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
在医院的这些天,乔昌平一直都避免与他再度争吵,面对乔以清情感上的冷漠,他已经习以为常,近来甚至带了些对他这种冷漠的纵容,但今天乔昌平却异常固执。
“以清,我今天必须出去一趟。”
乔昌平十分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儿子,眼睛里的执拗团在一起,变得无比明亮。
父子两人还在僵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却过来了,他看着比乔昌平要年轻几岁,但同样也是华发早生。
医生看着面前的场景,温声开口道,“以清,你就让你爸爸去吧,很快就会回来。我陪着他,不碍事。”
乔以清转过身,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人他认识且毕生难忘。
“李医生现在有本事、敢带着一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人出门溜圈了?”
乔以清微眯着眼,语气凌厉又带着些嘲讽。
被叫做李医生的人脸色微变,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几经周折。
乔昌平微蹙着眉头,知道他心里还是有疙瘩,只能略不好意思地看向那李医生,“老李,你先回去吧。”
未免再添风波,乔昌平只能先暗自妥协,坐回到病床上,想静待机会再溜出去。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空调的运作声。
“换套衣服。”乔以清想了想还是从行李袋中拿出了衣服,一股脑递给他。
这是乔昌平手里带的学生去家里帮忙收拾的,毕竟当时瞒着家里老爷子的借口就是乔院长突然要外出学习,来不及回来收东西,就派人跑了个腿。
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所以至今乔爷爷还不知道乔昌平生病住院的事。
没想到今天这些私服真的要派上用场了,乔昌平转过弯儿来,也觉得自己实在冲动,即便要出去,也得换下这一身病号服不是。
待乔昌平西装革履地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乔以清正面无表情地推着个轮椅走进来。
最终父抵不过子,被押上了轮椅。
医院里处处都是认识乔昌平的人,看着他这样一副模样,众人都不免惊诧,但对上乔以清那生人勿近的表情,大家倒也不敢轻易搭话。
乔以清一言不发地搀着乔昌平坐上车后排,又把轮椅折叠放好,这才发动车子。
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不再流动,乔以清的心反而却活络起来,他突然记起来很多事,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很多年都没再被翻动出的旧事。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乔以清一言不发地下车,不顾乔昌平的诧异,径直走到路边一家花店。
乔昌平忽然也明白了些什么,苦笑一声,眼睛便一动不动盯着花店的方向。
果然,乔以清再出来的时候便一手捧着一束花,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一束清雅淡丽的百合花。
红玫瑰被他扔给了乔昌平,百合花被心翼翼地放在副驾上。
夏末的墓园静谧无人,只听得几声零星的蝉鸣,墓园里车便不能开了,乔以清依旧一言不发地搀着乔昌平坐上轮椅,然后单手推着上了几个的缓坡。
父子两人均是神情肃穆,乔昌平抚了抚怀中捧着的玫瑰,便一路扫望这一大片墓园。
方秋娴的墓在一方向水的坡上,周围也零星有几个公墓,可相比别处这里还是算作稀松。
乔昌平颤巍巍地站起来,极缓慢地蹲下把花靠放在墓碑边。
“秋娴,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一如多年前。
乔以清也极心地把百合靠放在一旁,眼睛却停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婉,眼睛却极深邃。
很多年了,乔以清都没有和乔昌平一起来这边扫过墓。他向来都是独自前来,大多时候也是静默无言,只站在一旁看着这照片,但心中所想,他觉得母亲一定猜得到。
“妈,我来看看您。”
他亦是温言细语,可其中流露出的眷恋却也十分明显。
父子两人在墓前待了好一会儿,都没怎么话,可乔以清倒觉得这些年来,他同乔昌平在这一刻大概是处的最平和的时候了。也许是因为妈妈在这里吧,一家人都在一起,他好像也不那么想为难他了。
“回去吧。”一阵疾风吹来,乔昌平悠缓地开口,声音很平和,但眉间的郁色却添了几分。
乔以清点了点头,伸手要搀着他坐回到轮椅上,却被轻轻拂开。
乔昌平双手背后,缓缓往前走着,步速不快,但却稳健。
望了望母亲的照片,乔以清便猜到了几分,心下也一时不好是什么滋味,只能推着轮椅疾步跟上去。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着,乔以清推着空荡荡的轮椅特意放慢了步伐,配合着他。
风一阵阵疾速袭来,两旁的树被吹得哗啦作响,鸟雀叽叽喳喳地停在树梢,风雨欲来。
往回走的路,都是下坡,倒也并不如何吃力。乔昌平静默地埋首向前走着,许久,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才温言开口。
“以清,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当年没能送你妈妈最后一程,我亦承认那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
“但你不该把怒气洒在李医生身上,当时那台手术,身为一个初初毕业的二助,他就是做不得,人命关天,半点侥幸与如果都不能有。若能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择把手术做完,我是你妈妈的丈夫,但同时更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懂。”
他的很慢,但每一字都仿佛千斤一般,压得乔以清喘不过气儿来,这些他确实很早就懂得,可是懂得是一回事,真正轮到自己身上,却又是另一回事。
“待到日后下去,我自会亲自向你妈妈赔罪。”
今天原该是他们结婚三十二周年的纪念日,可只余下一个他带着花来探望她,嘴上还向儿子着日后向她赔罪的话。
光阴荏苒,一晃他已经五十几岁了,可她却永远地停在了盛年之时。
乔以清瞧着身前仍缓步向前走的人,没有什么话。
盛年不会重来,他们父子之间因为这桩旧事造成的隔阂已经太深了,深到不是仅仅几句话,一次交心就能消弥的,但乔以清知道,那层坚冰已经在慢慢悄然融化。
随后的日子,父子两人仿佛达成了不曾言的默契,他们不再剑拔弩张也不曾随意置喙彼此。虽然不像寻常父子那般亲近,可好歹也不争不吵了不是。
乔昌平出院那天,宋清瑜又赶过来探望了,看着相处明显有所变化的父子俩,她心里一时倒也百感交集。
但面对沉默的两人,她还是略觉尴尬,只能自己开动脑筋,主动找了话题想让两人搭上话,叫气氛不至于那么无趣。
她的一番好意,乔昌平自然是懂得的,也十分热情又温和地回应,但乔以清仍然只是静静地收着东西,不发一言,被宋清瑜的眼刀子逼得紧了,才嗯嗯啊啊,吐两个字。
待到他出去办理手续时,乔昌平这才苦笑着和宋清瑜,“清瑜,他的脾气,你可要多担待了。”
看到长辈这样一副模样替他话,宋清瑜心里反倒有些羡慕了,乔昌平虽然面上看着同他不睦,可是心里对他的关怀并不少,那办公室里的照片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挺好的,您放心。”
宋清瑜递给乔昌平一杯水,微微笑了笑。
“除却脾性,以清这孩子确实没话,我的儿子我了解,你大可放心,他要是哪天敢对你不好,你只管来告诉我。”
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一到这些便有些激动的绯红,那几分傲色更是明显。这不是虚言,在乔昌平心里,乔以清的确是再好不过了,哪怕与自己不和,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向有多令人骄傲。
看着乔昌平近乎自吹自擂般地夸乔以清,宋清瑜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让他知道在他父亲心里,他的形象有这么伟岸,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总不能还是一副不想和你话的模样吧,至少也会对乔昌平翻个白眼。
不过宋清瑜也乐意配合,“是,以清哥确实挺好的,从到大,我妈一直拿他来教育我来着。”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刚到门外的乔以清听见这话,心里却不由暗淡了几分,他并不喜欢自己在她幼年时期所扮演的那个别人家孩子的角色。
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乔昌平却不要乔以清送他回去,“让你送我,你爷爷那里就穿帮了,我自己车回去,你好好陪陪清瑜。”
他的理所当然,乔以清也知道应该这么做,可看着他孤单的身影,那种于心不忍与愧疚,就更深了。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玩吧,抽时间回去看看爷爷。”
可乔昌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摆了摆手,正准备拿行李离开。
“我先送你到区门口吧。”
不算太轻的行李被乔以清轻而易举提了起来,他看了看宋清瑜,带了些歉意,又要她陪自己走一趟了。
但在宋清瑜看来,送乔昌平回去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又何须他的愧疚,她心伴在乔昌平身边,又主动和他聊起天来,一时倒叫乔昌平不好再赶他们走了。
……
车停在了离区不远的地方,已到夏末,气候也不那么酷热难当,乔昌平穿着一身正装,显得有精神极了,似乎又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高大儒雅的美男子。
但终归还是不同了。
“好好陪清瑜玩一玩,”他顿了顿,又有些生疏地道,“注意休息。”
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宋清瑜主动牵起身旁人的手,“以清哥,这样真好。”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可不就是真好吗?
作者有话要: 这文已经到了尾巴部分,两人后续情感的升华会与父辈们的故事有很大联系,接下来先让他们俩个独自甜一甜,然后再就是清瑜妈妈的事了。
一开始对后面的设定就是这样,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现在看来,对父辈的着墨可能会有点多,但我想尽量讲清楚,因为两个人的性格与对感情的态度,都与父辈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也就只能如此了。希望大家海涵。
爱你们。另外好像马上要四六级了,有没有要考的天使,祝你们过过过,一切顺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