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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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那张纸条夹进一页未画的画册里, 偏头看向远方将要被地平线吞没的红日。

    不告而别就算了,还顺走他辛苦数月的画作,景玉危有这么别扭的性子呢。

    东宫真正主人出行,暗藏坏心得豺狼虎豹们起初还假模假样的披着皮, 在确认景玉危早低调离开梁溪后, 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郁云阁的伤好得很快,药里没再添加杂七杂八的安神药材后, 夜间精神好得出奇。

    被他熬鹰似的钉在冠云殿东北角的江开揉着发硬的眼皮:“公子, 外面的人扫干净了。”

    言下之意让他可以早早休息, 毕竟他原定计划是明日去见曲闲。

    是的。

    在景玉危离开梁溪的第三日, 郁云阁总算想起来东宫外还有个人在等见面。

    “哦。”郁云阁反应冷淡。

    江开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几遍, 确认他是自家公子, 没被景玉危狸猫换太子给换走。

    “曲闲催了好几次, 他雾廊镇还有事, 不能在这逗留太久。”

    “他那么急, 怎么不自己来?非要矫情地等我找上门。”

    江开哪里懂这两心里有城府的人在玩什么弯弯道道, 直愣愣的好似擎天竹竿:“他他那边忙。”

    郁云阁怜悯地看了眼江开,心想这俊朗的年轻剑客怕是一辈子逃不出曲闲那只蜘蛛精的盘丝洞。

    “那行, 看在你催他也急的份上, 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江开:?

    另一个同样没反应过来的曲闲顶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阴沉着脸:“郁云阁, 你是不是有病?”

    郁云阁品着刚泡好的碧螺春,慢条斯理轻抿了口:“你不是急着见我吗?”

    曲闲骂了句脏话, 揉着疲惫的脸指着窗外:“你看看外面的天。”

    郁云阁装模作样看了眼:“嗯,和你的脸一样黑。”

    “你什么时候能做个人?老子昨夜为玄云楼安插在别处的人解决麻烦到深夜,刚睡下没多大会儿。”曲闲着着清醒了,“谁和你我急着见你?”

    郁云阁也不话, 飞媚眼似的飘向身侧黑衣冷脸的江开。

    曲闲深呼吸,不想和他把时间浪费在棒槌身上,开门见山道:“郁双泽曾在景弍辞名下的院附近出没过。”

    郁云阁插诨科的兴致无了:“人不在?”

    “不在。”曲闲披上外衣,很不客气地从他刚泡好的茶里分杯羹,“我让人探过了,那有半个月没住过人。”

    早有预料的结果,只是新的疑问又冒出来了。

    究竟是景弍辞要抓郁双泽,还是景江陵?

    “目前我在安排人排查景弍辞名下所有住宅,争取早日找到郁双泽,也好让你逃出东宫泥坑。”曲闲不阴阳怪气的时候当真像个好人,就是瞅着他的眼神透着心虚。

    “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该是你心虚,老子为你做牛做马,你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

    “你和江开关系那么好,没听他我已经住进东宫泥坑中心?”

    曲闲喝茶动作一顿,该来的躲不掉,他本想砸烂手里的茶盏壮气势,低头看这是郁云阁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上生生抢回来的名器,心疼的又舍不得了,抬头对上郁云阁那双洞若明火的眼,他泄了气。

    这像是能看穿人心的害人精真把人吃得死死的。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看上景玉危了?”

    郁云阁早料到他的直白,回答也很直接:“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曲闲跳脚,“看上就看上,看不上就看不上,你给我来个差不多。你是不是还想看我拉着几大箱银子去找他,豪横得往他面前一扔,逼他离开你的时候,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感情啊?”

    “这是个好主意,试试?”

    曲闲简直没了脾气:“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咱燕国大好男儿不够你挑还是咋滴。”

    “有是有,好的没他好看,好看的没他对我胃口。”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剖析内心情感,就一句话,他能不能动?”

    郁云阁还真很认真地设想了下,要是有地方需要景玉危牺牲一丢丢,受点伤啥的。

    不行,他无法忍受景玉危再受到伤害,哪怕很安全情况下,这也是为什么那天遇刺他宁愿以身涉险,也不愿让景玉危身陷危难。

    曲闲太了解他了,单纯一个转瞬即逝的皱眉便明白他的意思。

    “你没救了。”曲闲,“一个眼瞎腿残的美人把你迷得团团转。”

    “他不瞎也不残,别道听途。”郁云阁为心上人正名。

    “我还没两句,你先护上了。”曲闲很想枉顾玄云楼规矩暴他一顿,“瞧你那点出息,你这上赶着被他利用的模样真可怜。”

    郁云阁捏着价值千金的茶盏,像被他骂醒了,犹豫着:“在你看来,我真喜欢他?”

    曲闲:“?”

    好家伙,他以为郁云阁要什么,结果来了句无用的废话。

    曲闲没脸看他,着实不想让玄云楼栽在如此恋爱脑的人手里,一股脑将最近拦下的消息捅了出来。

    “那日追杀你们的刺客是苍莱山的人,却是从梁溪郊外一处农庄出来的。那农庄曾是我们重点排查地方,怀疑郁双泽在那住过,里面不单有景弍辞的人,那日不巧还有个从王庭过来的御前侍卫。”

    也就是,真正要动景玉危的不是景昭,也不是景弍辞,而是景江陵。

    为什么?

    郁云阁皱眉,是景玉危近来动作太大,让景江陵意识到多年的傀儡生出要脱离的念头,出手敲?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景弍辞将刺杀的这口锅甩到了你身上。”曲闲口吻满是幸灾乐祸,还嫌不够地再添一记重锤,“哦,还有啊,馆最初被宁逾白盯上那件事,也是你宝贝心上人动的手脚,让你背了锅。”

    郁云阁见状也露出个趣味笑容来。

    曲闲愣了下,怀疑他是不是被击傻了:“你看他多狠,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你真和他在一起,指不定被吃得渣都不剩。”

    “曲闲公子,我知道你仰慕我已久,得知我心悦他人十分不爽,就算你这么努力在我面前诋毁他,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

    曲闲怒了,茶盏舍不得砸,人还是可以砸的。

    抄起手边的苹果丢了过去:“闭嘴吧你,我要看上你我天天得掐人中活着。少给我不正经的,你都知道他干的混账事了,还眼巴巴跟着呢?”

    郁云阁没话。

    曲闲瞅着他沉静的脸有那么片刻忐忑,抹了把脸:“你真不能放弃他吗?我当初过他的糟糕处境,差就不了,身边哪头狼想起来都能啃他两口,稍微有点儿动作,就会像那天一样,遭到极为凶残的报复。更何况他本身也很危险,不是个容易真心待人的人,你这边掏真心待他,他赏你个驴肝肺,受伤的还是你。”

    “楼主啊,听我声劝,找回郁双泽,咱们该撤就撤,你真舍不得,狠狠和他睡上段时间。不都得不到忘不掉,你得到美人身躯,可能就好了。”

    郁云阁让他笑了:“我不是那种人。”

    曲闲想问哪种人,想想还是算了,从到大劝人的耐心告罄。

    “算了,我管你那么多,你自己找罪受。有件事我还得和你声,他把你放在东宫也没安好心,你多注意着,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我玄云楼没那么憨的楼主。”

    “我知道。”

    郁云阁也不是真没脾气的人,先前不知道是谁算计,如今知道自然不会放过。哪怕是景玉危,他也会让对方付出点代价来。对方是否会真心待他这个问题,他门儿清。

    “你能知道最好,既然这样,我来和你梁溪近来局势和你那心上人留你在东宫的用意,要不要听?”

    郁云阁似笑非笑:“这大半夜的,我不听正事儿,难道是来看你甜美睡颜的吗?”

    曲闲又骂了声娘,今夜被突然拎起来的人格外暴躁,话夹枪带棒,郁云阁问一句,曲闲呛十句。

    几乎隐身进黑暗里的江开听得额角直跳,望向郁云阁的眼神充满同情。

    窗外天刚蒙蒙亮,不远处老百姓家的鸡扯着脖子喔喔叫,吵得曲闲脑袋像裂开了,狠狠灌了口凉茶。

    “差不多就这样,再有消息,我会让鸟送过去。”

    一整晚没合眼的郁云阁看起来比他精神很多,脸上也没残留熬夜痕迹,曲闲嫉妒得要发疯,恶狠狠道:“你回头给我拨款。”

    “嗯?”郁云阁正推开窗户想呼吸下新鲜空气,闻言回头疑惑。

    “我要多买点燕窝红枣补补。”曲闲咬牙切齿,有些人当真天生丽质,比都比不过来。

    郁云阁被东风刮来的毛毛雨糊了一脸,稍稍后退闷笑道:“我让江开给你送。”

    “这还差不多。”曲闲走到他身边,看向笼罩在黑沉沉雾蒙蒙天际下的亭台楼阁。

    梁溪地面并不像燕国首都盛歌那般如履平地,除去中央四大街平平坦坦,周遭全是高低不齐的山崖平台。

    连绵不绝的山平台上建着形形色色的房屋,居于高楼俯瞰,别有一番一览众山的滋味在。

    这样该被艳阳笼罩的美景此时被惹人坏心情的雨雾笼罩,并非吉兆。

    曲闲摸出根牛肉干嚼着:“景玉危一走,平衡破了。”

    更为深层的了解到景玉危在梁溪这纵横交错的利弊里承担的角色后,郁云阁感同身受的被压得要喘不过气来。

    “我还在,他们不会太过分的狗咬狗,只希望摩擦不断到一定程度,能让他们真起来。”

    “你真想让他们快点起来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郁云阁猜到他要出的主意,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还不是时候。”

    曲闲将牛肉干咬得吱呀作响,像是在泄愤:“你就是舍不得他受伤。”

    “你都清楚何苦还要尝试呢?”郁云阁,“我劝你趁早消这个念头。”

    “真他娘让我中了。”曲闲愤懑道,“景玉危就是那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祸国妖妃,我早该让人划花他那张惑人的脸!”

    郁云阁想了下景玉危的那张脸,再将妖妃两字贴上去,莫名觉得还挺合适,无法自控笑出了声。

    旁边曲闲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智障。

    梁溪这边平衡将在被破边缘,远去南方被骂的妖妃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南边旱灾比上报的还要严重,越往南边走越是能感受到燥热,农田地里的庄稼干枯得一碰哗啦啦作响,地面裂开缝隙能装下一根手指。

    景玉危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眼前一望无际的枯黄,迎着烈日更是恍惚间升起了丝丝白烟。

    这里太干了。

    “离东平还有一百多里。”

    景玉危用丝巾擦了擦汗,心情沉重,这里是往年雨水最充沛的洋河城,有旱灾也能在洋河的帮助下挺过去,今年连这里都干得颗粒无收,老百姓为生计远走他乡,那东平得成什么样?

    他们一路走来碰见不少抛家北上的老百姓,无法施以援手,只能给沿途的城镇官员发送密令,能收容几个是几个。

    都是南川子民,不能置之不问。

    折柳看出他眼里的悲痛,心里不好受:“我让人去看过了,附近庄子里没人。”

    “继续往前走。”景玉危翻身上马。

    太子亲来赈灾的消息不胫而走,声势浩大的阵仗像头驴似的磨磨蹭蹭,景玉危等不及,丢下大部队,自己带着折柳和六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先行一步。

    想也知道那么大阵仗哪是办事的,更多的是出来走两步,让老百姓知道他们太子心系百姓,备受王上垂怜。

    赈灾结果如何,景江陵不在意,他只想让景玉危走完这趟回去知道别生出不该有的异心。

    可景江陵不知道,狼养不出心思纯正的后代。

    离开王庭入东宫,景玉危多得是办法夺得想要的自由,比如弄个假货顶替自己随大部队接受跪拜。

    寒冬天里很难见到如此炽热的太阳,临近傍晚,红日依旧烧的人热乎乎。

    折柳后背都汗湿了,骑马随着景玉危沿河底裂如碎盘子的洋河走。

    河堤宽阔,两边草木枯槁,马儿低头寻了半晌,惹了一鼻子灰,哈啦哈啦地响鼻。

    折柳偷瞄他家殿下,只得到冷峻沉默的侧脸,抓耳挠腮没想到个好开头。

    “孤登雾廊山拜访时清桑道人过一句话。”

    折柳没陪他走那趟,事后很后悔,因为他就是在那瞎了眼残了腿。

    “他,今年南川临近寒冬有场百年不遇的国难,让孤抓住机会。”

    “就是这吗?”

    折柳从河底扫向毫无生机的远方,心有不忍:“这代价太大了。”

    “是啊。”景玉危失神,这一场旱灾要夺走多少圆满家庭,“孤那时问过能不能化危为安。”

    折柳已然知道答案。

    “道人,天有天道,孤不能以蝼蚁之躯对抗天意,况且为时已晚,让孤顺承天意。”

    “殿下,天灾人祸,控制不了的。”

    红日只剩半个,像被贪心的人狠狠咬了一大口。

    景玉危的不忍悲恸消失了:“对,控制不了。”

    他能做的是顺承天意,毕竟东宫还有个人等他回去兑换承诺。

    “殿下,今晚休整生息,明日再走吧?”折柳问,为了赶路,他们好几日没好好睡过了。

    景玉危同意了。

    一行人就近在无人村庄里选了间院落落脚,要这地方干旱,连只鸟都不愿意飞过。

    入夜后连声响动都不曾听见,外面有人在守夜,屋里折柳坐在屏风外,徒留景玉危一人在里侧。

    白日里见过太多老天爷不给饭吃的惨状,扰得人睡不着。

    景玉危裹着狐裘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摊着本画册,他盯着第一页熟悉的人出神。

    作者有话要:

    景玉危日记。

    离开老婆的第一天,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