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宋清瑜靠坐在他怀里,两人一同窝在沙发上,都不开口,只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鸟雀的吱喳声,倒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良久,还是宋清瑜忍不住拿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啊?”
语带不解甚至还隐隐有些委屈,从她来医院见到他,到现在两个人统共也没到十句话。虽然还是很亲密,可是她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不豫。
“没有。”乔以清仍旧如从前那般清清冷冷但又温和地笑了笑,罢还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了几分。
可声音里的孤寂却是遮不住的。
望着他这副模样,宋清瑜倒越发固执起来,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我要回去,我知道你不愿见我。”
她很少示弱,一贯都是不卑不亢中带着些自矜与骄傲,从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哪怕是最亲密的人,她也从不肯叫人替她担心。
所以这娇软又略略夹着几分埋怨的话,从她口中出时,乔以清一时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明知不是。”他轻轻叹了口气,似在思考到底怎么才最好,好一会儿,才看着那双带了些幽怨的眸,缓缓开口,“清瑜,我理不好同他的关系,暂时不希望你夹到中间去。”
这是个非常蹩脚的借口,很明显宋清瑜也这样觉得,但她还是很体贴地没有再开口,只是目光飘的有些远。
“以清哥,如果我曾经过什么让你难受的话,我可不可以收回?”
她突然来了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可是她知道乔以清懂得她的意思,但她没等他的回答,反而自顾自又了一句。
“其实也许我们都没有做错,只是恰恰很巧都走不出从前那道坎儿罢了。”
宋清瑜走不出父亲婚内出轨,抛弃她和宋佩母女的坎儿。
而乔以清则走不出乔昌平没能叫他母亲见上丈夫最后一面,含恨而去的坎儿。
这份走不出去的的怨恨在幼年便已经生根发芽,早已长成一颗畸形的大树,可偏偏一旦摧毁,就要伤及根本,于是只能任由其一日复一日的折磨自身。
可从前宋清瑜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同他是一类人,只片面地看到了他对乔昌平的冷漠无情,丝毫没有意识到对待自己的父亲,她同他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所以,她曾出言讥讽顶撞过他不孝又惺惺作态。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乔以清都快要记不得了,但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一个不容忘却的阻碍。
“清瑜,我试过原谅他的,可是太难了。”
这些话乔以清从没对任何人过,今天第一次出口,只觉得为何竟是这么酸涩,那么悲苦。
宋清瑜坐起来很是体贴地抱住他,就像他曾哄她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乔以清自诩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自成年以来或是自八岁那年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对谁过这样掏心窝的话,也没谁用这样青涩但温暖的方式哄他了。一时他也不知是心花怒放还是依旧凝在旧事中不可自拔,仿佛是冰火两重天。
他所有的感悟与体会,宋清瑜都有过,但她知道他承受的只会比自己更多。
乔昌平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认识了同校美术系的系花方秋娴。系花有倾城之貌,性格更是宛如柔水,一来二去几番相处下来,便是长久以来都沉迷学业不可自拔的乔昌平亦是动了心,而系花亦是同样心陷于那个高大儒雅且又笑意暖人的青年。
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接下来的一切便似水到渠成一般了,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大学刚毕业,便喜结良缘,没两年乔以清也跟着出生了。
原本这一家三口生活的好不快活,乔昌平虽是医生,工作繁忙,但对妻儿却没得,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乔医生是个爱妻如命的。在家对妻子体贴入微,爱若珍宝不,在外也从不沾花惹草,面对诸多诱惑一向洁身自好。而乔家的儿子更是年纪,便聪慧异常,一看便绝非俗子。
可大概是前半途太过顺遂的缘故,不幸降临的也很快。这段婚姻步入第九个年头时,方秋娴突然被查出尿毒症晚期。
即便是在医学不断发展突破的今天,尿毒症也依然不是一个病,何况是在二十多年前。诊断一出来,身为医生的乔昌平就知道老天怕是要夺走他爱妻的生命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期盼一个奇迹出现,期盼日复一日的化疗可以延续方秋娴的生命,也一直在等待合适的□□。
但快要一年过去了,方秋娴的生命虽然还在顽强地延续,可整个人都因为化疗变得枯萎变得失了颜色,人也越来越暴躁多疑。乔昌平一会儿不来看她,她便疑心他已经变心在外面有了人,儿子以清稍稍冷漠一点,她就觉得孩子已经不喜欢她了。
日复一日,哪怕是坚强如乔昌平亦是应顾不暇,何况他的工作也实在不轻松,那一年又恰好是他职业生涯极关键的一年。面对妻子的偏执与疯狂,他只能选择用工作压抑自己。
方秋娴要离开的那段时间,乔昌平所在的肝胆外科异常繁忙,一名女医生休了产假,一名男医生外出进修,本就人手不够的科室,只能一个人顶两个人用,他被迫只能常驻手术室,妻子的病房他去的更少了,且多是深夜有空之时,可那样又有谁知道呢?
乔以清还记得他妈妈离开的那一天,大概是所谓回光返照,她难得冷静下来,像没生病之前一样温声细语和他了很多话,无非都是些以后要听话,好好学习,然后便是一直问为什么他爸爸还没来。
年幼的乔以清好似意识到什么,就一直为还在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的父亲拖延着时间,他一直不停地喊着妈妈,喊到泪流满面,希望还能聚着那最后一缕神魂。
方秋娴的眼一直痴痴望着门口,可她等待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来。的乔以清狂奔到手术室门口,大喊着爸爸,快出来,妈妈要见你,可喊了好些声,嗓都哑了,乔昌平都没出来。最后硬是他大伯父把他拖回病房,可那时那最后一缕神魂已经散了,佳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方秋娴离开以后,从前亲昵的两父子之间便有如增了一道无形的隔膜,且越来越深,没有退却的趋势。
争吵成了常态,冷暴力更是生活的必需品,因为乔以清不满他母亲生命最后一段时光里,乔昌平的所作所为。
这一段往事已经有二十余年,父子之间针锋相对也已经是乔以清习以为常的了,可为什么这一次乔昌平入院,他心里起了些异样的涟漪呢?
宋清瑜伸出自己的手,递给他,乔以清略不解,但还是缓缓牵过,却不料她从沙发上站起,往前走去,他亦只能跟上。
整齐的办公桌上堆放着各类文件与资料,电脑也占据了不的席位。可乔以清的注意力仍是被那矗立着的相框吸引,他缓缓伸出手十分珍重地拿起,木制相框里正是多年前方秋娴风华正盛时的照片。
佳人笑魇如花,一双含着满波碧水的眸子好似正在与你对视,她望向你的灵魂深处,叩问你的心灵。
相框被擦拭得很干净,可平滑的纹理仍明它已经历了不少年月,乔以清用手抚了抚隔了一层玻璃的照片,然后放回原处。
家里方秋娴的照片,全被年幼的乔以清独自收集起来,没有分给乔昌平一张,因为觉得他不配,可这张他却从未见过。
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还没来得及合上,磨损的边页也看得出主人时常翻动,所以一张类似于照片形状的卡片反放在书页里,显眼又刺目。
乔以清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伸手轻轻拿了起来,却叫他没有想到照片上的主人公竟然是他自己。
准确的是十九岁的乔以清,照片里的他正穿着一身学士服,一手拿着刚刚出炉的学位证,对着镜头便是微微颔首一笑。
他从没寄过照片给乔昌平,却记得本科毕业的时候,大伯母苏洁一时兴起,叫他拍了穿学士服的照片寄回国来。若没记错同这张是一样的,乔以清摩挲着边角已经蜷起的的照片,好一会儿都没话,但最后也只是放回原处。
“走吧。”他哑着嗓子开口。
宋清瑜有些痴愣,她进来的时候只注意到了桌上的相框,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书里夹着他自己的照片。
现下,他好像更低落了,可她明明只想证明,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母亲还在他父亲心里。怎么弄成了这副窘境。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病房,乔昌平见他们回来了也很是高兴,只是瞧见乔以清一脸凝滞不由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等他发问。
乔以清已经开了口,“我带清瑜来和你告别的,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她回去,你待会中午想吃什么?”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冰冷,可那双无神的双眼却出卖了他。
“以清,你怎么了?”乔昌平也难得温和做了一回慈父,呐呐开口。
“不用你管。”乔以清的声音很大,甚至带了些孩子气的固执。完他自己也呆愣了,开了门只往外走。
宋清瑜回过神来,只一个劲儿给乔昌平道不是,他遇到点事,让他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乔昌平苦笑,果然他们父子之间是处不好的了。
“清瑜,我想静一静,先送你回去吧”
宋清瑜追出门去,身前的人只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便长腿一迈只顾着往前走。
自那天的不欢之后,已经又是三天了,乔以清主动给宋清瑜道了歉,他那时心绪不好,让她万勿见怪。宋清瑜自然知道原委,只轻轻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上,她不可能同他生气。
反观病房里,气氛又降至冰点,乔以清虽然还在尽心竭力照顾服侍乔昌平,可基本已经不开口了,连前来探病的人,他也都懒得再搭理。乔昌平也只能无奈默默苦笑。
他要么全心关注照顾病人的事,要么已经开始和秘书联系,沟通工作。只把病人当空气。
直到这天。
“你在闹什么,你现在根本不能出院?”
乔以清语气很不好,甚至是生气也不为过。
“我今天必须要出去一趟,很重要。”
乔昌平亦是不甘落后。
乔以清不知他所的很重要有多重要,只是乔昌平根本就是铁了心一样,他根本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