问,乔以清终于敲了敲门。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门内只传出一个字,“进。”
声音有些虚弱,但并不妨碍乔以清辨别出那就是乔昌平的声音。
他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顺手又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