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症结所在
谢云敛这一百多年, 不,这三百多年是如何过的呢?
栖寒枝坐在床畔,目光微垂, 落在眉心紧蹙的仙尊脸上, 忍不住这样想。
替天行道撞见个不合常理的傀儡, 把道心行了个粉碎, 好不容易得了机缘, 又喜欢上了这么一位“故人”。
若自此别过,也就罢了, 经年累月总能消磨, 偏偏这人又凑到他面前。一边和疑为傀儡转世的侄子藕断丝连、一边还要为了恢复修为勾引他双修。
栖寒枝不知道, 他想出“双修”这个“好主意”是因为天渺峰的一见钟情、伏羲秘境的日久生情、还是冥冥之中兖州前缘未绝,只是当初, 他给自己找了个最浅显的理由——为了提升本体修为, 与化神期的分神融合。
谢云敛既知晓他身份, 想来也该知晓原委。
而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想来在他眼中,两人之间不过是栖寒枝在遗忘了前尘后一场从未动心的互惠互利。
以此人一贯的秉性, 或许还要自觉卑劣。
……
不行,不能往下想了。
太虐了。
栖寒枝皱了皱脸, 忍不住牵起了谢云敛的手,放在掌心来回摩挲。
想来, 当年在他无数次“勾引”失败后, 成功拐带仙尊双修的节点也充满意外。
是他去极寒之地寻一株雪莲,想借其为戚林醉重塑肉身, 遇见了玄阳宗的人。
当时昆仑和玄阳宗还没什么仇怨,不过这个宗门大概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一贯不长脑子的横行霸道,而栖寒枝遇见的还不是普通弟子, 记得大概是个什么太上长老的子嗣。
堪称玄阳宗中的玄阳宗。
没人能比魔君嚣张,更不可能从他手里抢东西。
栖寒枝从分神中引了一缕灵力入本体。
结果便是雪莲抢到了,玄阳宗的仇结下了,栖寒枝本体浊气又过剩了。
清浊之气交争,便在最难受的时候,他见到了赶来的谢云敛。
如一切恶俗话本一般,他抓着仙尊双修,这次谢云敛没有拒绝。
两人起于谢胤的“交易”,而后先是“勾引”,又是因缘际会的“双修”,每个节点似乎都不算美好,偏他又足够粗心,自以为百年眷侣情好意浓。
或许谢云敛从不相信栖寒枝爱他。
这才是症结所在。
一念及此,栖寒枝觉得离谱,同床共枕百余年,谢云敛竟会有此想法,而他也未发现枕边人的异样,诚然,谢云敛是个锯嘴葫芦,但……
“谢云敛……”栖寒枝眼睑垂着,睫毛下的阴影遮住那双暗金色的眼,他一根根舒展开仙尊半握的拳,五指插进去,握住他的手:“罢了,好话本君只一次,且等你醒来。”
*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从清栖寒枝醒来,等到黄昏,昏睡的人都没一点清醒的迹象。
栖寒枝几次想探查谢云敛识海,但思及此时这人昏迷全因他探查心魔而起,抬起的手就都落了回去。
等到黄昏时分,传教院散学的钟声隐隐约约传出来,枯坐半日的人终于再难忍耐,竭力收敛神识中的威胁性,一点点探入谢云敛眉心。
神识一探入便被弹了出来。
并未给入侵者造成伤害,但也拒绝开自己的识海。
栖寒枝皱起了眉,思忖半晌,终是捏了一张传讯符,注入灵力,那符纸内跃出一只火红的鸟,朝着主峰的方向飞去。
片刻后,符纸亮起来,昆仑宗主的身影出现在传讯符上方:“魔君。”
大师兄似乎对这位失踪多日的魔君出现在师弟的卧房并不意外,反而更惊讶于这传讯符的到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栖寒枝也不与他客套:“归宗主,谢云敛昏迷了,可否劳您前来一探?”
归云寄闻言面色一变,忙道:“我这就来。”
传讯符熄灭,栖寒枝放出神识,开天渺峰外的禁制——幸好谢云敛并未取消他对天渺峰的控制权。
魔君真灵之体,与仙宗正道修行不是一个路子,面对这个情况只能请外援。
归云寄匆匆赶来,一番谨慎探查后,神情凝重道:“师弟心魔已彻底融入神魂,本就不断侵蚀根基,所幸他所修之道以情为基,道心未见裂痕,只是这般清浊之气交争耗费太过,本就虚弱,这才因神魂反噬昏睡……倒是不必太过担心,昏睡下心魔也会蛰伏,待清气修复损伤,他便能醒来。”
“那要多久?”栖寒枝忙问道。
“短则一两日,长则六七天……”归云寄到此处一顿,偏头朝床上看了一眼,再转向栖寒枝,叹了口气,终是道:“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心魔不除,终有撑不住的一日。”
栖寒枝也转过去看谢云敛,顿了顿道:“我已探查过他的心魔。”
“栖师弟这么,我便放心了。”想来归云寄对师弟心魔因何而生有所了解,闻言表情微松,解铃还需系铃人,栖寒枝有此言便是再好不过,大师兄当即也不叫“魔君”了,坦言道:“还有一事想求栖师弟帮忙。”
栖寒枝转回视线,也心照不宣的换回昔日称呼:“师兄但无妨。”
“栖师弟可知,师弟当年以本命剑镇兖州?”
“知道。”
“那便好。”省去解释,归云寄直言道:“我想请栖师弟帮忙,把那柄剑取回来。”
栖寒枝不解:“那柄剑这么多年被极渊浊气侵袭,与他之间联系早已断了吧,取回来有什么用?”
“栖师弟有所不知。”归云寄叹道:“师弟铸本命剑耗费十载,本命剑成当日,有分神怀剑而生。当年师父觉得师弟性子冷淡,便建议他将那尊分神投入人间炼心,也是想着若哪日本体遇到什么不测,分神算一条后路。却不想分神自此再无音讯,按分神便是身陨也该回归本体,然而直到师弟渡劫期,以秘法找寻,遍寻不得。思及当年分神与本命剑同生,共为师弟半身,我便猜测着或许是被本命剑吸收了。”
栖寒枝一愣,没想到竟会从归云寄这里听到关于“云隐”的旧事。
但……谢云敛的分神,似乎不太可能在那柄剑中。
不待他插话,归云寄便续道:“我本欲前往魔域请哪位大魔相助,取回他本命剑探查分神是否寄居其中,结果他这边着自有算,转头便引动了天劫。”
到这,一贯持重的昆仑宗主话中也带了些抱怨:“虽若是顺利渡劫,天道自会助他融合分神飞升,但道体不全,渡劫何其艰难?我竟不知极渊下是什么洪水猛兽,逼他至此!”
栖寒枝心,那洪水猛兽只怕便在你面前站着。
他又回头去看谢云敛。
昆仑若有请托,必会传到魔君耳朵里,以当时两人大概算得上如胶似漆的道侣关系,他定会亲往。
而本命剑镇着的是兖州故地。
谢云敛……大概是怕他想起来。
瞧着是个不近人情的神仙模样,实则心眼,胆子也。
栖寒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转回头便正了神色:“还有一事请教师兄……”
归云寄之于谢云敛,如兄如父,年岁比他二人都长,见多识广,栖寒枝也没什么好藏的,将与云隐的往事大略了,又提起元婴被他吸收之事,末了问道:“师兄可知为何如此,会不会是当年云隐死后,我将他的魂魄一并带走了?如今又该如何将之归还?”
归云寄有点回不过神来,先消化了一会这过于曲折离奇的纠葛,又思忖半晌,这才不确定道:“有这样的可能。”
甚至那时本命剑还未镇入极渊,可以只有唯一一个可能,云隐的神魂自愿虽栖寒枝离开,留躯壳镇压人间。
分神以元婴为躯,注入神魂而生,元婴、神魂,此时便都在栖寒枝心核之中。
归云寄不动声色的朝栖寒枝心口看了一眼,平静的收回目光,续道:“知晓分神所在便好办了,如今师弟心魔正盛,分神伴魔君日久,不宜直接入体,可先取回本命剑,以此为媒介,先将分神引入剑中,祛除其中浊气后再回归本体。”
栖寒枝点头,正要等谢云敛醒过来他就去取回那柄剑,便听归云寄道:“师弟心魔我也知道一些,既然云隐是他分神,想必……”
归云寄一顿,话中未尽之意两人都清楚,大概是觉得师弟那点因情而生的没出息心魔已经不足为患,语气轻快许多:“正巧他此时神魂封锁,心魔蛰伏,是引分神入体的好时机,我即刻布下驱浊之阵,待取回本命剑,便可直接引渡分神补全他道体。”
栖寒枝一怔,目光在谢云敛身上游移半晌,归云寄虽急了些,但确实是个好主意,且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将分神从他心核引渡到本命剑中,怕是要用上心头血,若是等谢云敛醒了,别放心头血了,想让沉迷囚禁的仙尊放他出天渺峰都难。
唯一让他不放心的,就是谢云敛此时昏迷,栖寒枝担心他的安慰。
但转念一想,此地乃是昆仑,仙门第一宗,又有把师弟当儿子养的归云寄看着,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拿定了主意,栖寒枝又与归云寄定好时间,阵法大师知情识趣,转身去静室布阵,卧房内就只剩下前道侣两人。
栖寒枝将手指插入谢云敛指缝里,在仙尊眉心落下一个吻,正要起身离开,忽见床头那株粉色的花有些蔫了。
他看着那花顿了顿,又转头看昏睡的谢云敛,抽出手,指腹轻轻磨平仙尊微蹙的眉间,转身出了房门。
栖寒枝在仙尊的花圃里转了一圈,挑了支最红的花,刚要折下来,想了想转手折了一旁那个还未开全的骨朵。
他一贯不喜欢红色,嫌弃戚林醉颜色太艳,自己也不大愿意变回本体,如今想来大概是四百年前处处披红的兖州烙下的刻印。
不过如今不同了。
栖寒枝将那束最艳的花骨朵插在床头瓶中,施了个让其正常生长的法术。
等人醒来,那花也该开了。
“谢云敛。”他笑着对昏睡的人:“以后我为你折花。”
作者有话要: 花:你有事吗?
来晚了来晚了,谁能想到这么一章,我写了五个时……果然我不擅长写剧情吧_(:з」∠)_