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乔昌平平躺在病床上,视线并不好,但却仍清楚的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那个他根本没想到会来的人。
乔以清将行李箱靠放在一边,这才缓步往前走去,最终站定在离病床一米远的地方。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欣喜,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便又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乔昌平声音很低很微弱,但乔以清却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固执地想要拉高声调,提升气势的意愿,不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老顽固。
“看看你死没死。”乔以清的话一出口,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苍白的面庞忽然就涨红了几分。
“逆子,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乔昌平有些激动,完轻轻喘了两声。
但逆子并不会让他如愿,反倒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您老可千万顾着点身子,别被我气坏了。”
他的话仍然是冰冷中又带着几分挑衅,但却比开始温和了几分。
乔以清坐在椅子上,毫无顾忌地径直盯着床上的人。
从前清隽儒雅的面容如今看上去有些苍白,没有几分血色,额间有零星的皱纹,两鬓也早已灰白,若是同大他一岁多的乔昌智站在一起,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才是弟弟。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老顽固竟已真的老了。
乔以清量他老子的时候,他老子也同样用一副骄矜的目光看向他。
向来干净讲究的乔以清,下巴处却有些明显的青茬,大概是隔夜没有理新长出来的,白衬衫上布有明显的褶皱,清俊的脸上更有几分藏不住的疲惫。
但不管怎样,曾经那个倔强又稚嫩的男孩是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与稳重。
这大概就是岁月的奥妙,也是生命传承中最让人动容与最让人悲哀的一处。
“怎么回事,躺到这里来了?”乔以清收回在他身上逡巡的目光,咳了两声,才开口问道。
“年纪大了,很正常。”
回答的人语气很是平静,似乎前两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并不是自己。
“我知道你忙,既然已经来看过了就走吧。”乔昌平略有些艰难地挪开了视线,不再看床前坐着的人。
乔以清拿眼扫了扫病房,环境还不错,就是空旷的厉害,没有人气,一如记忆里的那个家一样。
“那你想谁在这儿照顾您老?伯父还是你的那些学生,或者干脆给你找个护士?”
如果没有见识到这一幕的人,谁都看不出乔以清还会有如此咄咄逼人又腹黑的一面。
当然,他亦承认他今生最多的不耐与阴暗,都给了面前这个渐渐老去的人。
乔昌平不再搭理他,病房再次安静下来,父子二人就这么互不相看的坐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沉寂再一次被破是两下敲门声,然后一身正装的乔昌智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公文包,显然是匆忙赶来。
看着病房里的两人,哪怕是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乔昌智也不由顿住了脚步,这可是千年一遇不可多见的场面。
“伯父。”还是乔以清先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和他了招呼。
乔昌智将公文包搁在一边,点了点头,他一向不太能应付各种人情世故,用妻子苏洁的话就是没有什么情商。所以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他也不知道什么,只觉得有些欣慰,大概是孩子长大了吧。
还是乔以清看到他满头大汗,便从一旁的水壶里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您喝点水,歇一会儿。”
语气温和,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床上的人却轻轻地哼哼了两声,乔昌智连忙放下水杯,走到病床前,满是担忧,“老二,你没事儿吧?”
“死不了。”
……
床上的人这般开口,这天注定也聊不下去了。
乔以清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轻轻哂笑了两声。
大概觉得病房里实在安静的有些诡异,乔昌智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十分温蔼地开口搭话,“以清,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以清对伯父自然是有问必答,“一点多过来的。”
乔昌智点了点头,昨天妻子给侄儿电话他是知道的,这孩子当时便痛快地答应会尽快回来,他以为不过是敷衍,毕竟这么多年……
哪晓得他竟真的隔天就赶回来了,想必也是赶了最快的航班,不过想来也是以清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弟弟生病,他不是不想帮着照顾,也不是请不起人帮忙,只是毕竟父子一场,乔昌智不想他们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便自作主张通知了侄儿。
虽然现下看来两个人仍然剑拔弩张,但终归比从前要好一些。
乔昌智轻叹一口气,“你爸这次很是危险,若不是恰好在医院工作,身边都是医生,后果……”
话没完,床上躺着的那个又开口断,“你和他这么多做什么,哪里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平时一个个不是都忙得飞起吗,都在这里守着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
声音虽微弱,但气势却不。
“你好好歇着,怎么那么多话,要是睡不着,我让他们过来给你一针。”
乔以清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语气很是随意,可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知道,乔昌智虽然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且行医多年,但最怕别人给他针。
果然下一秒,乔以清便看到了他爸一脸不忿,但终归也没再什么。
“伯父,这儿有我,您在这里歇一会,待会就回去吧。”
虽然如此,乔以清还是开口劝道。
椅子上坐着的乔昌智却急急摇了摇头,看来这两父子还是那副鬼样子,如今老的生病躺在床上,战斗力直线下降,他更不可能放任他们单独待在一起。
乔以清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也不再劝解,只是定主意晚点还是让伯父回去。
好在话一旦起了头气氛也没那么尴尬,乔昌智本来就是一个经济学教授,同乔以清有许多共同话题可聊,两个人就近期国内外的经济热点聊了许多。
乔以清话不多,但都一针见血,总能找到话题背后最深刻的所在。
椅子上坐着的人也不住地点头,最后笑道,“你如果去做学术,想必早就是教授级了。”
乔以清微微笑了笑,不置一词。
不过这话也就是而已,乔昌智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很难沉的下心完全投入到学术里,更不用乔以清这样对实务极其敏感极有天赋的人,更不可能舍弃一身才华去做个教书匠。
可其实乔以清决定留在实务界,并不是因为他沉不下心做学术,只是因为那个人。
因为她想要进军娱乐圈,做一个演艺明星,所以他才决定回国创办LY资本,努力赚钱。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财富或者人脉可以帮到她。仅此而已,他自己对物质却是好像没什么太大的追求。
现今看来,当初的初心,好像实现了一部分吧。
乔昌平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静静听着自家大哥与自己儿子的对话。
他是一个医生,一辈子只知道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对经济了解的不多,他们聊的内容,他都是一知半解。但他却很努力地在听着,似乎这样,他们父子之间的龃龉就能少一些,那些流逝的光阴就能回来一些。
对儿子,他不是不愧疚,只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消弥那些旧日的恩怨,才能让他忘怀那不可忘怀的痛楚。
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的时候,看到病房里的人很是吃惊。乔教授么,他知道是乔院长的大哥,可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他可从没见过。
护士拿眼偷看了几次乔以清,越看越觉得熟悉,可又偏偏想不起来,一时懊恼无比。
乔昌智认真地看着医生检查各项数据与伤口,倒是没注意到护士的探寻。但床上躺着的人却瞥到了,一时心里也不知是骄傲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这子从到大桃花运似乎都很好,走到哪都有女孩儿关注。可他也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早落在了何处。
乔以清自然也感受到了护士的视线频频往他那里扫,他反倒大大方方,任由人看。
护士再次看过来时,便恰好对上了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可乔以清越是不动声色,护士越是害羞,脸刷的就红了。
乔以清看医生已经检查完了,这才站起身走了过去,静默地站在乔昌智身旁。
医生一面向屋内的众人叙述着乔昌平的最新情况,一面又暗暗感叹略有些怪异的氛围。
“以清,听见了吧,你爸情况可不是太好,你可得注意咯。”乔昌智很是严肃地对侄儿道。
乔昌平躺在床上,不置可否,想点什么,但终归顾忌到有人在,还是没有开口。
青年医生这才缓过神儿来,原来这竟就是乔院长的儿子。他来医院也有些年头,关于乔院长的传闻也听过不少,却没想到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如此温蔼受人尊敬的院长,竟真的同他的独子关系不睦。不然为何他躺在这里,他的儿子仍然是一副不关自身的模样了。
医生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惯例性地嘱咐病人好好休息,不要动怒。完却还是忍不住瞥了瞥乔以清,眸中却暗含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凛冽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