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求而不得
谢云敛一把抓住栖寒枝的手腕。
略烫的掌心和修长的指节绷得死紧, 某个瞬间,栖寒枝几乎以为谢云敛要把他手腕折断,但谢云敛的力气大概都用给了自己, 那只手又僵又硬, 像个铁箍似的, 传到他腕上的力道却连枝花都折不断。
栖寒枝刚被那段记忆带走的心神, 完全被勾了回来。
左手抓着的那个绣球实在有点烫手, 远处高台上,几个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沿路百姓纷纷让路, 栖寒枝琢磨着把这绣球还回去就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若是这般, 实在是把帝姬的面子往地上狠狠的踩,亦非他所愿。
“谢云敛心魔可有异常?”栖寒枝给容央传音。
容央未答, 栖寒枝又唤了一声:“容央?”
半晌, 那几个腿脚麻利的太监都跑到了他面前, 识海内才响起容央一声:“没事。”
栖寒枝有些放心,便听容央又道:“但我出了点问题。”
栖寒枝:“?”
容央:“……嗯。”
栖寒枝:“……”
栖寒枝福至心灵, 悟了,高台上那位帝姬, 便是容央那位只是合作、一心权力、毫无真心的心上人。
这绣球,更烫手了。
那为首的太监拿鼻孔瞧了瞧他, 阴阳怪气道:“便是你接了绣球?”
栖寒枝只扫了那太监一眼, 懒得答话。
太监脸色不大好看,冷笑一声:“走吧驸马爷。”
周遭都是百姓, 栖寒枝喜欢看热闹却没有给人围观的喜好,此时,高台上一袭红衣的帝姬已不见了踪影, 栖寒枝想了想,抬步准备跟上去。
腕上扣着的力量陡然加重。
栖寒枝偏头,看到谢云敛没甚表情的一张脸,似乎是抓着他这件事都能让仙尊心生愧疚,他眼睑微垂,并不看他,紧贴着睫毛的痣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都听我的?”
栖寒枝承认,他起了坏心思,谁让谢云敛这模样,太像个抛弃的可怜,或许还是男宠之流,生怕他另起了什么旁的心思,却奈何自己没个名正言顺的体面身份,半句话都不出来,只能牢牢抓着他的手,却连看他都不敢。
“嗯。”谢云敛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量却一点没松开。
栖寒枝想再逗逗他,前头那太监又转过来:“我驸马爷,磨蹭什么呢?还有这闲杂人等……”
兴致被断,栖寒枝眉头飞快皱了一下,还不待他动手,他那可怜巴巴的“男宠”便抬手了一道灵气过去。太监登时闭嘴,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兀自转身带路了。
栖寒枝没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正经的表情:“走吧。”
谢云敛还攥着栖寒枝手腕,闻言不大情愿的跟上,两人身后毫无存在感的戚染霜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嘴,以示无语,沉默的抱着纯金花盆跟了上去。
这没甚气度的皇家为“驸马”准备了一辆马车,算不上寒酸,但更算不上体面。
魔君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更何况他带着两人一盆景的闲杂人等,那马车怕是也挤不下,于是当着那群太□□卫的面,把马车换成了自己的。
那群人被谢云敛灵力击中,并未察觉任何异常,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驶向皇宫。
为首那个太监坐在马车头,此时不受控制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此行目的道出:“抛绣球选亲这种事,被砸中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陛下天子之尊,当然不会接见,但陛下宽厚,这帝姬都要嫁人了,自然得和未婚夫婿见一见面,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
太监笑了两声,尖细的嗓音让人感到不适。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容央忍不住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太监道:“不过明日一早,陛下便会宣布婚期提前到三日后,嘿,这要是砸中个臭叫花子,那今晚可真是艳福不浅。”
盆景在花盆里树枝狂摆,大概是气得狠了。
栖寒枝倒不怎么在意,他注意力更多在谢云敛身上。
仙尊自上了马车便不言不语,攥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松开,此时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两指圈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他腕上轻轻的扫,一阵麻痒。
“帝姬为何住在宫里?”那边盆栽接着问道。
“自是陛下施恩,”太监得意道:“什么帝姬,明旭不过一个女子,独身在外像什么样子,若非国师万民塔建造之事还用得到她,这等觊觎帝位的狂徒早就被发落了。”
“国师可了,那万民塔是何用处?”栖寒枝把注意力从手腕上收回来,抽空看了那太监一眼。
“自是能助陛下登仙!”太监目露崇敬:“国师今日便在宫中,若非我被派来做这差使,定是要偷偷瞧一瞧国师神仙风采的。”
容央飞快捡回理智,抓住怪异之处:“禁军、玄卫司、占星台中皆有修真者,尔等何故对谢胤这般推崇?”
“嗤,”太监神色轻蔑:“什么修真者,加起来也不是国师的对手,如今不是死了就是拜服于国师仙法之下,又算得了什么!”
容央又问了几句,把那太监知道的都掏得差不多,这才把人赶出去。
盆景兀自忧心忡忡,魔君阖目靠在软椅上,把手腕给仙尊玩。
戚染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偷偷和识海里同样沉默的戚林醉道:“我有一个稍显龌龊的想法。”
戚林醉回过神来:“啊?”
戚染霜:“你看师尊在师父手腕上来回比划,像不像……”
戚林醉没领会上去:“什么?”
戚染霜:“像不像要把师父锁起来?”
戚林醉:“!”
戚林醉:“戚染霜,没想到你长得白白净净,心思竟这般龌龊!”
戚染霜:“……”
罢了,众人皆醉本白莲花独醒。
马车驶入皇宫,在一处宫室前停了下来。
先前那个刻薄的太监进了宫整个低眉顺眼起来,在车前躬身道:“驸马爷,咱们到了。”
车内,栖寒枝晃了晃手腕,谢云敛顿了顿,缓缓松开,魔君抚了抚衣摆,抬步下了马车,身后谢云敛和戚染霜隐去身形跟了下来。
两侧宫女低着头,恭敬的将栖寒枝引入殿中。
“吱”一声,身后殿门合上,满室空寂,看着确实像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
栖寒枝和谢云敛面上一个赛一个的淡定,只有戚染霜怀里的盆景树枝乱舞——容央夺舍神木日短,不仅变不成人形,还常常因为情绪难以控制过多的树枝。
这时,屏风后响起脚步声,女子尚未换下艳丽红衣,形容整肃,神色清明。
栖寒枝对上女子沉静眸光,对那新皇帝计划似乎落空这件事,竟也不觉得多意外。
“今日之事耽搁先生。”明旭先朝栖寒枝施了一礼,这才道:“我观先生并未凡人,此来王都,不知可有我能效劳之处,也好稍慰心中愧疚之情。”
话落,明旭便听来人一声轻笑:“此来王都听了满耳朵传言,皆与帝姬相关,如今见了本尊,倒觉得传言并不为过。”
“不知是何传言?”明旭也挂上了笑,侧身扬手:“先生上座,情势所迫也无茶水点心,慢待了。”
帝姬模样生的大气明艳,刨除身份能力不提,论模样也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这一笑栖寒枝倒没觉得如何,那头被捧着的盆景又是好一阵狂舞。
栖寒枝瞥了一眼,背地里朝戚染霜了个手势,戚染霜心领神会,把盆景央摆在两人中间桌案上。
盆景央霎时定格,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敢动。
向来坏心思的栖寒枝满意了,这才看向帝姬:“听闻帝姬为人宽和爱民如子、为赈济灾民奔波千里、百姓敬爱民心所向……”
明旭一句“先生谬赞”还没出口,便听此人接着道:“不过倒是还有一位对此颇有微词,他道帝姬待他无半丝真心、与他合作皆是为了权力。”
盆景一下子炸开,某根枝条格外长些,不甚碰到帝姬的手,吓得又飞快缩回去装死了。
明旭像是没感觉到,唇边亲和的浅笑挂不住了,神色有几分怔然:“先生这话……是听谁的?”
“一位友。”栖寒枝不紧不慢的从袖里乾坤里拿出了茶水点心——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之前还在昆仑时谢云敛塞给他的。
灵茶、灵植做的点心,凡人食用后不仅难以吸收其中力量,反会爆体而亡。
栖寒枝自然不是要害死明旭,他把茶点摆在案上,顺手将碍事的容央朝一边推了推,这才抬头看向明旭:“听闻万年前人皇曾创一道法门,以民心愿力为基,修帝王之道,帝姬可曾听闻过此法?”
“我确实修炼此道。”明旭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平静的喝了下去:“先生与我这些,目的为何?”
栖寒枝对明旭审时度势后的真诚感到满意:“我倒是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知道一些消息,我不喜欢在消息里挑拣真假,所以希望帝姬据实以告。”
“自然。”明旭放下茶盏。
盆景央也不缩了,解除了身上障眼法,明旭看见那纯金花盆愣了愣,目光落在那颗树上,不大确定道:“容相?”
似乎很难想象曾经风度翩翩仪态端方的合作对象,在失踪一年多后成了这副模样——还有个这么富贵的栖身之所。
容央见了明旭神态,忆起自己此时是个什么状态,不免僵了一下,很快便展露出坦荡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树枝亲昵的卷上明旭手腕,而他本人则端着那彬彬有礼的声音:“帝姬。这新得的躯壳不大听使唤,多有冒犯。”
栖寒枝见此,笑了一声。
栖寒枝真灵之体,对灵气极为敏锐,一眼看出明旭筑基修为,周身紫气缭绕,一派帝王之相,一旦登临帝位,便能结成金丹,瞬间明了此人修炼的功法。
修真者的目力并非凡俗可比,帝姬那个绣球又怎么会是随便抛的?
不过大概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看不透他们修为,大概是想探查一番,算不上什么蒙骗,栖寒枝并不介意,甚至对这以身试险的勇气颇为欣赏。
至于出卖了容央的秘密……栖寒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容央之前用谢云敛心魔算计他出手,他用容央拉进一下和明旭的关系,礼尚往来。
不过容央似乎乐见其成,夺舍神木后,容央对身体控制力确实不够,倒也不至于轻易“炸毛”的程度,先前栖寒枝提到他那句话,容央便树枝狂舞,甚至“不心”碰到明旭,分明是趁机提醒。
明旭想必也是心领神会,这两个人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个隐秘的同盟。
端看那树枝此时在明旭腕上蹭来蹭去,嘴上一句“多有冒犯”,实则是“情难自已”,卖好讨巧的起劲。
栖寒枝看破不破,直接引入正题:“帝姬对谢胤建造万民塔之事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明旭闻言,无暇顾及缠着她的树枝,眸色微沉:“谢胤告诉明,修建九座万民塔,集合万民愿力,当年晋帝叶安便是以此法登仙。”
这法与魇卫探知相同,栖寒枝点点头。
“但这是假的。”明旭瞥了盆景容央一眼,似是做了决定,坦言道:“叶安修炼的,是与我一脉的功法,我意外得到了他当年留下的手札,才得入此道。手札上记载,叶安开国之君,寿元之内,国未强、民不富,兼之其征伐之时手段过于残忍,造下无数本不该存在的血债,空有帝王之尊,却无多少民心愿力在身。他不甘心,想尽办法,最终以杀孽戾气补齐愿力,得以筑基,这才沦为邪修。”
栖寒枝还是第一次听闻叶安所修之道,他对这帝王之道了解不深,但三千大道殊途同归,若明旭所言为实,叶安以“人皇”之身入道,成为邪修后,倒难怪要统一邪道,竟是为了以“邪主”的身份延续修炼。
可若是如此,邪道崩溃、他本人也被斩落极渊后,帝王之道便该是根基尽毁。若想活命,一则统一极渊,延续帝王之道,二则舍弃此道,重铸根基。
前者,栖寒枝并未瞧出极渊有统一之势,后者,叶安本无灵根,如何转修?
栖寒枝疑惑不得其解,明旭已续道:“我不知那九塔究竟是何用,但每成一座,我的功法便示警一次,如今九塔已成其八,九塔建成之日,天下黎庶皆危。”
到这,明旭起身,正色施了一礼:“晚辈不知先生身份,然观先生气度定是某方大能者,若先生有意破九塔局,明旭愿竭此力。”
栖寒枝不是那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魔,恶事碰到了顺手管一管,却也没那个怀着天下的心,无论是当年与正道联手斩杀叶安,还是为极渊浊气外泄之事奔走,都是因为他对邪修实在厌恶。
如今对这万民塔,也是一般。
“容央告诉我,京中这座万民塔,本是皇族所建镇国塔,其中另有玄机,帝姬可否告知?”
栖寒枝并未应承明旭的话,明旭倒是也不觉得失望,痛快道:“此事来算半个皇家秘辛,我也不瞒前辈,当年先祖建国,定都在此,乃是有擅推延之道者,算出此地有异宝,可镇国运三百年,化一场劫难。那人还道,异宝沉眠于地下,不可惊动,因此□□引龙脉径行,在异宝与龙脉之上建一高塔,令后人时时祭拜,却不可轻扰,便是镇国塔。”
镇国运三百年,化一场劫难。
大楚开国不过三百余年,这推演出的天机听来便该应在当下。
也不知是什么异宝,四百年前兖州被邪修血洗,全境沉入极渊之时,这异宝是不在还是不愿意出来?
“先生可是要去镇国塔?”明旭虽不知栖寒枝身份,但桌上摆着个容央,她对这位先生的信任便拔高许多,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便不隐瞒:“今日国师入宫,会听北境那座万民塔出了问题,到了夜间,王都还会乱上一阵,国师亦或宫内都无暇看顾,先生可趁此前往一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听得明白,新帝想在今日折辱算计帝姬,帝姬顺水推舟,也准备在今夜发动一场政变,想来是万事俱备。
容央绕在明旭腕上的枝条多了几根,大概是不舍得离开,传音给栖寒枝道:“魔君,今夜我可否留在此处?”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谢云敛近日心魔也算平静,栖寒枝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容央松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多谢魔君。”
他和栖寒枝签了契约,在完成约定前,若栖寒枝不同意他是没有半点自由的,思及此,容央心下做了个决定,又传音:“近日我与神木融合渐深,发现神木体内藏着些几千年的树心,想来功效不俗,稍后我取一截,赠与魔君。”
栖寒枝目光扫了盆景绕在帝姬腕上的树枝一眼,弯了弯唇,对这意外之喜颇觉满意,便也不吝慷慨些:“在王都这些时日你自便就好。”
盆景晃了晃,显然也很满意。
谈话结束,容央留在宫内,帝姬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转而对栖寒枝道:“还有一事,今日先生进宫,按明的算是不该离去的,可否劳先生离开之时莫要惊动宫内耳目?”
栖寒枝点点头,这对魔君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明旭展颜一笑,甚是妥帖的表示皇城内她有一住所,距离镇国塔不远,若栖寒枝不嫌弃,可暂且落脚。
一行人悄然离开,出宫路上有些意外,见到了匆匆离开的谢胤。
国师却如明旭所言,形色匆匆,大概是急着去处理北境万民塔的“问题”。
就在栖寒枝目光落在谢胤身上的瞬间,手腕又被攥住了。
栖寒枝诧异的侧头看向谢云敛,他和明旭谈话的过程中,谢云敛始终不发一语,只站在他身后,时不时理一理魔君梳得不甚规整的头发,像个不大专心的护卫,先前那险些要被抛弃的男宠姿态却是没有了。
魔君之前就有些好奇。
在昆仑那一百年,他懒得出门,出门也是和谢云敛一起,平日里见到的无外乎昆仑弟子、偶尔有旁的仙宗之人,不过萍水相逢,人家看在他是仙尊道侣的面子上颔首致意,最多客套寒暄两句,莫深交,普通交往都不多。
是以,在魔君浅薄的感情经验里,并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在魔君丰富的话本储备中,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如果话本的理论经验没出错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大概是……谢云敛吃醋了。
栖寒枝很不确定,想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他和谢云敛现在可是和离关系,兖州的事还没弄清楚,谢云敛献殷勤是一回事,他可是要坚定冷漠不能动摇的。
直接问未免有调情的嫌疑。
心念电转间,栖寒枝偏了偏头,朝仙尊道:“与谢师兄倒是许久未见了,可要个招呼?”
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是先前栖寒枝被绣球砸中时都没有的力道。
栖寒枝缓缓的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想,谢云敛大概确实是在吃醋。
可他醋什么呢?
谢胤?
比绣球还让他难以忍受?
魔君感到一丝迷茫。
“谢师兄?”谢云敛转了过来,那双端正好看的眉眼直直望近栖寒枝眼睛里,让他莫名便有几分心虚。
他和谢胤又没什么情分,平白叫这称呼自然是故意的。
但魔君向来临危不乱,正待什么,谢云敛就又转了回去,攥着他的手并未松开,用一种不算太柔和的力道把人往前带了带:“你先前应了帝姬。”
这话有几分没头没脑,栖寒枝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他既已应了帝姬悄悄离去,不惊动宫中耳目,那便不要和谢胤招呼了。
栖寒枝顺着谢云敛的力道往前走,心头怪异的感觉更重了些,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倒无碍,接绣球的是‘林霁’,只需变个容貌就行了。”
谢云敛停住,攥在他腕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一会。
栖寒枝没失去耐心,反而饶有兴致,他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想通了一些关窍。
——准确的,是突然想起来,“戚焰”和谢胤好像是有那么一段过往。
完全忘了这回事,栖寒枝觉得怪不得他,如近日坊间流传的那样,“戚焰”本是谢胤的恋人,后来转而和谢胤的叔谢云敛结为道侣。
但是跟谢胤有关系的那个也不是他,一时哪能联系到一起呢?
当年魔君进昆仑,算是个意外。
还得起栖寒枝那糟心的真灵之体。
世人皆知魔君天赋卓绝,修为日进千里,同阶几无敌手,然而这些都是元婴之后的事。
最开始极渊下的凤凰不过巴掌大一只,清浊之气混杂在经脉之间,神鸟强悍的躯体让他不至于爆体而亡,初生的凤凰却也无法处理体内混杂的力量。
义父将他捡回去,教他修炼,帮他处理体内混杂的力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堪堪筑基。
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栖寒枝只知道自己某一日突然放弃了循序渐进的修炼,疯狂吸收起极渊的浊气,短短半年,修为便至元婴——如今想来,那突然的“某一日”,或许便是兖州那夜后。
寻常凤凰生来便有元婴修为,栖寒枝却比不了,此番强提修为也遭了反噬,汹涌的浊气完全压制了躯体的清灵之气,躯体被一次次击溃,又因强大的复生之力不断修复,若任由如此往复,躯体的清灵之气被源源不绝的浊气消耗,早晚要彻底崩溃。
那段记忆里,每日都是千刀万剐般的酷刑。
这般情势下,栖寒枝修炼出了“分神”。
元婴境后是化神境,有型之元婴转为无形之神魂,而在二者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境界,只部分修士能修出,名唤“分神”,是将本体之神炼入元婴,成一具崭新的躯体。
这具身体与本体或许模样相同,或许全无关系,或许有记忆,或许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并无定数。
栖寒枝的分魂模样与自己一般,记忆全无,成了他当日唯一的生机。
因栖寒枝修为几乎全是那半年吸收浊气而成,他的分神几乎全无清气,像个纯粹的魔族,于是他冒险将自己的修为、神识尽数渡到了那具新生的躯体上,本体只留最初筑基灵力,这才平稳下来。
然而这只是暂时之法,若来日飞升,分魂与本体定要相融,届时清浊之气必须再次平衡。所以他将本体扔到了仙宗地界,以本命火护持,自行修炼——便是后来的“戚焰”。
不过栖寒枝这个仓促的计划发生了一点意外。
红莲业火生了灵智,浑浑噩噩间全忘了自己本体是一株火苗,只当自己便是“戚焰”,被谢胤以“救命之恩”捡回了昆仑。
之后如何栖寒枝不清楚,只知道某日他本来在魔宫斜靠着听大管家汇报一些魔域你杀我我杀你的屁事,忽然一阵强大的拉扯,再睁眼他就在昆仑了。
刚睁开眼的魔君有点懵,床边站着个白衣男子,眉眼生得端正又好看,语气温柔的和他:“焰,叔要你,我也是没办法。”
当时的栖寒枝:“……”
如今的栖寒枝:“……”
魔君把谢云敛上下量了一番,内心“不会、不能、不应该”滚了一遭,最后目光停在谢云敛那张虽没表情但满是不情愿的脸上,心头想法缓缓落定——他自己都忘了的这段“旧情”,谢云敛记得清楚明白。
栖寒枝被这一遭震惊的开始反思,本君,是不是,略微有一点心大了?
虽他和谢云敛如今已经不是道侣了,但这事还是应该稍微解释一下。
栖寒枝还在组织语言,便听谢云敛道:“他走了。”
“嗯?”
“谢胤。”谢云敛不情不愿的吐出这个名字。
栖寒枝下意识偏头,刚转了个微不可查的角度,便撞上谢云敛掌心,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正了回来。
“他死了,别再看了。”谢云敛淡淡道。
栖寒枝:“?”
不是,好歹是你侄子,怎么还咒人家死?
始终跟在两人身后的戚染霜受不了了,开口道:“师父、师尊。”
栖寒枝这才想起来身后还跟着这么大一个徒弟,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师父的颜面还是要的。
戚染霜找了个胡扯的孝顺借口:“帝姬安排的住处不知是否合宜,容徒儿先去收拾一番,师父和师尊才好入住。”
栖寒枝摆摆手,戚染霜松口气,飞快溜了。
“我们也走吧。”再转过头,谢云敛已经恢复了正常,紧紧抓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栖寒枝莫名感觉有点不适应,便听谢云敛平静道:“不是要寻回记忆吗?四处逛逛吧。”
栖寒枝凤眸微眯,觉得有点不对劲。
“谢云敛,你可是心魔发作了?”
前面那人停住,转过身时,眼里含了些无奈,他叹一声:“并未。”
栖寒枝放心了,谢云敛从不谎——除了白月光那次,便是心魔谢云敛,在他面前也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既然不是心魔发作,那就没有大碍。
“我和谢胤没什么关系。”四下无人,徒弟也走了,虽然觉得有些怪异,栖寒枝还是想把谢胤的事明白。
哪想谢云敛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平淡的点点头:“我知道。”
栖寒枝皱眉,又补充道:“谢胤喜欢的焰是戚林醉。”
谢云敛又点点头:“我知道。”
栖寒枝心不对啊,你要是都知道做什么那么大反应。
谢云敛像是一眼就看出他所想,忽的笑了一下,带些无奈:“不是我早知你身份,却还装着这么多年,该去书?”
这话是栖寒枝的,但这也是他后来猜到的,如何知道谢云敛是何时知晓他身份的。
这样想着,便听谢云敛道:“那日在天渺峰相见,是你初到昆仑,本体受伤分神受召而来与本体相合,后来你四处寻找莲花之体,是为了给受伤的林醉重塑肉身,他便是此前的戚焰,也是你的本命灵火,业火红莲,我的可对?”
完全正确。
恐怕戚林醉那傻子知道的都没谢云敛多,戚林醉在他本体内生出灵识,不仅不知魔君身份,就连自己其实是个火苗而非莲花都不知道。
栖寒枝心仙尊也莫要去书了,直接去那戏台子上吧,本君定是要占个位置给他鼓掌。
魔君有点不高兴。
他那么努力的装了那么多年的修士,竟是媚眼抛给瞎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栖寒枝问。
“一开始。”谢云敛笑着看他:“从见到你的第一眼。”
从见到阿栖的第一眼,他从未认错过他。
所以当阿栖将那根象征着“守护”的凤凰羽交给谢胤时,他也不会认错。
谢胤,他兄长的遗腹子,生在一百二十八年前的上元夜,那日被沉入极渊的兖州彻底消散,困于浊气中的凡人魂魄重入轮回。
他护着一缕魂魄一路追寻,不想却追到凡间谢氏门前,手中魂魄散出荧光,缓缓消散。
谢云敛看着那道门,门内婴儿的啼哭声清晰的传到他耳畔。
他兄长天赋不算高,无法突破金丹,在五百大限之年去了,门内是同样已至大限的长嫂。
便在此时,身后忽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仙尊也在此处?”
谢云敛回头,看到熟悉的银质面具,竭力维持着平静,答道:“侄儿出生,特来庆贺,魔君怎会在此?”
那人随意道:“找人。”
谢云敛:“可找到了?”
魔君摆摆手:“还没,这不是远远见着个人有些眼熟便跟了过来,没想到竟是仙尊。”
谢云敛看着那人,忍不住道:“若是不急,街口有家酒肆,我记得不错,魔君可愿同饮一杯?”
银质面具下,那人眉毛大概是挑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还以为伏羲秘境后,仙尊都不会愿意同我喝酒了。”
谢云敛也笑了起来。
第二日,在长嫂请托下,他抱走了那被取名“谢胤”的孩子。
阿栖当然不喜欢谢胤,从始至终他喜欢的只有一个,便是四百一十七年前那个被他一剑穿心的,名唤“云隐”的年轻书生。
谢云敛看着有些愣怔的栖寒枝,伸出手:“走吧。”
心魔确实并未发作,谢云敛从不对栖寒枝谎。
只是“他”也许久没发出声音了,谢云敛隐隐知道,或许“他”再也不会话了。
*
帝姬择婿的结果很快传遍了整个王都,不知哪个缺德的用存影石录了整个现场,魔君一出宫门就发现满大街都流传着“林霁”那张脸。
好在本君先前改了样貌。
栖寒枝朝谢云敛那瞥了一眼,心若是他的模样和帝姬一道广为流传,怕不是能把这心眼气死。
两人施了个障眼法,大大方方在王都逛了起来。
栖寒枝从没逛过凡人的城市,做魔君时忙着杀杀,在昆仑时认真养老,又懒得出门,此时看着行人如织,普通百姓为生计奔忙,达官显贵闲适或匆忙,偶有几个修真者混在人群里,并不眼,铺面尽是凡间烟火气。
他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就像是他也曾在这样一个尘世间奔忙过似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
栖寒枝想,他似乎连个三文的糖葫芦都买不起。
“客官,里边请!”酒楼二朝着客人吆喝一声,圈在栖寒枝腕上的手捏了捏,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询问道:“要去看看吗?”
栖寒枝:“嗯?”
谢云敛:“真正会书的。”
栖寒枝没忍住笑了。
不知怎么,他觉得谢云敛似乎有点记仇。
两人进了酒楼,被二引入座。
果然如谢云敛所,一二楼只见搭了个台子,上边坐着个书的老先生。
栖寒枝一眼看出来,这“老先生”是个修真者,此时正凝气于喉,将声音清楚传遍整个酒楼:“上回到,这仙尊修为冠绝天下,品行高洁,数次诛灭邪魔,救苍生于水火,一身功德无量,修真界皆以‘尊’而称之……”
栖寒枝忍不住趣道:“原来如此,这真正会书的先生,的正是仙尊的丰功伟绩。”
一旁二闻言插话:“客官这可就错了,这仙尊固然厉害,但那也是天边的人物啊,我瞧二位客官也是修真之人吧,像您二位这般的人物,在我等看来就是仙人啦,那仙尊和旁的仙人,都是仙人,便是再多丰功伟绩,我们听着也没劲啊!”
栖寒枝挑眉,正要问那为何这台上还讲仙尊,便听那书的又开口:“殊不知,仙尊这般人物,心中也有那求而不得之人,便似天边月光皎洁,夜夜流光相照,却是碰也碰不得。”
栖寒枝:“……”
二笑着往后指了指:“您瞧,这不就到点子上了嘛!”
那书人仍在继续:“想必客官您就要问了‘似仙尊这般大能人物,如何还有求而不得之人啊!’这就得这当今修真界的几大势力了,北是仙宗、南属魔域……”
栖寒枝趁着那书先生讲修真界势力时匆匆点了菜,刚一把二发走,就听台上又道:“这仙尊心慕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一统魔域的众魔之主,栖寒枝!”
台下栖寒枝本枝:“……”
对面的谢云敛本敛却全不似他惊讶,闻言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咱们讲到,这仙尊曾有个道侣,那道侣修为寻常,没甚值得称道之处,却独得仙尊宠爱,却是为何?便是这道侣生了张与魔君极为相似的脸!”
台下一片哗然之声,看客们显然都兴奋起来,这便是讲到了精彩处。
魔君一手支额,掩住半张脸,不想看对面坐着的谢云敛,也不想听这满楼看客的叫好声,偏偏他还要脸面,也不能抓着谢云敛转身就走,显得堂堂魔君脸皮忒薄。
此时不免想起这些年,他躺在梧桐树下给谢云敛读那些关于仙尊桃色流言的话本时,不知谢云敛是何种心情。
栖寒枝食不下咽,听了一下午关于他、他的假身份和谢云敛的三角恋情。
情节跌宕起伏,变故扣人心弦,其间还夹杂这些许淫艳词句,实在是要素齐全,想来定能畅销。
谢云敛便那么含笑看他,直到书先生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此人才慢腾腾的问道:“阿栖可是学会了?”
栖寒枝已经从震惊到尴尬再道麻木了,此时闻言反问一句:“那仙尊那位白月光,可是名唤栖寒枝?”
却不想这人仍是那张笑脸,望向他的神情平静而坦荡,轻轻道了句:“是。”
他是。
他那白月光,名唤栖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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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是我这菜狗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